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疼吗
“苏辉人呢？”
苏铭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二楼，楼下有声音传过来，他便用自己小小的手抓着栏杆，循着声音往楼下看去。
“少爷他……他说今晚不回来了。”管家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但还是对着沙发的方向说道。
苏铭时又只好探出头去看，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她抱着臂，微仰着头，一头卷发垂在她的脑后，容貌也十分秀美……
虽然是一副很让人心生好感的长相，但却被她脸上宛若可以滴出水来的阴沉神色生生破坏了。
是他的妈妈。
苏铭时看着她的表情，心里条件反射一般生出了一点恐惧，下意识地把伸出的头缩了回来，但动作间他不小心踢倒了旁边的摆件，摆件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但这声细响似乎足以挑动楼下这个精神紧绷的女人脆弱的神经，她几乎是马上就朝苏铭时的方向抬起了头，“苏铭时！大晚上不睡觉趴在这里干什么！”
苏铭时转过身，赶紧往房间里跑。
“和他爸一样，没一个能让我省心的！”
声音变近了一些，她似乎想往楼上来。
“少夫人您休息吧，小少爷我去看看就行。”
“……行吧。”
苏铭时进房间前听到了这零星几句话，松了一口气，却又有点失落。
他知道管家叔叔会进来，所以只是把门虚掩上，然后坐在床边，两只手紧张地互相绞动着。
“咚咚咚——”
苏铭时看过去，看见管家把手放在门上，带着和煦的笑，透过门缝看着他。
“我可以进来吗小少爷？”
“请进。”
苏铭时绷着一张小脸说道。
管家进来之后没说话，只是蹲在他床边，抬手摸摸他的头。
说起来，他从小就这样，不开心的时候也只觉得还好，可以忍受，没什么好哭的。可一被人安慰的时候，心里就好像有什么机关被触发了一般，委屈的情绪一下就从心里喷涌而出……
几乎是一瞬间，他眼前的世界就模糊了。
“爸爸妈妈是不是都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坏孩子？”他无措地用手抹着眼泪，难过得感觉自己小小的世界都要崩塌了。
“怎么会？”管家心疼坏了，赶紧抽了几张纸轻轻地给他擦眼泪。
“爸爸不回家，妈妈也不理我。”苏铭时抽抽噎噎地说到。
“爸爸不回家呢，是因为爸爸忙，妈妈是因为爸爸惹她生气啦，所以她才不开心，这些都跟小少爷你没关系，你也不是坏孩子，小少爷是我见过的最乖最乖的小孩啦。”管家耐心哄着他。
看他稍微平复一些了，管家又摸摸他嫩生生的脸蛋，“现在已经很晚了，快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幼儿园呢？不是还要带新玩具和朋友们一起玩吗？”
小苏铭时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躺在床上。管家给他盖上被子，发现苏铭时还是不停地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看，“他们真的喜欢我吗？”
为了让他安心睡觉，管家安慰道：
“当然，世界上没有爸爸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苏铭时相信了，他高兴地闭上了眼睛。
“做个好梦。”
他听到管家对自己说。
苏铭时是在一片混乱的争吵声里睁开眼的。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大门紧闭的会客厅门口，旁边还站着一个比自己高一点的小孩。
他知道这是他哥哥。
“哥哥……”
他叫了一句，但他哥哥似乎是没听见，一直盯着面前门看。
苏铭时有点无措，但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好陪他一起等。
突然，面前的门被人从里面很用力地推开了。
门板哐的一声砸在了墙面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哥哥身后躲了躲。
他看见妈妈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想叫她，可是一对上她的眼睛，他就不敢说话了。
满眼都是嫌恶。
这个眼神，仿佛他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人生一个抹不掉污点。
苏铭时感觉自己像是被定住了，他仰着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妈妈的巴掌落下……
他被扇倒在地上，妈妈似乎还在指着他骂着什么，但他也听不清了。
周遭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在离他远去，然后化作刺向他大脑的尖锐耳鸣声。
他看到哥哥他们离开的背影，他看到爸爸径直从他旁边掠过，他看到妈妈冲爸爸冲了过去，他看到管家叔叔急急忙忙地去扶着气昏了头的爷爷……
没有人注意到他。
“世界上没有爸爸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苏铭时又听到了睡觉前管家叔叔说的这句话，可原本令人安心的话语此刻听来却像是尖酸刻薄的讽刺……
他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抖着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苏铭时睁开了眼睛，借着窗外的些许微光，他看见了宋解舟沉睡的脸。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才渐渐把自己的情绪从压抑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是梦啊……
苏铭时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出了房间，倒了杯水，慢悠悠地走到靠窗的地方。
一缕云缓缓地飘过，遮蔽了天上的月亮。
苏铭时缓缓地垂下头，把额头贴在冰冷的玻璃上。
有多久没做过这种梦了？
当年出了这件事之后，他也经常做这个梦，然后半夜惊醒，自己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老爷子有一次晚上路过他房间听见了，便一直在房间里陪着他睡着了才走，也是从那之后老爷子才养成了半夜查房的习惯……小时候是为了看他有没有做噩梦，长大了就查他有没有玩手机。
想到这，苏铭时笑了一下。
老爷子还拜托了几个老朋友，让他们的孙子孙女带着他一块玩……就这样每天打打闹闹的，小孩子忘性大，渐渐的，那段记忆好像被尘封了一样，他也再不做噩梦了，每天活蹦乱跳，把老爷子折腾得叫苦不迭。
就连因为爷爷来给他开家长会被同学们挖苦的时候，他也只会不以为然地说：
“我有爷爷就够了！我爷爷是世界上最好最厉害的爷爷！”
他一直以为他已经不对他的父母抱有期待了，以为自己早就已经释怀了……
都怪楚嫣突然说这些，他想着，叹了口气。
苏铭时感觉额头那里贴着的玻璃都快被自己捂热了，他抬起头正想回房间，没成想却被人拦腰搂进了怀里。
“在想什么？”
是宋解舟的声音。
云层已经飘走，月光又落了下来，苏铭时晃荡了一下手里的玻璃杯，杯壁上挂着的水珠折射出银白的光。
像眼泪一样。
应该是因为宋解舟刚从被窝里出来，所以他的体温比平时还要再高一些，温度隔着衣服传递到苏铭时身上，蒸腾起了他心里潜藏的一些倾诉欲。
苏铭时往后靠了靠，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突然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哥姓顾吗？”
这话题开始得有点突兀，但宋解舟直觉这应该跟苏铭时他们家的事有点关系，于是顺着他的话问道：“我以为是表哥之类的？”
“亲哥，”苏铭时说，“但是同父异母，我哥跟着他母亲姓。”
没等宋解舟说话他就接着说道：“我的父母是商业联姻，他们俩婚前没有什么感情，从我记事起我就很少在家见过我爸。我哥的母亲，也就是顾阿姨，她跟我爸是在国外上学的时候认识的，两人谈了……好几年吧，但其实在我哥出生之前，他就已经跟我妈订婚了。
顾阿姨刚开始对我爸应该也是挺信任的，毕竟从学生时代开始谈了那么多年……直到她带着我哥回国后跟我爸说起结婚的事，我爸一直遮遮掩掩，她才起了疑心，四处调查、打听……然后才来到A市，找到我们家里来。
可想而知，我妈气炸了。”
苏铭时笑了一下，然后用手做了一个炸开的手势，像是在说一个什么笑话一样。
宋解舟却没有笑，而是侧过头，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不想笑就别笑了。”
苏铭时听见宋解舟说。
他嘴角的笑容渐渐垮了下去。
“他们大吵一架，我妈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看见我站在哥哥旁边。她可能觉得我背叛了她吧，扇了我一巴掌。”他轻描淡写地说完，就感觉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突然一下收紧了。
“那天很混乱，我坐在地上，没有人管我，后来我就自己爬起来回房间了，没过多久，就是我跟你说的，我跟爸妈吵架，然后爷爷带着我搬出去的事了……我其实也不怪我妈，她也是受害者，只是我跟她待在一起总觉得别扭，所以就干脆少来往了。
也没什么，我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我有爷爷照顾，有朋友陪伴，现在还有你，要不是今晚做了个梦我都快忘了这些事了，其实也没……”
话没说完，宋解舟就打断了他，“疼吗？”
“什么？”苏铭时有点懵。
宋解舟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捏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来面向自己，然后又问了一遍，“你妈妈打你的时候，疼吗？”
苏铭时的心像被人用小锤子锤了一下似的，没有那么痛，却颤了颤。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那时候也有人注意到他，问一句“疼不疼”的话，可能小时候的他就不会反反复复地做噩梦了。
他忍不住把脸埋进了宋解舟的颈窝，宋解舟也用力抱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