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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救命啊!抽猪啦!【双更】

第65章 救命啊!抽猪啦!【双更】
陈乐酩到底在哪?

让裴溪洄猜对了,那倒霉孩子压根就没进燕城。

他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小孩儿,更不是十佳弟弟典范。

他有他的优点,单纯、善良、坚韧、勇敢。

但品格也有两面。

他单纯意味着他天真,他善良意味着他好骗,他坚韧意味着他倔强,他勇敢意味着他可以独自面对99%的困难,可一旦碰到那让他恐惧的1%,他会立刻吓得溃不成军。

一个十八九岁不谙世事的孩子在面对一群成熟男人的围追堵截时,很难做到理性分析冷静处理。

他那一瞬间能做的只有逃跑和躲避。

但逃到一半他就后悔了。

就这么跑了,哥哥怎么办?

他身上还有伤,那么深的口子,那么脆弱的手腕,哥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把手养好,他转头就往海里跳,第一次坠海就给哥哥留下那么重的心理阴影,他怎么能当着哥哥的面再来第二次。

陈乐酩从慌不择路中回过神来,心脏立刻被揪成一团。

没有一秒钟的犹豫,他抹抹眼泪立即掉头。

不管前面等着他的是打是骂是什么都好,都不能让哥哥再提心吊胆下去。

可是还没往回开几米呢,船就漏了。

脚下有个裂缝往里滋滋灌水,很快就把船舱给淹了。

陈乐酩只能弃船逃命。

他当时已经开出望山码头很远,伸着脖子都看不到海岸,游回去不现实,体力和氧气都不够用。

碰巧旁边就是燕城。

他还记得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去那里救过灾,想着先上岸,想办法给哥哥报个平安。

结果往岸上游的时候,遇到一大片僧帽水母。

一个个蓝紫色的小水母跟海底公主的贝壳床似的在海面上静静飘荡,不认识的人很容易把它当成海螺抓过来看,沾上就完蛋。

陈乐酩认识。

海里大部分有毒生物哥哥都教过他怎么辨认和躲避。

他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下潜了五六米,然后转身往反方向慢慢游。

游得太快水流会把水母带过来。

寒冬腊月,又刚下过雪,海水冷得刺骨,裹在皮肤上针扎一样疼。

他浑身上下都被泡得死白肿胀,又发了高烧,神志不清,很快就在海里迷失了方向。

好几次晕厥过去,又被水呛得挣扎着醒过来。

氧气瓶用光时他都不知道自己游到了哪里,艰难地把头探出海面,入目全是浓雾。

远山和城市全被雾气遮住,手伸出去都看不真切。

太阳还没升起,月亮也找不见躲在哪里,天色是凌晨两三点时灰蒙蒙的黑,四周围非常安静,只能听到死寂的海风和零星几道飞鸟的叫声。

陈乐酩无法辨别方向,左看右看都看不到除了雾气以外的任何东西。

他这时才知道害怕,才意识到自己真的会死。

再过不到一小时甚至半小时,还不能上岸的话,他不被淹死烧死也会被冻死。

死掉后尸体飘在海上,被哥哥看到。

噩梦成真。

他恨不得穿越回几个小时前,把要做坏事的自己一棍子敲晕在床上。

就在这时,一道粗犷的女声从远处传来。

“哎!那是不是有个人?”

“你是人吗?是的话出个人声!”

陈乐酩怔愣两秒,反应过来,扯开嗓子大喊:“是的是的!我是人!”

他边喊边挥手,求对方救自己。

岸上的人也被雾挡着看不清他的具体方位,连声说着:“天啊还真是个人,别怕别怕我拿个棍子,你抱住头别被砸了!”

陈乐酩双手抱头作投降状,很快一根棍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在他面前的水面上。

他激动得热泪盈眶,扑上去猴抱住。

那人边拉还边感叹:“我的天你可真沉,谁说海里没有猪的我第一个不服。”

陈乐酩没脸,也没力气再开玩笑,刚被拉上岸就翻身一滚,大字型躺在泥地里呼呼直喘。

他这才看清自己在哪儿。

一座山脚下没有边缘线的海岸边,山上全是高大繁密的樟树,怪不得雾气这么重。

救他的女人也累得够呛,同样大字型瘫倒在他旁边。

“哎我说,你这个小孩儿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来干嘛?”

她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体格很壮,圆脸盘红润透亮,是个很能让人安下心来的大姐模样。

陈乐酩好半天才喘匀那股气,断断续续地说:“我迷路了,您能借我用下手机吗……我想给我哥打个电话……他很担心我……”

女人爬起来,“手机在车上呢,怕掉海里。”

陈乐酩想跟着起来,但没成功,手肘往地上一撑就脱力了,嘴边冒出白沫沫。

这是要脱水的先兆。

女人赶紧跑回车上拿来瓶矿泉水,往他嘴里灌,还有块腌渍话梅糖,拆开让他含着。

看到他手上的绷带都烂了,女人问他:“你这手是怎么搞的?”

“骨折了……”

“那我送你去医院吧,你这估计得去市里的医院。”

“不……”陈乐酩摇头,“您送我去找我哥,行吗?”

“你哥在哪儿?”

陈乐酩想了想,他的船翻在燕城,哥哥一定会去燕城找他。

“这离燕城近吗?”

“两座山呢。”

“那……那是不是离南山挺近?”

“近啊,我就去南山。”

“您是南山人?”

“嗯,老家南山的。”

陈乐酩看着她浓黑的弯眉,两颗眸子又圆又亮就跟两粒黑葡萄似的,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您认识白清年吗?”

女人一愣,“你认识白清年?你是白清年什么人?”

“我是他孙子。”

女人爽朗地笑起来:“那你叫我声大姐。”

陈乐酩不明所以,但乖乖叫人:“大姐。”

“哎!”女人在他鼻尖一刮。

“我是南山人,就住南山脚下那个小村子,小时候家里穷,读不起书,我爸把我卖给隔壁村二傻子换彩礼。我不乐意,结婚当晚和二傻子打起来了。”

“二傻子人傻但力气大,我打不过他,眼瞅着要被他砸死,是你爷爷帮我打跑了二傻子,还给了我两百块钱让我买票逃出村子。”

陈乐酩想起来,爷爷临终前确实说过,曾帮一个被家暴的妇女打跑过丈夫,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居然会被他碰上,还救了他。

陈乐酩抓住她的衣角:“那您怎么又回来了?”

这样的家人该有多远跑多远才是。

“没事,我后来读大学了,在市里开了家服装店,当小老板。很多年没回来了,这次回来是吃我爸的喜酒的。”

陈乐酩下意识以为她爸二婚了。

就听大姐说:“他死翘翘了,昨晚咽气的,哈哈。”

那确实是喜酒了。

陈乐酩头昏昏地想。

“说来也巧。”大姐说,“我本来没想走这条路的,山路不好走,天还黑,但我想去祭拜下白爷爷,就绕到这来了,远远地看到水里有个东西扑腾,就是你,你说这算不算冥冥中自有天意?”

“算的,爷爷又救了我一次……”陈乐酩阖上眼。

“白爷爷真是大好人,他年轻那会儿就是我们村——哎!醒醒!小弟!”女人晃晃陈乐酩的肩膀,看到他脸红得像个柿子,伸手一摸额头,滚烫。

“坏了,怎么烧成这样。”

她赶紧把人打横抱起,快步朝自己的车跑去。

昏迷的人死沉死沉,但她有一把子力气。

凌晨3:50,在云层中积蓄良久的大雨终于声势浩大地下了起来。

雨珠稀里哗啦地砸在车顶,鼻腔里满是新衣服的纤维味。

陈乐酩半昏半醒的,睁眼就看到雨水在车玻璃上滑成一片水帘。

再后来车玻璃换成窗玻璃,雨还在下。

他看到裸露在外的没有抹水泥的红砖墙,砖墙的缝隙中长出枯黄的草,头顶有两根红漆剥落的房梁柱子,柱子上挂着死人用的纸叠九连灯。

完了……他死了……

到了阴曹地府了……哥哥怎么办……

陈乐酩起不来,动不了,难过得躺在那里掉眼泪。

掉着掉着又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雨停了,九连灯还在。

他闭着眼睛放声大哭,哀嚎的嘴边挤出两个抖动的小括号。

哭着哭着发现不对劲儿,怎么这么香……

好像是小米粥的香味……

他睁开眼,抻着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没死,桌边放着一大海碗小米粥和大姐留的字条。

【小弟,大夫给你打了破伤风和退烧针,说你的胳膊千万不能再沾水,我去给白爷爷烧纸了,回来给你带我爸丧席上的大肘子。】

纸条下压着五百块钱,应该是给他应急用的。

陈乐酩感激地摸了摸。

小米粥还冒着热气,把手放到碗上被捂得暖呼呼。

他手上换了新的纱布,还缠着块固定骨头的木板,就是脑门儿还有点热。

他转着眼睛四处张望,大姐家没人,墙上也没挂个表。

他不知道几点了,只看到外头太阳高照。

一晚上没消息,哥哥肯定急坏了。

他还是虚弱,身上一点劲儿都没有,但一分一秒不敢再耽搁,爬起来端起那一大碗小米粥咕嘟咕嘟全喝了,在大姐留的字条上写上自己的电话号码。

【姐姐,我先去找我哥了,等我找到哥哥就回来找你,我们一起去看爷爷。】

他跑出大姐家,身上穿着大出好几号的旧衣裳,一条手臂在脖子上挂着,身上脸上哪哪儿都是小口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小少爷被仇人追杀逃难来的。

村里人烟稀少,年轻人出去打工,孩子们去城里上学,只剩一些干巴巴的老人,坐在村头唠嗑。

老人都节省,晚上连灯都不开。

陈乐酩问了好几个爷爷奶奶,都没有手机。

他给了其中一个爷爷一百块钱,求人家把他送到城里。

爷爷是木匠,开着拉木头的三马子拉他进城。

陈乐酩坐在敞开的后车斗里,一路狼烟泡土,颠颠簸簸,吃了满嘴的土不说,那张臊眉耷眼倒霉催的小脸蛋上,全都是灰尘和泪水抹出的花花。

他抱着自己的小腿,把脸埋进膝盖里。

心里七上八下,五味杂陈。

既想立刻就看到哥哥,告诉他自己没事,让他别担心。

又害怕看到哥哥,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他就像游戏里的npc,方方正正的像素小人,坐在卡丁车上层层闯关。好不容易捡回条命,但闯过一关还有下一关,永远不知道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却又必须要闯到终点。

三马子晃悠了四十多分钟才到市里。

陈乐酩身上快散架,脸蛋黑得像个小叫花。

他在路上拦出租车,拦一辆走一辆,谁都不愿意拉他。

没办法他只能向路人求助,问人家借手机打电话。

可他这幅打扮,还吊着条手臂,活像大街上装残疾博人同情的骗子,路人全都躲着他走。

陈乐酩丧气地耷拉着个脑袋,把剩的四百块钱拿在手里叫车,才有一辆出租车愿意拉他。

坐上车司机问他去哪儿。

他没有方向,想了想报出酒吧的名字。

出租车开上主干道,他抠着手指,揪纱布打结多出来的一块布头。

越往前走越焦躁,心脏跟个铅球似的在胸腔里坠着,白纱布都被他揪成黑纱布了。

他问司机能不能借他手机打个电话。

司机戴着帽子口罩,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从后视镜里瞄他。

不说借也不说不借,直勾勾盯着他不讲话。

陈乐酩被盯得后背发毛,警惕地往外张望,忽然看到什么,眼睛猛地就亮了。

“哥!”

余醉刚从他眼前过去了!

坐在一辆黑车里,和他擦肩而过,一样的狼尾发型,一样的黑色外套,虽然只看到一个后脑勺没看到正脸,但他绝不会认错。

他把头探出窗外,看那车的车牌号,确认就是他们家的车。

他连忙拍前面副驾座椅,“师傅师傅!跟上那辆车!”

司机又瞄他一眼,掉头跟上余醉。

黑车速度太快,压着最低限速往前狂飚,最后停在娱乐城对面。

出租车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上,陈乐酩把那四百块全给司机,下车就往外跑。

前一秒钻出去,下一秒又钻回来。

陈乐酩跌坐在椅子上,傻乎乎地瞪着眼,脸上一片空白。

余醉下车后,走到前面副驾,从里搂出来一个长头发的女人。

陈乐酩大喘几口气,使劲揉一通眼睛,扒在窗边屏息看着,眼睁睁看他哥搂着那个女孩子鼻尖贴在她颈侧迈进一家情趣酒店。

陈乐酩当场就傻了。

傻了,懵了,脑子僵住死活不转了。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可那就是他们家的车,那就是他哥,在车外边抽烟的就是他们家保镖。

可他哥为什么会搂着个女人去情趣酒店,还是在他失踪一夜生死未明的情况下。

怎么可能呢?

根本没可能。

他哥不会和女孩子做什么,他哥就不可能和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做任何事。

陈乐酩当时但凡没发烧把脑子烧糊涂,就该反应过来,从他进城开始发生的每件事都透着一股诡异,尤其是他刚才看到的那幕,完全不可理喻、不可思议、不合逻辑。

但他这简单快乐的十几年人生,所有行差踏错都只和那一个人有关,不管什么事只要沾上余醉两个字,就能让他当场炸成个傻子。

他跟炮弹发射似的冲下车,冲到抽烟的保镖面前。

保镖似乎早就知道是他,早就知道他会来,都没抬下眼,“呦,您回来了啊。”

“我哥呢?”

保镖斜睨着眼不吭声。

陈乐酩一把抢过他的烟,“我问你我哥呢!”

“您不是看到了吗?”

陈乐酩浑身僵硬,双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殷红充血,像只斗败的金鱼瞪着快要暴凸的眼睛。

“我看到什么了?我什么都没看到!他去干什么了?那个女人是谁?”

保镖还是那副样子。

陈乐酩气急败坏,又冲向酒店。

一群门卫围过来拦他,他侧身躲过,“让开。”

门卫不让,拉扯他没受伤的手臂。

他疯了似的推开那些人:“我说了让开!让开!别碰我!”

“对不起先生,现在不是我们的营业时间。”

“不是营业时间那他们怎么进去的!”陈乐酩指着入口。

“他们进去的时候还是营业时间。”

“他们进就营业,我进就不营业了?你玩我呢!”陈乐酩气疯了,细瘦脖子上爆出的青筋直接蔓延到下颚,不管不顾地冲开人墙往里闯。

有个门卫让他别在他们酒店门口发疯,捉奸也请去外面捉。

陈乐酩一下被点着,当场就炸了:“你说什么呢!捉什么奸!压根就没有奸!”

他拉开拦着自己的门卫,扯掉脖子套的纱布,推开门跑进去,但里面密密麻麻涌来更多人。

他走投无路,甚至去爬楼梯爬窗户,但每次都是刚一上去又被拽下来。

所有人都拦着他,不让他见他哥。

他哥也躲着他,不见他。

短短几小时,情势急速逆转,攻守双方骤然颠倒。

余醉昨晚到现在有多抓心挠肝,他现在就有多急火攻心。

眼见正攻不行,他又转身往外跑。

送他来的出租车居然还没走,他跳上去跟人说去酒吧。

一到酒吧门口,他火急火燎地往里跑。

酒吧门大敞四开,里面空无一人。

他直奔二楼,踹开余醉的房门,闯进更衣室。

更衣室里竖着一整排三四个大衣柜,他挨个打开,推倒,推到最后一个怎么都推不动。

他找的就是这个,抬脚就踹。

踹不开就踢,踢不开就拿肩膀撞。

柜门“砰”一下弹开,里面没有衣服,全是黑漆漆的枪械。

他拿了把枪,又拿出捆登山锁,烟雾弹甚至手榴弹,看到什么拿什么,不管能不能用得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把人家酒店给炸了,但陈乐酩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

他只是不能接受。

他受不了,一丁点都受不了。

他不觉得哥哥搂着别人去酒店是要干什么。

偷情?上床?根本不可能。

这件事离谱又荒谬。

但光是“哥哥搂着别人”这几个字这幅场景摆在眼前他都受不了!

他哥这辈子,三十年,上万个日日夜夜,千万个分分秒秒,就没有对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亲密过。

他哥只搂过他,抱过他,亲过他哄过他,只对他疾言厉色过,又无可奈何过。

天底下所有情侣之间能做的不能做的、兄弟之间能做的不能做的,家人之间能做的不能做的事,他哥都只能和他一个人做。

而不是把手臂横在哪个男人女人,活的死的,任何东西的腰上,那么亲热那么宠爱地搂着。

陈乐酩好气又好恨,难受得喘不过气。

根本不用余醉真去做什么,就光着那样一副画面横在脑子里就够把他的脑浆子给炸了。

他单手撑着柜门,呼吸越发急促,跌在地上。

柜子底下滚出个竹编小盒子。

他眼眶发烫,把那盒子拿出来,里面装的全是丝巾。

他送给哥哥的丝巾。

从小到大,他们每次分别超过三天,他都会要求哥哥提前一礼拜戴上这样的丝巾。

白天戴晚上戴,直到戴得丝巾上全是哥哥脖颈间那股好闻的苦薄荷味。

然后哥哥离开,丝巾留下。

他晚上睡觉时把丝巾捧在口鼻尖,才能一夜安眠。

他很小开始就这样干了。

他还不懂情情爱爱是什么的时候,他对哥哥的爱还没超脱兄弟的界线的时候,哥哥的一切就已经属于他了,连气味都是他的,决不能和别人分享。

他跪下来,把脸埋在那捧丝巾里。

泪水浸透经年累月的时光,薄荷味消失了,他闻到的只有积攒了十四年的苦涩。

“我的……全都是我的……从小到大都是我的……”

掌心的伤再一次洇出血来,他恨得咬牙切齿。

混乱偏执的哭声中,忽然响起一记很轻很轻的,吸烟的声音。

有人含着烟蒂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又轻轻吐出。

陈乐酩脑袋里岌岌可危的弦“啪”地断掉。

他抬起头,挂着泪,看到从他面前的衣柜后面,迈出一条腿。

余醉垂手捏着那根烟,倚在衣柜边,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疯够了没有?”

与此同时,身后楼下传来几道干错利落的落锁声。

陈乐酩隔着门洞看到一排保镖关闭酒吧所有出口,从腰后抽出电棍,在空中甩开,跨立站在门前,包括黑车保镖和送他过来的出租车司机。

他还没去“捉奸”,反被哥哥请君入瓮。

“看我。”

余醉出声,嗓音被烟熏哑。

陈乐酩仓惶地扭过头,对上哥哥的眼睛,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向后撑着地板,哆哆嗦嗦,无助地爬了几步,又想他又怕他。

“你……你怎么在这?那酒店那个……”

“汪阳和秦文。”

“为什么骗我……想看我发疯吗?”

“不这样你会回来吗?慌慌张张地准备往哪跑啊?”

“没有跑,我来找你的。”陈乐酩咬着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看到你给爷爷烧的纸钱了。”

原来是这样。

哥哥看到了大姐给爷爷烧的纸钱,以为是他,猜到他会回城,早早埋伏在这儿等他进套。

“不是我烧的,是姐姐烧的……”

“你哪来的姐姐?”

“就是以前,你还记不记得——”

“你你你,没完了?”余醉耐心终于耗尽,把烟按在衣柜上熄灭,大步朝他走来,“我是你什么人,你是忘了还是不打算认了?失忆半年连叫人都不会了?”

只这一句,把陈乐酩颠沛流离一整夜,无数次差点死掉又拼命活下来的艰难、辛苦、委屈、难过一股脑地勾出来,变成决堤的河面,来势汹汹地涌出眼眶。

“哥……哥哥……”

他爬起来,恸哭流涕,跟只迷航的孤鸟终于找到家人的羽翼般扑进哥哥怀里。

但余醉没抱他。

他躲开陈乐酩张开的手臂,弯腰把弟弟扛到肩上,大步流星走出更衣室,往卧室的床上一丢。

陈乐酩左臂向下,侧着身重重砸到床上,又被轻轻弹起来。

眼看右胳膊要触底,被余醉一把抓住,三下五除二绑到床头。

“哥……哥你等等……”他浑身脏兮兮,往床上一趴扬起一层灰尘,脸朝下埋在枕头里,两条腿不住挣扎。

刚看到自己右手被捆,就听“刺啦”一声,后面陡然受凉。

他惊愕回头,看着他哥那只青筋虬结的大手解开裤子搭扣,一把抽出自己的皮带。

陈乐酩条件反射噌一下从床上弹起来,但是没用,余醉一巴掌把他按回去,单手攥住他的脖子压在床上,屈膝抵住他乱动的双腿。

下一秒空气中传来凌厉的破风声。

——啪!

那根对折后的皮带结结实实地甩在了陈乐酩屁股上。

陈乐酩眼前一黑,失声惨叫。

脑袋和双脚跟触电似的猛地往上一弹,冷汗哗哗往外冒。

这辈子第一次被哥哥按在床上这样揍,扒了裤子按着打,这么羞耻这么委屈,甚至疼痛都是最后才感受到的,仿佛腰以下的身体被铡刀砍掉,要命的剧痛从被揍的肉里噼里啪啦地炸出来。

脑门上滚着一层豆大的汗珠,陈乐酩被按在哥哥那只铁钳般的大掌下,先是张着嘴不出声,然后嘴唇哆哆嗦嗦地开始抖,最后再也憋不住撕心裂肺地哭喊出来。

“哥……我疼……”

“我知道错了……别打了……求求你……我不跑了……”

余醉红着眼,泪水顺着鼻尖滴下来,滴进弟弟腰窝里。

但弟弟的哭声并没换来他的怜惜。

他握紧皮带再次抽下去。

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时皮带脱手,“铛!”一声砸到墙上。

陈乐酩如同惊弓之鸟,吓得拧着腰身大叫一声:“啊!”

余醉垂眼看他,胸膛剧烈起伏,双手紧握成拳快攥出血来。

皮带黑亮,弟弟那处被他养得白白胖胖,三四道鲜红肿胀的皮带凛子交错其上,像只被抽烂的桃子可怜兮兮地乱颤乱晃。

余醉只看了一眼就别过脸去,一串泪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

“你和我告过几次白?”他问弟弟。

陈乐酩后面还晾着,被风吹得惨兮兮,泪湿的脸埋在枕头里,不愿意回忆。

“问你话,说话。别等我再去拿皮带。”

陈乐酩几乎吼出来:“六次!六次!”

“我拒绝过你几次?”

陈乐酩一僵,嗓子眼里全是呜咽,那三记皮带都不如余醉问他这个问题疼。

“……六次。”

余醉俯身,扳过他的脸,和他鼻尖相贴,额头相抵,两人的泪融在一起。

“那六次我说的,全都是假话。”

陈乐酩瞳孔骤缩,哭都不记得哭了。

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但余醉不让他动。

“我从小在欺骗中长大,所以我最讨厌欺骗,但我对你说的谎话最多,所以我遭了天谴。”

“你自杀就是我的报应。”

余醉站起身,提起衣服下摆叼在嘴里,把裤子向下褪,露出小腹那块方形绷带。

陈乐酩以前百般求他他都不肯给看,这次他自己揭了下来。

那不是伤疤,而是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一个血淋淋的“卍”字,印在他的肉上。

愈合再割开,割开再愈合。

从陈乐酩坠海到现在,余醉不知道割过自己多少遍。

“这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字,拐mai我的地痞指着墙上的这个字跟我说,它代表吉祥。”

余醉拉上裤子,重新捧住陈乐酩的脸。

陈乐酩在哭,心如刀绞。

余醉说:“我恨那个地痞,但我很信它,是它让我遇到爷爷,虽然爷爷没能救下我。”

“后来爷爷教我写字,第一个字也是写它,有一天我把这个字在田字格本上翻来覆去地写了一整页,我求它让爷爷吉祥,让爷爷不要死,它没能救下爷爷,但那天,爷爷把你领回家了。”

那时小小的孩子心中第一次长出信仰,去相信一个字的力量。

后来余醉又向它许了很多很多愿望,全都实现了,唯独一个它没做到——保佑我弟弟一生顺遂。

不是因为它失效了,而是许愿的人作孽太多。

弟弟捧着一颗真心固执地站在他面前,他明明想要,却一直不愿意承认。

非要闹到生离死别的地步才能看透自己的心。

把乞丐的心脏外面那层堡垒撬开,里面分明装满黄金。

陈乐酩向他告了六次白,他撒了六次谎。

弟弟自杀后,他身上就留下这六道刀口。

惩罚自己爱而不知,祝愿弟弟一生顺遂。

“我不愿意给你看,是怕你哭,怕你被它绑着去原谅我那天对你的所作所为。”

“但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有件事,我都要立刻和你说。”

余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阴狠和暴戾没有了,只剩说不清的怜惜和爱。

“kitty,我爱你。”

捧在掌心的脸颊泪流满面。

陈乐酩睫毛一抖,抖下好多眼泪花。

“不只是哥哥对弟弟的那种爱,还有情人之间的爱,爱人之间的爱,恋人之间的爱,想亲你抱你和你上床的那种爱。”

“我比你想象的和我想象的都要爱你,很爱你,比爱我自己超过百倍千倍万倍的爱你,不管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一刻我一定要清楚明白地告诉你,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听到了吗?听清了吗?相信了吗?”

“你如果听完这些话还要再跑……”余醉话音顿住,阖着眼,流出两行泪,用祈求的语气说出威胁的话,“陈乐酩,你等死吧,我和你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