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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前世·宋淮

第65章 前世·宋淮
  跪在灵堂里的宋淮仍有些不清醒。

  懦夫, 混账, 畜生, 寡廉鲜耻, 下贱肮脏,忤逆不孝……他脑袋发懵,找不到最恰当的词来形容自己。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呢?

  明知道不该与那个人在一块的, 明明应该在最开始就把心剜出来, 剃干净与他有关的血肉, 明明应该追随父亲的脚步,担负起属于宋家人的责任,做令父亲母亲骄傲的定北侯世子……

  为何偏偏……要选哪个人呢?

  自责就像是那可毁千里之堤的蚁穴,只要开了一个口, 就会无孔不入地扩散, 入侵,将五脏六腑蛀空, 所有信念轰然倒塌, 灵魂上密密麻麻尽是虫洞……

  他只剩一副躯壳。

  父亲提剑要砍他的时候, 他竟有些快意, 斩了这具肮脏无比的躯壳吧, 让它和它的灵魂一块永堕地狱,受油烹火烤的惩罚。

  他是不能被饶恕的,不配被饶恕的。

  哪怕将来在阴曹地府遇见母亲的芳魂,他也不配上前靠近,不配祈求原谅, 甚至不配留驻视线。

  他太脏了,从灵魂到躯壳,每一寸肌肤……

  曾经多么炙热地与那人拥抱亲吻,如今也就有多么肮脏。

  肮脏的不是那个人,是他自己。他品性自私卑劣懦弱,耽于情爱而心存侥幸,既不敢光明正大将爱慕宣之于口,却又要缠在那人身边贪婪索取,分明想要热烈而轰动的爱,却又偷偷摸摸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直至猝不及防地被人拆穿——

  他忘不了母亲推门而入,看见他与齐瑄抱在一处时,脸上惊骇的表情。

  幼时与母亲相依为命,流言蜚语不曾断绝,他原本应该是那个最懂得母亲心中的芥蒂,最体贴母亲的难处,最心疼母亲隐忍付出的人。

  可偏偏,他做着最伤害母亲的事。

  齐瑄替他握住了父亲的剑刃,他看见他的手在流血,却依然挡在自己身前。

  你为何这么好呢?

  如果你不曾待我那么好,我肯定……早就将你从心尖拔除了。

  那便不会越陷越深地痴缠,不会越来越渴望光明正大的与你站在一块,不会到如今,仍是感激你的维护,心疼你的伤处。

  齐瑄看过来的时候,他垂下了头,不敢看他。齐瑄将手悬在他头顶,想要摸他的发的时候,他扭头躲开了,速度之快,连半点犹豫和停顿都不曾有。

  宫里传召齐瑄。

  若是陛下也得知了此事……宋淮已经可以料想对方要面临的局面。

  他会被要求在江山和他之间选一个吗?

  他会怎么选?

  宋淮顾不上了,无论他怎么选,他们俩之间也再无可能。

  他把颈上的玉兔坠子拽了下来,想还给齐瑄,告诉他,从此一别两宽,见面不识。

  可他的胳膊一直在发抖,手掌却用力的攥紧了玉兔坠子。

  齐瑄说那玉兔就是他……是他的。

  将直到始终候在他身边等他开口说话的齐瑄被太监催促着离开,他也没能舍得将玉兔坠子还给他。

  这算什么呢?

  还到齐瑄手中,是被退还的信物;而留在他手中,不过是他自私卑劣的证据。

  齐瑄没有再来过,听说陛下病重,他走不开。

  定北侯府搭起了灵堂,宋淮跪在这里,整整三天三夜。

  吊唁的宾客不知他便是将生身母亲活活气死的罪魁祸首,还上前来安慰他。他只能咬着牙,无声落泪。

  父亲同样强撑着替母亲主持丧事,不曾多看他一眼。自从拔剑那一声嘶吼过后,父亲至今不曾对他开过口。

  “来人!”父亲忽然走过来站定在他面前,哑着喉,命令道:“请家法。”

  宋淮的眸子轻轻颤了颤,红肿的眼睛干涩酸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努力睁了睁,才发现已经又是夜里了,马上就第四天了。

  “侯爷?”管家不明所以,试探着询问。

  宋淮和齐瑄是在齐瑄的别庄被发现的,有人给定北侯夫妇引路。

  而府中的下人只知道侯夫人在外头忽然昏倒,被侯爷和世子爷送了回来,可请来的大夫和太医都道侯夫人原本就有心疾,如今突发心梗,已回天乏术……

  至于宣王为何一道回来,侯爷为何拔剑指向世子爷,他们一概不知。

  “请家法!”宋骁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嗓音不再洪亮而浑厚,听起来竟像是虚张声势、气急败坏地嘶吼。

  管家被宋骁吓了一跳,忙不迭应了。

  宋淮终于微微抬了抬眼,看向站在面前的父亲,父亲转开了脸,不与他对视。

  宋家是有家法的,一根三指宽的藤条,但宋淮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罚,只在北疆的时候,见过一回堂叔拿藤条教训堂兄。

  自幼听话懂事的他,终于让主家动了一回家法。

  “啪!”

  “啪!”

  “啪——”

  藤条一下一下抽在宋淮背上,宋骁近乎用了十成力,宋淮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没有资格呼痛的,他甚至盼着,就这样把他活活打死,那他心里就能好过些了。

  宋骁始终不与他说话,只紧着手上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抽到第六下,宋淮的后背就见血了。

  或许更早,因为这会儿血迹已经渗透几层冬衣,染红了最外边穿的孝服。

  “侯爷……”管家在一旁,哽咽着,试图劝阻。

  但宋骁丝毫没有减缓动作,更重更响的抽打声落在宋淮的后背。

  宋淮没有数到底挨了多少下,他只记得自己身子颤抖着,从原本冻僵的麻木,变为剧痛后的失感。他有些跪不住了,背脊越来越弯……

  又一下,宋淮被抽得扑到了地上,藤条断裂,飞溅出去,砸在柱子上,抽打声骤停,灵堂里刹那间归于寂静,只余宋骁粗重的喘息声。

  “带下去。”宋骁咬牙道。

  管家连忙唤人上前,将宋淮抱起来。

  他的后背一片血迹,里衣已经与绽开的皮肉黏在一处,四肢早已没有知觉,也无法动弹,任由下人将他抬了下去,可闭上眼的前一刻,他看见父亲跌坐在地上,握着那半截藤条,靠着母亲的棺木,泪眼滂沱。

  宋淮忽然明白了,父亲或许只是想叫他别再跪着了。

  宋淮是第二日傍晚醒的,他撑着身子要起来,去给母亲守灵,可管家却劝他,抬着他去给母亲守灵也可,但他伤势若是始终不见好,出殡那天,谁来给母亲抬棺?

  于是他强忍着泪意,用了饭食和汤药。

  这才是父亲的意图,与其让他不吃不喝、半死不活地在灵前跪着,不如打他一顿,让他卧床不起。

  下葬那日,齐瑄竟然来了。

  他似乎也憔悴了许多,走上前,像是想与跪在母亲墓前的他说说话。父亲拦在了他身前。

  父亲说:“王爷,请自重,莫纠缠我儿。”

  宋淮的身子微微一颤,他再一次自私、卑鄙又怯懦的逃避,躲在父亲身后,拒绝了齐瑄的靠近。

  那玉兔坠子已经被他锁进了匣子,仍是狠不下心还给他,却再也没有脸戴在身上。

  齐瑄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再靠近。

  从此一别两宽,见面不识。

  北狄大王子潜逃,北狄大军再次进犯边境,宋淮随着父亲赶赴北疆。

  父亲仍不与他说话,甚至在商讨战术时也不喊他的名字。万幸宋淮跟随父亲多年,能领会父亲的指令,知道哪一处是分配给他的任务。

  父子间这般相处,早让外人看出了不对劲,前来询问,试图调和,可父子俩都无颜启齿,绝口不提。

  不仅愁坏了外人,也让军中起了谣言,有人猜大将军因痛失爱妻而更加冷酷绝情,也有人猜是小将军犯了什么大错,惹大将军不快,甚至有人猜,大将军是不是偶然发现小将军并非亲子。

  说出最后这话的那人,隔天就被宋骁以“扰乱军心”的罪名罚了。倒不是为了维护宋淮,只因他侮辱了母亲。

  堂叔和堂兄都劝过他们父子俩,也试图调和,奈何始终没有进展。

  宋淮是会主动同父亲说话的,每回开口都是小心翼翼的关心。只是父亲不理他。他没资格委屈,只越发愧疚。

  终于有一回,宋骁对他说:“你总让我想到你母亲。”

  语气不重,甚至饱含无奈,可宋淮红了眼,哑了喉,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讨好的姿态多么像是在祈求原谅。

  可他不配。

  父亲亦不原谅他。

  从那天起,宋淮也失了语,不敢在父亲面前出现,避无可避的场合,他也低着头,像是一个隐形人,领走自己的任务,领兵出发。

  五月,京里传来消息,二皇子及承恩公岳家谋反被诛,陛下圣体难愈,驾崩于五月初三。

  齐瑄登基为帝,改年号宣启。

  真好啊……母仇得报,江山在手,来日娇妻贤后,佳丽三千,儿孙满堂……

  会不会像先帝那般,也有二三男宠?

  宋淮不愿意去想了。

  北狄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节节败退。冬天,北卫军再次打到了小狼山。

  前年冬天他们也在这里对峙,开春后,宋淮擒获了北狄大王子,凯旋归京……而后,启了一段不该起的情,犯了诸多无可挽回的错……

  这次若是胜了,就不回去了吧。

  战事比想象中顺利,去年就被北卫军折了一大半兵力北狄铁骑越发不堪一击,北卫军士气高涨,预备一鼓作气剿灭这群进犯国土的宵小,回家过个好年。

  宋淮向来领中路军,冲在最前头,身前士卒。可他没想到会被对方埋伏。

  在小狼山北面的山谷对战,北狄军不要命似地冲上来,以血肉之躯做隔断,硬生生冲散了他与身后的北卫军。

  他身边所剩不足三十人,被北狄军团团围住,离中路军越来越远。

  北狄主将下令生擒他。

  宋淮预感不妙。主将在战场上被针对、被围攻是常有的事,但他不能被抓,北卫军好不容易拼杀出有利局面,不能因为他成为战俘而做出让步。

  大宁要胜,要胜得漂亮,胜得扬眉吐气。

  齐瑄的江山,要盛世长安。

  他不愿让他权衡,令他为难。

  或许心中更怕……会被舍弃。

  所以,最后的命运,他要自己来抉择。

  这一小队人掩护着宋淮往山体附近撤退,寻找掩体和有利的防御据点……

  又下雪了,他身边只剩下七个人,身后是源源不断的追兵……

  他们不能往山上去,离中路军越远,越等不到支援,而且严冬大雪封山,若是被逼到山上去,兴许会活活冻死。

  可北狄军不放过他们,包围圈越缩越小,宋淮没有退路了。

  长.枪被北狄士兵的长矛合力勾缠住,有弯刀砍中宋淮的胳膊,长.枪脱手,他失去了武器。

  被一刀砍中面颊,他的视线刹那间被血色模糊,又有人砍中了他的膝盖、大腿,都不致命,甚至好像都感觉不到疼。

  他不能被活捉。

  宋淮扫了一眼四周,只剩他孤身一人了。于是拧身,撞上在他四周突刺以示威胁的一根长矛,直直扎入前胸!

  他呕出一口鲜血,看着对方惊愕的脸,竟有些得意地笑了。

  那骑兵惊呆了,仿佛记起了主将说要将他生擒的命令,慌忙将长矛拔.出,一时忘了他们的长矛之上有倒钩,将宋淮的胸口破开,鲜血喷涌……

  宋淮闭上眼,倒了下去。

  “小将军!”

  是援军到了吗?宋淮奋力地睁了睁眼,可视线越来越模糊,血色与雪色交融,他什么也看不见。

  “阿淮!”

  “阿淮!”

  是谁在喊他?

  是他吗?

  “阿淮。”有人把他抱了起来,是那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别睡,别睡阿淮,我来接你,你别睡……求你了,别睡……”

  他想睁开眼看看他,可眼皮太沉重了。他想告诉对方,我后悔了,我不想死,我不睡了,一定不睡,你快些来接我吧。

  可他张了张唇,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下意识摸向颈部,可那里空荡荡的。

  不在。

  那个玉兔坠子不在。

  早就不在了。

  与他的一切关系,都被他自己硬生生斩断了。甚至,都不曾与他好好道别。

  祈求他别睡的话音消失了,抱着他的温暖怀抱消失了,宋淮的意识也渐渐消失了……

  到了阴曹地府,能向母亲祈求原谅吗?

  亦或者,伤亲害母,执枪杀戮,罪孽深重,永堕地狱,不入轮回。

  没有来生也好,不再相逢,不再相知,不再相许,不觉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那章大改了,大家记得回看一下_(:з」∠)_

  (其实也没啥,就是锁了我一段,我改了,它又锁下一段,我再改,它再锁下一段……

  我改完,它又重锁了前面一段……

  嗯……脖子以上也锁,两个人站着讲话也锁,我还能咋地?

  成亲不让洞房,是想咋地?)

  我把后面差不多三分之二重写了,但是没有第一稿顺畅。

  所以我很难受,觉得结局章被我写砸了。

  但暂时没法改,一是没有更好的想法,二是怕一动又锁,影响大家看文。

  对不起,给大家带来了不好的阅读体验。

  这章评论随机红包(昨天只发了一小半),然后晚上我加更一章,谢谢大家[鞠躬]

  (失去了驾照、发动机、油门、方向盘、车轮子……的我,从此以后徒步走天涯,绿色,节能,环保,过着羡慕别人有车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