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紧紧抱着眼前人,万般过往如若浮灯。
若言,我的苏若言。
他周身银光敛去,怔怔由我抱着。
此刻蜡灯摇曳,光影幢幢。
暴风雨的前夜总是宁静的。
我跟苏若言商量好,若明日当真有什么不对,我便化回原形,他尽管使用便是。
他凝视我道:“会伤着你的剑身么?”
剑身?我的命都是你救的。
“怎么会?我化回原形的时候便是最厉害的时候,既能保全你,更能保全我自己。”
他点头,望着我,眼中慢慢浮起笑意。这让我又记起了许多年前那一眼。
我伸手一把抱住人,他愣了一下,回抱。我听见自己说:“苏若言,我们见过的,很多年前,你还记不记得?”
他疑惑,要看我,我把人抱得更紧,脑子里就剩吹下风的帘子和那双带笑的眼:“我要是早认识你就好啦,要是比他更先认识你就好啦。”
他一愣,不答,只抱得更紧。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鬼差仁兄过来看我。他拉着我说什么阎王老爷有要事找我,我不去,告诉他大战在即,他立刻黑脸跟我道:什么大战在即?我看是有人的命数要到期!
我一惊,细问怎么个意思。
此刻光景忽然转到了阎王前殿,我跪在地上,两排鬼差手执陈情丈。
木牌子上还是那句:
“得放手时须放手,眼前无路早回头。”
眼前无路早回头……
我从梦中惊醒,侧身看了看身边苏若言。拂晓的微光照进屋子,宁静得心惊。
第二日第一场比试拉开帷幕,我在台下随时准备。又是两个门派弟子交锋片刻,其中一人落下擂台,比试告终。
这样接连几场下来,那第一场的擂主此刻在台上被胜利冲昏了脑袋,举着长锤赫赫发威几乎要把“谁还敢上台挑战”之话喊出口来。
上午台上全然没有半分熟悉门派的踪影,看样子苏若言、温亦之他们都排在了下午半场。
正这么想着,一声高喝截空而出,有人翻身落到台上拱手道:“在下长玉门弟子,倒想领教一二。”
我一笑,心道又是位抢擂的,抬头一看,不禁愣住——
一袭白衫洁净,身段潇洒,此人不是之前有恩于苏若言的长玉门弟子周起,又能是谁?
二人霎时交战开来。我与苏若言对望一眼不禁看向台上,只见那周起脚法精炼稳当,流云步踩得隐隐生风。还是那熟悉的身法招式,只不过这次他丝毫没有轻敌的意思,正儿八经抽出腰间佩剑同那擂主长锤相互招架,一点也不怠慢。
此刻只见那周起翻手一掌拍向那擂主腹下,那人一愣,此招竟是虚晃,哪知肩头却跟随一阵剑风袭去,他一个招架不得只被逼退到台边。
结果二人竟只过了二十来招,那擂主便一声哀嚎跌落台下。
身旁众人不禁惊道:好功夫!
周起抢擂成功,他一扬手中长剑,目视台下,满脸冷然之色与当日熟悉面孔判若两人。
我心下一凛,眼角一抹青影闪落台上,还未看清便听那人道:“流云步法果然名不虚传,在下百水门陈清,倒也想领教领教。”
我一惊,抬头,此刻那陈清青衫颀长身形,不似往日总穿白衣,如今却另有一番潇洒之态。
周起闻言目光依旧,沉静如若死水,手中长剑陡然一振,脱手而出——
陈清来不及闪避只能硬生生接下这一招,只可惜他准备尚未完全内力不足,竟被这招逼到险些落下擂台。
陈清当众吃了个瘪,回头望了望温亦之那个方向,温亦之目光沉静,只微微一点头,陈清便冷着脸开始运起内力,不多时刻,他身后那石飞冲而出,霎时空中莫名一波震颤,与当日同苏若言交手之时截然不同。
我扭头看向温亦之,此刻他一脸期冀难掩,顿时明白过来。
这陈清招式路数沉稳得当,想来定是受了温亦之提点。
这也难怪,当年温亦之一笔一划教我识文断字,而后又教我武功,连我这般顽石脑袋竟也能学得一身防身功夫,更何况像陈清这般打小习武之人?
想到此处,只见那台上石剑仅仅飞驰数尺,便变幻路数盘旋在他身侧。
我脑中一愣,不禁笑对身边苏若言道:“看来你当日道出他那招式漏洞早已被他铭记于心,如今改了,倒真真是厉害不少。”
苏若言凝视台上,不言不语,半响后道:“却还有疏漏之处。”
我转头看向台上,只见台上二人缠斗不解,分分合合竟一时比不出个高下。苏若言在我耳边道:“还是周兄更胜一筹。”
我再一看,台上那白色身影临空一跃,陈清猛然一愣,当即往后飘去数尺,果不其然,他原定之处猛然一股剑气从天而降,一把长剑夺空而出——
陈清见势又翻将数尺却也未躲闪过去,只好将石剑挡在前头,堪堪接下这一剑。这一剑带着剑气飞回周起手中,乔白在我旁边突然出声道:“这白衫人功夫当真深不可测。”
这一句讲得我心头一跳,不禁想起初见之景,那时还道他不敌当日几个地痞流氓的暗器于是出手相救,如今想来,却是我多此一举了。
但眼下,我望向台上,这周起不论手段身法,都同当日大相庭径。
为何?
我忽然很想知道当日我们分别之后,他去办的是什么事?遇见了什么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思索间,只觉眼前白影一闪,一声闷哼下陈清被一掌拍飞,台下温亦之身形一闪一个翻身接下,稳稳落到地面。
那陈清一口鲜血喷在温亦之胸前,呜呜咽咽还要说话,温亦之只比了个噤声动作,后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拨开人群而去……
我同苏若言惊在原地,不想周起出招如此狠辣,只得寻温亦之背影望去。苏若言此刻突然开口道:“他会回来。”
我回头看他,他只直直盯着温亦之去向再不说话。
这时乔白把我往后拉了拉,道:“沈渊你还看不看?不看就回去。”
我顿了顿,回头,乔白错开位置挤到苏若言身边:“苏公子这是在望哪里?马上就该你上场了吧?”
此刻台上周起正冷冷道:“还有谁来送死?”
“周兄!”
话音刚落,我身边人影如若离弦之箭,一个翻身落到台上,苏若言按住腰间佩剑望着前方人半响,那周起眼中波澜不兴,好似根本不认得他一般。苏若言见状不再多话,顿了一顿,终凝视他道:“在下苏若言,望能讨教一二。”
刚一说完,那周起手中长剑猛然一震,眨眼间便朝苏若言飞将过去——
苏若言见状一愣,脚下立即踩了个流云步腾空而起,他唰地一声抽出佩剑,空中寒光一闪,只见那周起此刻尚在数丈开外却忙抬剑横打招架此招。
眨眼间苏若言早已刺出一套剑法,那周起招架有余,双方从台下看去,竟觉玩的有趣。
苏若言倒也不慌张,那周起只冷着脸攻攻防防,一旦对方稍有疏漏,便趁时追击。苏若言这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半天不出狠招。旁边乔白不禁看我:“这周起苏公子认得?”
我点头,乔白一愣,转而冷笑道:“如今这般看去,苏公子似乎也不太分得清主次呀。”
我扭头看他一眼,道:“你晓得什么?这人曾救过苏若言性命。”
他一愣。
果不其然,半响后有人开始在台下小声吵闹道:“那蓝衣公子意欲如何?这般三晃两虚的,莫非是跟那长玉门弟子认识?”
“认识又如何?武林大会,岂能这般儿戏?!”
“王少侠说的正是,如此这般,还不如不比的好。”
正说着,台上兵剑之声戛然而止——
此刻苏若言佩剑直指周起喉头,目光沉静:“你输了。”
周起一脸漠然,也不答话。
苏若言凝视面前人,忍不住开口道:“周兄……”
我站在台下,心要跳到嗓子眼,旁边有人挨过来,我一转头,竟是温亦之。
他真的回来了。
苏若言此刻在台上不语,台下倒是一片窃窃私语,有人拍手叫好厉害,有人道这蓝依公子出招怪异路数前所未见,使的难不成是那些邪魔歪道的功夫?
乔白在一边听不过去,忍不住讥讽道:“我见过小人嘴碎,却不想连年长之人也如此不懂自重。我朋友使得可是上乘轻功与名门剑法,你们比不过就算了,什么邪门功夫?我看你们才练的是邪门功夫!”
乔白这一言激起千层浪,对面正要开腔,哪知温亦之此时突然开口道:“若不服就上场比试,在台底下逞什么嘴皮子功夫?”
对面那几人吃瘪,恨恨咽不下这口气,只狞笑着拱手问温亦之:“少侠何门何派?”
温亦之冷哼一声:“不是什么名门大派,说了你也不会晓得,我只告诉你,我姓温名亦之,过会子台上,尽管找我讨教便是。”
这个回答我愣了愣,其实他大可告知自己乃是百水门弟子,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正道门派,岂不更好?
想着,台上主办门派弟子请周起下场,苏若言急道:“周兄!”
周起背影一滞,转过身来:“你在叫我?”
苏若言一愣,面色复杂。
“我不认识你。”
甩下这句话,周起便翻身下台分人群而去。
苏若言在台上向我投来复杂目光,我也十分疑惑,稍一停顿,便听见耳边有高声朗道:“远凯盟弟子李弓,前来讨教!”
我回头,只觉一股劲风袭来,一抹黑灰身影一闪台上。那人稳稳落地,佩刀直指苏若言道:“少侠功夫了得,在下愿能讨教一二。”
李弓……李弓……
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
那个曾经一招击杀“鬼面官人”的少年刀客?
此人绝不简单。什么蒋元青,什么这堂主那堂主,根本不能跟他相提并论。
当年击杀“鬼面官人”的时候,这厮才刚满十五。
名副其实的少年天才。
只不过从那之后便闭门修炼,竟连派内之事也鲜少过问,以至于近年来在江湖上名气渐失。此人以“快刀”闻名,却不知这许多年过去,功夫究竟退步没有?
苏若言皱眉打量此人,道:“你是远凯盟的人?”
“正是。”
苏若言冷笑一声,慢慢抽出佩剑,剑尖寒光一闪:“那便好办许多。”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空中一抹蓝色闪过,眨眼间二者便拼在一处,刀剑相交几乎要溅起光火来,苏若言压着剑气抵住对方刀身,几近咬牙道:“你们远凯盟苟且之事干了许多,如今我便杀一个是一个!”
不好!苏若言本是优先进攻易出破绽,眼下加之心神不稳更是漏洞百出!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苏若言将佩剑绞住那李弓刀势,可那刀刃锋利削铁如泥,还是含着隐隐寒光半嵌入了苏若言侧身。鲜血渗出,乔白在我旁边一声惊呼——
“苏公子!”
苏若言猛地看向台下,与我对上视线,我勉强镇定,冲台上喊道:“镇静!一路走来不易,此人乃是当年一招击杀‘鬼面官人’之人,万万慌乱不得!”
苏若言一愣,身下又是一刀刺来,乔白激动得一把扯住我袖子,只见台上苏若言一个翻身险险躲过,才一站好,便又迎来一刀。
劈杀砍刺,无一不通。
脑中忽然灵光闪过——
此人刀法绝不是寻常路数,虽劈杀砍刺俱全,却更喜使用“削刺”犹似运剑之类。
思及此处我不由向台上喊道:“此人运刀路数乃似运剑,对策不若寻常,你要当心!”
刚一说完,苏若言一横剑身将将挡住那来人刀势,这一刀削刺路数变幻无常,攻得他连连向后撤去,根本无还手之力。
那人剑势压住苏若言,跟着左手临空劈出一掌,苏若言一个提防不及,竟硬生生吃下了这一掌——
他重重摔在地上,溅起尘土。那李弓提着长刀一步一步向苏若言走去,苏若言扶着胸口死死盯住面前人,一抿嘴唇,竟逼出一道鲜血。
我猛地一愣,忙要跳上擂台,身旁乔白突然按住我肩膀,我看他,他摇头,指指台上。
此刻苏若言杵着剑身缓缓站起,那李弓先是一愣,翻身就是一脚,苏若言躲避不及,愣被生生踢出一口鲜血——
我一怔,顿觉浑身血气翻涌难耐,一望脚下,竟有隐隐银光浮现。
乔白回过身来,捏住我肩头灌入一股灵力将我压制,却被我狠狠拗住:“少管闲事!”
“谁又想管你的闲事?!”他冷笑道:“大庭广众之下你想做什么?!若你现在上台搭救,那才是将他推入了万丈深渊。”他缓下口气,终皱眉向我道:“别忘了,这是他和远凯盟的较量。”
这一句话将我点醒,我勉强镇定下来,不禁望向台上。
——此刻,苏若言依然步步防守,丝毫没有反击之机。
双方僵持不下,我却越看越不明白,苏若言连连败退,偶尔有一两次机会使出的攻击招式却仍被对方轻松化解。要知道,那些可是映雪心经中的上乘武功,世上识得之人尚鲜,更何况如此轻巧招架?
正待我思索之际,局势突然大变,对方攻击数番后终被苏若言发觉漏洞之机,只见空中数道寒光闪过,再一看,苏若言那头已一个翻身横穿而入连番刺出数套连招,仅眨眼的功夫,那剑风便直向那李弓脖颈处逼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李弓动作一滞,当即一绞剑身妄图破解,可那招式路数途中骤变,追得他忙连了几个流云步踩出数丈,这才将将落稳在不远处。
我望着台上远远相对二人,风中卷起阵阵尘土。
怎么会突然由劣转优……
……
不对!不对!
我猛地朝苏若言那头望去,目光延伸到他后颈之处,那一刻我只觉脑中轰隆一声,不禁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