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大殿内一片安静, 十二根蟠龙石柱撑起凋敝的殿宇,青铜烛台蜿蜒着暗绿色锈迹,像干涸的泪痕淌过龙须。
但没有人回应。
方才说出去的那些话仿佛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分波澜。
二长老只得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一直站在原地, 也不敢直起身, 神情由原本的惊喜逐渐转变为未知的惶恐与不安。
大殿内的烛火突然摇曳了一下, 二长老身子下意识一颤, 只感觉后颈一阵发凉。
下一秒, 一个和缓的声音终于在大殿内响起。
“你是说…那人身上携带了魔气?”大长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和煦温然, 却让二长老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慌忙摇了摇头:“不是, 那人身上应该只是沾染了魔气,但并未完全融入经络, 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背脊隐隐一凉。
有一道阴沉的视线沉沉落在自己背上,像蛇信子一样冰冷粘腻,坠的人胆寒。
他倏然止住话语,有些惶恐地抬起头:“尊者,我……”
“不对。”大长老轻轻打断他的话, 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二长老声音戛然而止,双膝一软,“扑通”一声直接跪到了地上。
他有些慌张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睛。
大长老一步步从阴影里走出, 手中把玩着一团不知形状的黑影,昏暗间只隐约可见那上面暗红色的纹路。
“我怎么听说的,是他已经沾染了魔气,快要入魔了呢?”大长老慢条斯理地说, 指尖在手中的那团黑影上轻轻一点。
一道血光蓦然闪过,紧接着便是一声痛苦至极的鸦啼哀鸣。
二长老瞳孔猛然收缩。
——那团黑影,是大长老一直豢养的血羽乌鸦。
而方才那道血光……竟然是大长老生生将那乌鸦的脊骨捏碎喷溅而出。
大殿内一道阴风蓦然吹过,大殿中央半匍匐在地的人倏然低下头,颤声开口:“是……是,尊者您观察细致入微,我已老眼昏花,未曾……注意……”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昏暗间又一声和缓的声音徐徐传来。
“是了。”
二长老声音再次戛然而止,更深地匍匐了下去。
“销春尽怎么能容忍入魔之人的存在。”
周围的血腥味蓦然浓重起来,二长老听着一阵微缓的脚步声一步步接近,慢慢停在了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四方大典开场礼就在两日之后,这件事……一定需要尽快查明。”
二长老只感觉一阵凉意从天灵感一直落到背脊,他身子一颤,赶忙低声应下。
下一秒,对面的人终于低低笑了起来。
一只枯瘦的手慢慢伸过来,一点点将他扶起。
大长老声音悲悯,仿佛在哀悼什么般,沉沉开口:“别忘了……三长老可就是被他所害,切勿心软。”
二长老身形控制不住地又是一颤。
他顿了顿,口中仍和顺地应“是”,心中却莫名有些犹疑起来。
那日他亲眼看到,三长老最后被废时,是大长老亲自下的手。
·
另一边,愿曦阁内。
雕花木门被砰然撞开,谢镜泊抱着人快步冲入房内,脸上的惊慌几乎是遮掩不住。
他怀里的人正在迅速结冰。
燕纾蜷缩的指节发出细碎的冰裂声,睫毛凝着霜花,仿佛不堪重负般疲倦垂下,皮下血管泛出诡异的靛青色。
谢镜泊沉着脸迅速冲到床边,想抬手用锦被将他裹住,但刚将人轻轻放到床上,下一秒,便感觉燕纾痛极了般,身子一震痉挛,脖颈后仰出濒死的弧度。
谢镜泊的动作倏然一僵。
“别动他!”
身后一个急促的声音忽然传来,谢镜泊微侧过头,正看到一袭红衣蓦然冲了过来,抬手在燕纾背后一托,示意谢镜泊重新将他抱起来。
“他现在五感极其敏感,一点微小的动作都可能造成重创。”
樾为之急促开口,一边说一边按上他的脉搏,熟练地落下几根银针。
蜷缩在谢镜泊怀里的人几乎看不出任何生机。
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在打着颤,眉毛、发丝间都结了一层寒霜,脸色冰白。
额角的冷汗几乎刚渗出皮肤就结成冰晶,仿佛有看不见的寒潮正从他骨缝里往外渗。
谢镜泊抬手用白狐裘紧紧将人裹住,隔着厚厚的衣服几乎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冰寒。
他手指不自觉地一点点攥紧,声音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怎么会这样……”
“他之前受过重伤,用过一些……极寒的药物。”
樾为之含糊开口,手下却一刻不停,指尖一转,又几根银针翻出。
谢镜泊蹙眉:“但他之前不是一直没事,怎么突然……”
“因为之前药性已经在师兄体内维持了一个平衡。”
身后一个声音咬牙传来。
听到松竹传讯后一刻不停立刻赶回来的姜衍喘了一口气,隐晦地瞪了床边的樾为之一眼。
——这人来的实在也……太快了。
仿佛就像是一直守在燕纾附近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暂时将心中的异样压下,快步上前,低低继续开口。
“但魔气蚕食经脉,打破了这个平衡,将压制不住的寒气重新勾出……”
他低头看了樾为之封的几个穴位,眉心跳了跳,倏然抬起手,在燕纾心口几处大穴上也封了几针,保住他的心脉。
怀中人冷得像块寒玉,瓷白的脸上却又浮现出一股沉沉的死气,仿佛极其难受般,无意识不停挣扎着。
谢镜泊抬手小心翼翼按住他的动作,垂在身侧的发丝也跟着凝上了一层寒气。
但他却恍若毫无察觉般,一点点往燕纾怀里输着灵气,意识到什么般,眉心一点点拧紧:“为什么他这次发作……”
——这次发作,感觉要比上次……痛苦许多。
“上次只是抑制,这次要尽量去除多余的魔气。”
姜衍低声开口,旁边的樾为之直接抬手又往燕纾怀里塞了几个汤婆子,却无一例外没过多久,便同样结上了一层冰霜。
“直接用药剔除寒毒,然后将魔气逼出。”樾为之一边说一边直接倒出一枚药丸来,却被姜衍一把按住。
“不行,那般用药会对师兄的身子造成永久的损伤。”姜衍皱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先用银针把寒气与魔气分隔开,然后再用灵力化除……”
樾为之一把挥开的他手,不耐烦地冷笑了一声:“仙门之人便只敢用这般温和的法子吗?若如你这般,魔气来不及拔除便早已攻入心脉……”
“谁像你一般全然不顾他的身体?”姜衍冷笑一声。
他深吸一口气,心知此刻他们绝对不能争吵,闭眼吐出一口浊气,终于沉声开口。
“药浴。”
“将你要用的药材煮成药浴蒸腾全身,同时辅以银针化除,既不那般伤身,效果也好。”
樾为之也只是一时着急,此时听到这话,眼眸闪了闪,神情也迅速一振。
“可以。”
旁边的松一已拉着松竹立刻去准备药浴,姜衍沉沉地吐出一口气,那边樾为之已弯下腰,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小心而熟练地轻轻在燕纾唇边抹了一下。
“你给他喂了什么?”姜衍担心他又趁他不注意又给燕纾吃什么药,声音不自觉又焦急起来。
下一秒,一阵甜香味却蓦然袭来,樾为之自然抬起手,指腹间一道蜜色浆液隐隐浮现。
姜衍蹙眉:“这是……”
“蜂蜜浆。”
樾为之抬头瞥了他一眼,姜衍神情一怔。
“这样子能让他稍微安稳些。”
姜衍蹙了蹙眉,樾为之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刚才太急了,轻轻吐了一口气,难得多说了几句。
“他有一阵子……病的太重了,吃什么吐什么,昏昏沉沉什么也吃不下,往他唇边抹点蜜浆,能让他……舒服些。”
樾为之顿了顿,似乎隐下了什么,隔了一两秒才继续开口:“久而久之,大概形成了一个心理作用,一会儿喂药……能方便一点。”
但姜衍却立时明白了什么,眸色凝了几分。
——这哪里是什么用蜂蜜安抚情绪,这分明是用一点甜味来诱骗昏迷不醒的人能有几分意识去吞咽苦涩的药物。
那边药浴桶已经搬入暖阁,樾为之仿佛意识到姜衍在想什么,低低地哼笑一声。
“姜门主,小纾的身体远比你想的要脆弱……但却也顽强许多。”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身,重新恢复了一贯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不再是你臆想的温室里那般娇弱的花朵了。”
·
暖阁内的炭火早已烧的极旺,药水蒸腾的雾气在室内弥漫,谢镜泊抱着人刚一走进去,额角便一瞬被蒸出了细密的汗珠。
但怀里的人却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半分热意般,唇色依旧发青,哆嗦一瞬,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的意识再次昏沉起来,闷哼一声,身子再次软瘫下来,脖颈控制不住地一点点后仰过去。
“快,把他放到药桶里。”
姜衍急促开口,声音瞬息凝重起来:“这药性太强,已经在与他体内的寒气冲撞,他身体快要撑不住了,必须要尽快除去。”
“你不要接触那药物,那药性太烈,会对你身体造成影响。”
但失去意识的人压根没有分毫力气。
谢镜泊刚将人小心放入药桶内,便只听燕纾痛苦地低哼一声,眼皮直往下坠,失力搭在桶沿的手已重重往下滑,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瘫软下去。
“不行,他自己支撑不住。”谢镜泊眼疾手快托起他绵软的头颈,蹙眉开口。
姜衍咬牙。
樾为之下的药都是极猛,药物能顺着这汤水直接从皮肤渗入,他和樾为之这般常年与各类草药打交道之人都得小心避着。
虽然对身体倒不会造成什么损伤,但可能带来的后遗症……却是有些微妙。
他有心让谢镜泊、松一等人在旁边扶住燕纾的上身,但那样一来他整个身子没有完全没入汤药,效果恐不能达到最好。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周身凝起灵力,刚准备自己接手,下一秒却听“哗啦”一阵水声。
樾为之神情一瞬变了变,姜衍的瞳孔骤然紧缩。
谢镜泊直接一撩衣袍,没有半分迟疑地一齐没入了漆黑的汤药间。
姜衍下意识上前想拦:“不行,这药物太烈,你不能进去……”
“没时间了。”
谢镜泊沉沉开口,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无事,救人要紧。”
姜衍话语一顿,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倏然一转头。
“我现在用银针分隔寒气,九渊用灵力将其化解的同时,樾公子将那些魔气尽快除去。”
他语速极快,神情冷静得可怕:“师兄现在身体情况太差了,我们双管齐下,只此一次机会。”
樾为之神情也凝重起来,掌心间澎湃的灵力一点点聚集,无声地点了点头。
姜衍闭了闭眼。
下一秒,他蓦然抬手,直接将原本封在他心口的几根银针拔出。
原本被阻隔、凝滞的寒气好不容易找到个缺口,瞬间肆意地在经络间叫嚣起来。
燕纾的身体猛地一颤,眉头紧蹙,仿佛承受了极大痛楚般,涣散的眼眸蓦然一瞬睁大,无意识挣扎起来。
“不要……好痛……”
“放开我……”
他修长的手指死死扣住浴桶边缘,指节发白,仿佛濒死般一瞬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谢镜泊一时间竟然没捞住他,手中蓦然一失力,看着怀里的人脱力后仰,如墨的长发瞬间飘散在漆黑的药水间。
“燕纾!”
·
燕纾只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黑暗间沉浮。
他仿佛被困在一片冰湖之下,四周都是刺骨的寒意。
他出不去,逃不开,周身的严寒仿佛化作刺骨的冰锥,一下下刺在他经络间,将曾经那些极力压下的记忆再次翻涌开来。
燕纾抱着膝盖尽力僵自己蜷缩起来,闭上眼,周围却依旧还是那些痛苦的呼啸。
师父临终前的叮嘱、师弟们担忧又疑惑的眼神、还有谢镜泊……
燕纾心神蓦然一震,混沌的意识莫名清醒了几分。
仿佛有一只温暖的手一瞬揽住他的身子,毫不犹豫地将他直接拽出水面。
燕纾倒气般重重地抽了一口气,耳边谢镜泊焦急的呼喊声同时传来。
“燕纾!”
一袭白衣的人身子一颤,蓦然呛出几口水来,青白的脸色却隐隐浮现出一抹红润。
谢镜泊骤然松了一口气,却看怀里的人刚缓过神,对上他的目光,却下意识勾了勾唇。
“别怕……我……没事……”
他话还没说完,又一股寒气涌来,燕纾控制不住打了个寒颤,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就要从谢镜泊怀里挣脱出来。
“别……碰我,太冷了……”
他不知又看到了什么幻象,语气间甚至带上了些许焦急:“我不要……伤你……”
谢镜泊心中微微一痛。
——这人方才都已痛到神志不清,一醒来第一时间担心的,却是自己的寒气会伤到旁人。
齿关相撞的声响里挤出气音,燕纾痉挛着手指想要挣脱,冻僵了的手指却完全不听使唤,挣扎了半晌却把自己累的意识又昏沉起来。
迷迷糊糊间,他忽然感觉手腕蓦然一紧,紧接着一阵微薄的暖意将他整个掌心蓦然包裹。
“你不会伤到我。”
谢镜泊紧紧攥着他的手,抬手将发丝间凝结的冰晶倏然震碎,急促开口:“你瞧,我没事的。”
“师兄永远不可能伤害我的,别怕。”
燕纾耳中全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半晌才理解了谢镜泊到底说了什么。
他大概是再也没有力气了,挣扎的动作疲倦地一点点缓了下来,恍惚地勾了下唇,眼眸再次控制不住涣散起来。
“燕纾,醒醒!”
谢镜泊意识到不对,焦急开口,姜衍一根银针直接扎到他人中,却仍旧止不住他眼眸一点点翻白的趋势。
“这样不行,他要闭气了。”旁边与魔气纠缠的樾为之焦急开口。
“还剩最后一点魔气剥离,他此时昏过去,若有什么意外,我们来不及反应。”
旁边的姜衍神情也凝重起来,手中的银针又刺入几分,却也无济于事。
樾为之咬了咬牙,蓦然抬手,直接干脆利落地将他下巴卸下,抬手将一碗汤药灌了进去。
谢镜泊和姜衍的脸色同时一变:“你做什么?”
“这是喂他喝药最快的法子。”
樾为之冷冷开口,努力压下声音间不易察觉的一丝颤抖,看着面前的人低吟一声,神志终于恢复了几分,抬手又熟练地将下颌推了回去。
“他昏迷时痛到极点,向来牙关紧咬,若喂不下去汤药,便眼睁睁让他等死吗?”
姜衍咬牙,倏然别过头,谢镜泊扶着他手臂的手指一瞬收紧。
樾为之深吸一口气,又重新转过脸:“还差一点,这药支撑不了他多久。”
他说的是实话。
这般重药下去,也只维持了燕纾片刻清醒,不多时,他眼中的眸光便再次涣散起来。
手中的魔气还至少需要一刻钟才能全部拔除,樾为之咬了咬牙,刚准备再次抬手,下一秒却感觉手臂被人一挡。
紧接着,他便看谢镜泊忽然俯下身,轻轻托住面前人的下巴,直接将渡了一口气轻轻过去。
樾为之眼眸蓦然睁大,瞬间勃然大怒起来:“你——”
但奇迹般的,下一刻,面色苍白的人真的嘤咛一声,喉咙轻轻一滚,憋在胸口的那股气真的缓了过来,微微睁了睁眼,有些困倦地抬头看了谢镜泊一眼。
“先别睡,师兄。”
谢镜泊低声开口,单手将他唇边来不及吞咽的一缕银丝小心拭去。
他微微调整手臂,让人完全趴伏到自己身上,哄孩子般,一下下抚着他背脊。
“再坚持一下,好吗?”
怀里的人树懒般整个人蜷缩在他胸前,闻声蹙了蹙眉,仿佛极其不情愿般埋头躲起,过了几秒,却仍旧勉强睁开眼,蹙眉努力撑着眼皮。
谢镜泊无声地松了一口气,樾为之回过神,脸色冰冷,却也顾不得说什么,只手下捏碎那魔气的动作更狠厉了几分。
但没过多久,燕纾又支撑不住了。
“不要……难受……”
樾为之先一步反应过来,抬手拿出那装蜂蜜浆的小罐,刚想往燕纾唇边抹一点,下一秒却看谢镜泊再次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在他唇边又落下一个吻,低声哄着什么。
“啪”的一声,樾为之抬手直接将那小罐捏出了一道裂痕。
燕纾身子同时一颤,下一秒,樾为之便正对上谢镜泊谴责的目光。
樾为之气的发抖:“好,好,都是我的不是。”
旁边也气不顺的姜衍直接没好气地开口:“闭嘴。”
樾为之银牙都要咬碎。
燕纾意识一直都不太清醒。
他周身冰凉,迷迷糊糊想睡,但每当这般,唇角却又一瞬传来一点热意,让他下意识清醒几分。
他身体控制不住昏沉,但精神却又下意识贪恋着那股温暖,就这般晕晕乎乎支撑着。
谢镜泊只觉得怀里的人乖巧得像只初生的幼猫,毫无安全感地贪婪汲取着周身唯一的热源。
明明困乏到了极点,却仍强撑着半掀着眼皮,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露出一线朦胧的眸光。
他的身子软绵绵地倚在谢镜泊怀中,无意识揪着他的衣襟,像一团融化的雪。
实在撑不住了,便微微仰起头,冰凉的唇瓣无意识地摩挲着谢镜泊的下颌,寻找到那温暖的所在,小心讨过一个吻,抵在他滚烫的锁骨间小口小口地喘息着。
谢镜泊心中五味杂陈,心疼与恍惚全然交织在一起,一时间手脚都酥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着樾为之长出了一口气。
“好了!”
“大部分四溢的魔气已经拔除,这次发作算是熬了过去……这两天用药再稳固一下,等后天就能将全部魔气除去了。”
但同一刻,谢镜泊却只感觉怀里的人身子蓦然一颤,强撑了这许久的意识一瞬断了片,深重喘息一声,一瞬软了下去。
谢镜泊脸色骤变:“燕纾!”
但这回无论他怎么呼唤,怀里的人只毫无生气地合着眼,再无半分反应。
他神情立刻慌了起来,抬手一把按住他的脉搏就要往里渡灵气,下一秒手腕却被人死死按住。
“放开——”
谢镜泊咬牙,翻掌一把拍开他的手,却听姜衍一声低喝传来。
“谢镜泊,你冷静点!”
“他只是力竭睡过去了,已经没有大碍了。”
谢镜泊动作倏然一僵。
指腹间微弱但规律的脉搏跳动声后知后觉地传来,谢镜泊猛然松了一口气,控制不住急促喘息起来,紧绷的身子却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他闭了闭眼,单手抱着胸前的人从药桶中站起身,用灵力将他湿透的中衣一瞬烘干。
旁边的樾为之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见谢镜泊终于抱着人出来,轻轻“啧”了一声,抬手就想要把燕纾接过来。
“抱够没有,快把人给我——”
但谢镜泊却压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径直转过身,快步便向愿曦阁内匆匆走去。
樾为之脸都要气白了:“你——”
他抬脚就要跟过去,下一秒身前忽然被人一拦。
他不耐烦转过头,正对上姜衍皮笑肉不笑的脸:“师兄已然无事,樾公子没什么事,也先请回吧。”
樾为之今日已经憋屈了大半天,此时整个人如炮仗一般,简直一点就着。
“就凭你?也想拦我?”
他冷哼一声,手腕一翻,掌心直接腾起一股灵力:“你们仙门都是一派货色,道貌岸然,背地里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姜衍心中也烦得很,见樾为之这般,也懒得再忍,手中折扇“啪”的一掀:“那也不如你们妖族肆意妄为,明知师兄与你们不是一路人,偏强行霸着他——”
樾为之本就因为燕纾一直在销春尽待着不回去暗自生气,此时猛然被戳到痛处,一时间直接怒了:“你——”
姜衍冷笑一声,也不躲不闪,折扇在身前一横,直接比了一个起手式。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下一秒,一个身影忽然从他们旁边快步走过。
接到消息和明夷一直守在门口的边叙匆匆路过。
他满脑子只想着燕纾的情况,木着脸看了剑拔弩张的两人一眼,也没有什么反应,只蹙眉扔下一句话:“要打出去打,一会儿别惊醒了师兄。”
樾为之和姜衍的动作同时一顿,神情间同时浮现出一抹微妙。
无意间平息了一场大战的人身形已一瞬消失在走廊间,姜衍深吸一口气,率先将折扇收了回来。
樾为之冷哼一声,到底将手也收了回来,却又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身,往姜衍怀里又扔了一个小的白瓷药瓶。
“这回别再随意乱改我的药方了,你若之前按照我的方子给他调理,今日燕纾哪至于这般辛苦。”
姜衍眉心跳了跳,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再一次涌了起来。
“按照你的方子?按照你那虎狼之药,他身子迟早会全然崩盘。”
樾为之脚步一顿。
他慢慢转过身,微微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姜衍冷笑一声:“我说按你这用药只能管得了一时,根本不是长远之计。”
樾为之抱着双臂,冷冷开口:“按我这用药,魔气压制得宜,燕纾今日寒气发作根本不会这般剧烈。”
“那以后呢?”姜衍咬牙。
“你没看到师兄如今的身子何等千疮百孔,难道不是你用药所致?他上次甚至只能靠服下那毒药来勉强维持体内药性平衡,这根本就是饮鸩止渴——”
“那他至少也有饮鸩止渴的机会!”樾为之蓦然怒声开口,姜衍的声音倏然一止。
他蹙了蹙眉,隐隐意识到不对:“你什么意思?”
“要考虑长远,首要的前提便是,燕纾还要活着。”樾为之咬牙,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
“我何尝不想让他长命百岁?我何尝不想用温和一点的药方帮他一点点调理,让他能舒舒服服地活下去……”
他抬起头,眼眶不知何时已一片通红。
“但若是两年前他的身子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他已经到了不得不博一搏,才能侥幸换回一条命的程度,你会怎么做?”
仿佛有什么回忆蓦然涌上他心头,樾为之喘着粗气,眼中控制不住流露出一抹恨意。
“你们根本不知道两年间他经历了什么,凭什么在这里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房间内一片安静,姜衍听着樾为之那番话,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脸色一瞬煞白。
“师兄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他如今探到的燕纾的身体完全不至于到这种地步,那一定是面前这个人帮燕纾隐瞒了什么。
他踉跄着上前一步,声音止不住地发颤:“你帮他隐藏了什么?”
“他之前不是说要回宗找一味药,那药到底是什么——”
樾为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燕纾要做什么是他自己的决定,我不清楚,我只听从他的所有命令。”
他不想让燕纾看到他如今这般,胡乱一抹眼尾,倏然转过身快步向外走去。
“那药方核心的几味药你自己清楚,那几味不能变,若你一定想要用温和一点的方子,便自己去研究吧。”
姜衍蓦然抬起头,有心想再问什么,却听窗檐轻轻一响,面前的人身形已一瞬消失不见。
姜衍咬牙,半晌,也只得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罢了,这妖族是师兄带出来的,保不齐也是鬼话连篇。
樾为之之前给过他一沓燕纾近两年常用的药方,他仔细研究一下,一定能从其间发现什么端倪。
姜衍重新睁开眼,刚准备去内室查看一下燕纾的情况,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谁?”
姜衍脸色一瞬冷了下来,倏然转过头,却正对上一个怯怯的目光。
危阑不知何时扒在了门口,正有些迟疑地往他这边张望着。
姜衍愣了一下,脸色慢慢缓和下来,冲着那小孩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方才不是让松一他们带你去睡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姜衍垂下眼,似笑非笑地开口:“不是还要拜师兄为师吗?怎么师兄不在,就立刻不听话了?”
他知道危阑是担心,本只想开个玩笑,但面前的小孩却没有半分反应,仍旧神情惊恐地望着他:“燕公子他……是要死了吗?”
姜衍心中重重一跳,神情瞬间冷了下来:“胡说八道什么?”
“没有,没有,我不是故意这样说……”
面前的小孩瞬间慌了神,忙不迭地一瞬摇头:“我只是看方才燕公子脸色好难看,你们刚才好像又吵起来了……”
他怔怔抬起头,声音间终于忍不住带上了些许哭腔:“燕公子是情况不好了吗?他……他是要像我爹娘一样,也离开我了吗?”
姜衍怔了怔,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这小孩在怕什么。
“不会。”
他低声开口,声音难得缓和了些许:“他会长命百岁,一直……陪着我们。”
面前的小孩猛然舒了一口气,姜衍抿了抿唇,眼眸间闪过一丝复杂,终于忍不住忽然开口:“你为什么想拜燕纾为师?”
危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怔愣地抬起头,听着姜衍一字一顿沉沉开口。
“之前二长老过来时,你为什么挡在燕纾身前?为什么刻意护着他?”
他紧紧盯着面前的小孩,声音冰冷:“你知燕纾是我们当中修为最深的。”
“你是故意在他面前好好表现,想让他收你为徒,好为你爹娘报仇?”
他故意问的刻薄,可谓字字诛心。
面前的小孩从未经受过这般拷问,脸色一时煞白,过了许久,才终于颤声开口:“我……是想要报仇。”
姜衍的脸色一瞬沉了下来,心中冷笑一声,下一秒却听那小孩继续低声开口:“我想报仇……但也,不光如此。”
“燕公子是除了爹娘外……唯一一个,真的对我好的人。”
虽然姜衍也会在危机时让他躲在一侧,边叙、明夷也会过来时不时指导他练功。
但他们对他好,都是爱屋及乌。
只有燕纾——
只有燕纾,在第一次见到他时,便会在人流穿梭间毫不迟疑地将他抱出,会在坠落时主动将自己挡在身下,会即便知道了他在伪装,也依旧答应帮他救他爹娘。
“燕公子保护了我这许多次,我也想尽快学成,替我爹娘报仇,也好……反过来保护他。”危阑认真开口。
“我知道燕公子身体不好,我若成了他的徒弟……便能一直照顾他,他也不会再拒绝……我的照顾。”
姜衍垂眸望着他不说话,危阑原本一瞬鼓足的勇气一点点弱了下来。
他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几乎已几不可闻。
下一秒,他忽然感觉头顶一暖。
“那别放弃。”
危阑怔怔抬起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姜衍抬起手,学着燕纾以往的做法,呼撸了一把危阑杂乱的头发,被扎的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对上危阑茫然的目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神情到底还是一点点缓和下来。
“我说,你若想拜他为师,那别放弃。”
“他向来最为心软,你只要坚持……总有一天,他会同意的。”
姜衍垂下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危阑的侧脸,想到什么般,没好气地开口:“就像当初谢镜泊那闷葫芦稍微对他好一点,他便什么都忘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边,骤然疾步向内室走去。
——刚才被樾为之一搅和,他忘记提醒谢镜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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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愿曦阁内。
谢镜泊身子一晃,堪堪扶住旁边的桌子,低低喘了一口气。
周身的燥热已经持续了许久。
谢镜泊原本以为是暖阁里炭火太旺所致,但缓了这许久,却不但没有半分舒缓,反而越演越烈起来。
他尝试着用灵力压制,却仿佛适得其反,不但周身的燥热未消,连下身某处都隐隐烦躁起来。
谢镜泊蹙了蹙眉,闭眼努力调息,鼻尖闻到衣袖间未散的汤药味,猛然意识到什么,周身蓦然一震。
姜衍方才说的……那药物的影响。
那些都是极阳的大补之药材,本就有提阳催血之效,谢镜泊本就气血充足,心神激荡下,又揽着燕纾泡了那许久,不出意外……才怪。
谢镜泊呼吸控制不住急促起来,他踉踉跄跄从床边站起身,想要出去,下一秒却忽然感觉手腕一紧。
床上昏睡的人似乎感应到他的离去,眉心蓦然蹙了起来,一把死死拽住了他的手。
谢镜泊本就不稳的呼吸蓦然一窒。
他咬牙,试图挣开:“燕纾,你先松开——”
但下一秒,一股大力蓦然传来。
谢镜泊本就烧的烦躁,脚下猝不及防一晃,身子直接蓦然跌回了床上。
他神情一僵,只感觉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啪”的一声瞬间断了。
·
于是,燕纾昏昏沉沉间一睁眼,便正对上谢镜泊通红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