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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局部降雪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局部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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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敬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镇定,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
还没到周家,冰棺就已经准备好,兰春信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到达。一下车,他就抱着成君彦的尸体去山后的别院,周清颐则准备把小孩安排在山上的房间。
但小孩子不听他的话,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去追周敬霄。周清颐叹气,也跟了上去,拎起小孩子对前面的人说:“和你一样的倔崽子。”
放置冰棺的地方是修缮过后的一栋中式木制小楼,有几个信得过的私保看守在那,见周敬霄过来,先行一步打开冰棺。
里面放置了柔软的羽被,不像棺材,更像一张舒适的床。私保们沉默地看着男主人动作极轻地将一具老人尸体放入冰棺,轻柔地用手背擦尸体的脸,随后又按压老人身下的软被,查看是否足够柔软舒适。
在棺前流连一阵之后,周敬霄凝神听着楼外的声音,对他们简短吩咐:“看好他。”转身便踏了出去。
兰春信带着两名助手匆匆前来,见到迎面走来的周敬霄,脚步未停,“带我见他。”
冰棺被私保推进木楼深处的研究室,兰春信动作极快地消毒换衣服,助手则训练有素地规制好检测腺体用的仪器设备。
周敬霄被赶了出来,走出研究室,就看到一个白头发的小男孩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我爸爸呢?”
“他,他在里面。”周敬霄语调平平,“检查需要一段时间,我们在这里等他。”
小男孩便走过来,和他一起坐在研究室外的椅子上。两人的听力都异于常人,聚精会神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仪器启动的声响、模糊的人声、皮肉划开的细微的声音……
“你叫什么?”周敬霄望着前方虚空的一个点,似只是随口一问。
男孩儿回答:“成岁岁。”
周敬霄没有认真听他说话,过了会儿才点头:“岁岁平安,是个好名字。”
“他会醒吗?”成岁岁仰着和他如出一辙的脸,“他真的会醒?”
周敬霄低头看他,“会。”
随后两人都不再说话,继续听着里头的动静。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兰春信的助理推开门,周敬霄和成岁岁马上站了起来。
“他身体里没有腺体,一点也没有。”兰春信戴着口罩,表情凝重,“你给他的那一半腺体在他死之前就已经消失了。”
周敬霄有些怔,开口之前先看了一眼成岁岁,叫过不远处的私保,“先带他去前面。”
成岁岁这次没有闹,他知道自己这时候只是一个没用的小孩儿,他没有任性的资格,乖乖跟着保镖走了。
等他们走远,兰春信带周敬霄进研究室,两个助理没有进来,在外面关上门,周敬霄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成君彦,有些走神:“怎么会呢?腺体不是在他身体里好好的么。”
“我们初步判定是因为你的腺体完全痊愈了。”兰春信给他看检测到的数据和影片,“本来一人一半,只要达到一个平衡,两个人都能正常地活着。”
“但是后来你的腺体痊愈了,从那一刻起,他身体里的腺体便开始萎缩。”
“自然界里没有作用的个体、物种会死亡、灭种。腺体也是一样,失去作用的腺体会自动萎缩、消失。”
她问周敬霄:“你知道你的腺体什么时候痊愈的么?”
周敬霄茫然地看向她,兰春信继续说道:“我猜测就是你的信息素球消失的那一刻。”
“小哭……”周敬霄喃喃,极力地让自己回想,“那天,那天我和成君彦吵架,我太伤心,不,是小哭太伤心了,它就一点点碎了,不见了。”
“它不见了。”周敬霄抬起眼睛,里面猩红一片,“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成君彦就……”
“就开始变老了。”兰春信接上他的话,“生命的源头开始干涸,他也就一点点变回普通人,而之前依靠腺体痊愈的那些病症,也会卷土重来。成君彦或许不明白这些,但我估计他对自己身体的变化肯定是有所察觉的。
“当然。”兰春信看向成君彦,“这只是死亡的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因为生下了腺体者。”
“就和你母亲一样,但是他老得比你母亲还要快。”兰春信不忍继续说下去,声音渐轻,“死得比你母亲还要迅速。”
“一边是病痛折磨,一边是急剧的衰老。”兰春信幽幽叹一口气:“得怎么扛,才能扛到现在。”
周敬霄脑子是空白的,他想不起来和成君彦相处的最后时刻是怎样的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成君彦坐在他身边看生孩子的纪录片,随口问他想没想过生一个小孩。
他自己当时怎么回答的记不清,只记得最后又是不欢而散。还有成君彦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喊别碰他。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有小孩了吧,而自己呢,自己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说,说对强奸没有兴趣。
那时候成君彦都在想什么呢,发现自己今天比昨天老了很多的成君彦又在想什么呢,会害怕的吧,但还是若无其事地约他去看红叶,云淡风轻地说出那句我们就算了吧。
周敬霄一颗心茫茫浮着找不到归处,被一把一把的钝刀剐到无法呼吸,但他自虐一般地想要回想更多的细节。他这样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当时说出这些话的成君彦才最痛吧。
但此刻却没有时间让他想太多,他抓住成君彦已经变得僵硬的手,“我要救他。”
兰春信不意外,他叫自己来,肯定是早就做好了这个打算。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只告诉周敬霄一个事实:“手术我可以做,但是敬霄你要明白,这一次,只有半个腺体的话,你救不活他。”
“我知道。”周敬霄很快地说道,就好像他早就意料到了,没有一丁点的犹豫,抬起头重复道:“我知道。”
他的眼睛平静得像湖水,“最快什么时候可以手术?”
兰春信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今晚。”
“你想好了?”周清颐得知他的打算之后没有太大的波动。说到底他们两个好像都没有太过强烈的亲缘意识,他不会干涉周敬霄做的任何决定。
“如果手术失败,他醒不过来呢。”他只是平淡地说出他们都能预想到的假设。
周敬霄站在窗前,不知是在看什么,“那就得麻烦你,把我们两个葬在一起。”
“孩子呢?”
周敬霄摇头,“我管不了那么多。”周清颐忙回头看,还好成岁岁不在这里。周敬霄沉吟片刻,又说:“我的钱都给他,你帮我照顾他几年。”
“行。”周清颐也站在窗前看,山里的夏天很是生机漂亮,花开得遍地都是,树绿得扎眼,在这样的季节里,人都会觉得自己的生命更热些,更有活着的实感。
但是对于——已经死了、马上要死了和活了太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他们来说,夏天还是冬天,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周敬霄,你有没有想过,假使手术很成功,他醒过来了,知道你用这种方式救他,他会好受吗?然后他再哭一回,伤心一回,再做个手术把腺体还给你?”
周清颐自己说着都觉得好笑,“然后循环往复下去?你俩在这分饼呢,你给我我给你的,还有完吗?”
周敬霄转过脸,表情理所当然:“你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周清颐惊讶,拍他的肩膀:“外甥,你把我当什么神仙?这瞒得住么?”
“我相信你。”周敬霄也拍他的肩膀,“我小舅舅什么都能做到。”
周清颐失笑,看他竟没有太过紧张或者伤感,到这时候反而有所放松,便顺着用轻松的口吻说道:“大外甥,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还有点时间,小舅都满足你。”
周敬霄摇头,“一会儿还得抽腺体液,我走不开。”
“好吧好吧,有什么需要……”周清颐顿住,只见窗外有雪花从下到上飘起来,一朵一朵,轻轻柔柔的,不像今早那样的暴雪。
他们现在站在二楼的窗前,小朋友在一楼的房间里。周清颐了然,一哂:“给你打招呼呢。”
“去看看他吧。”周清颐对他说:“他现在很需要大人陪,毕竟,你也是他的父亲。”
昏暗的房间里,有一个角落散发着莹莹光点,细看会发现,那是一粒粒毛茸茸的雪花。每一颗都形状完美,轻盈地上旋着。
雪花的中心,男孩抱着膝埋头坐在地板上,听到门被敲响,他抬起头,“进来。”
和他一样发色的男人走进来,成岁岁坐着没动。周敬霄走到他身边,指了指,“我可以坐么。”
孩子点点头。周敬霄在他旁边坐下。
成岁岁长得很像他,但是眉眼间又有成君彦的影子。周敬霄像他一样抱着膝盖,向后倚着墙壁。
这样看上去,成岁岁简直就是他的缩小版,周敬霄觉得自己看到了王小宝。
“爸爸什么时候醒?”成岁岁的发间飘出细碎的雪花,周敬霄伸出手指碰碰,雪花在他指尖闪烁了一下,很快消失。
他回答:“很快。”
“你们怎么救他?”成岁岁又问。
这个问题,周敬霄不太好回答,想了想,“需要做一个小手术。”
成岁岁点点头,雪花飘得更密,周敬霄意识到他是在担心,生疏地抬手摸了摸小孩的头发,权当作安慰。
手下的脑袋动了动,成岁岁转过头,认真地道谢,“谢谢你,救我爸爸。”
周敬霄嘴角牵扯起一点弧度,屈指抓了抓小孩的头发。
没一会儿,兰春信的助理通知他去抽腺体液。周敬霄往外走,雪花就跟在他的身后,成岁岁的眼神也一直追随着他。站在门口他有些迟疑地问:“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成岁岁马上就站起来。
周敬霄还是不太会和这个年龄段的小孩相处,走得很快,成岁岁在后面要小跑着追他,还绊了一跤,周敬霄听到声音,停下来。成岁岁很快爬起,用手背擦擦脸蛋,周敬霄犹豫一下,对他伸出手。
小孩子软的手抓上来,周敬霄轻轻地攥住,一大一小拉着手走。
周敬霄在研究室里面抽腺体液,成岁岁在外面等。期间,有一股浓重的花香味从研究室飘出来,信息素浓度很高,成岁岁被刺激得打了个抖,头顶簌簌下起小雪。
周敬霄出来就看到这孩子在这儿局部降雪,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对他伸出手,“走吧。”
成岁岁还太小了,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一边走一边下雪,周敬霄释放出一点信息素,把小雪慢慢融化了。
周清颐出门了一趟,从车里取出两个小盆,一手捧一个上楼。正好碰到父子俩,把花往周敬霄手里一塞,“你要的,和你信息素味道最像的荷花。”
周敬霄仔细地嗅了嗅,觉得还可以。蹲下身,把花放在地上,掏出一个袖珍喷壶,里面盛着淡粉色的液体,牵过成岁岁的手,尽量温柔了语气说:“岁岁,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好不好。”
成岁岁点头,听周敬霄向他交代:“等你爸爸做完手术,把这两盆花放在床头。”又晃晃小瓶,“你要做的,就是隔几天在花上喷一点这个。”
小孩子不解:“为什么要喷呢?”
周敬霄把花端起来凑到孩子鼻尖,“闻到了吗?”成岁岁认真地闻了闻,点头,“香的。”
周敬霄皱皱鼻子,“但是它的味道太淡了。”他拿起喷壶往花上喷了一下,成岁岁靠得近,打了个喷嚏。周敬霄问他:“这样是不是就变浓了。”
成岁岁懵懵点头,他还没有彻底明白,但是接过了喷壶,问:“多久喷一次?”
周敬霄站起身,“两天?”转头问周清颐,周清颐说随便几天,味道淡了就喷呗。
他就不认为用这样蹩脚的掩饰方法能骗得了成君彦几天。成君彦他又不是傻子。
这么蠢的办法也只有他外甥愿意一试。他转过头,窗外,工人们正在卸车,他带回来的不止只有这两盆。
周敬霄说,要把荷花摆满周山,等成君彦醒来的时候,到处都是花,到处都是花香。
这样他在短期内不会察觉到花香味是从他后颈里发出来的,不会知道自己身体里有一整个腺体,一个和以前不同的、可以释放信息素的、完整的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