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等到大家都回到旅馆休息后, 你在201室门外堵住了前来补刀的赤木小姐。”
“为了不让你们的争执声吵醒其他人,你带着赤木小姐找到一个空房间,随后你们两个人针对这场曲折又荒诞的谋杀发生了争吵。你不希望她去冒险, 而赤木小姐却有着自己不得不亲自下杀手的原因。”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那朵风干的红色莲花,应该就是你动了杀机的原因吧?”
“‘父亲之花、坚毅、勇敢、坚定、冷静。绝望,破裂, 不惜一切的爱*,’这是红莲花的花语。”
“你一心想着为父报仇,因此不愿意假手他人。”
啪嗒——
啪嗒——
一颗颗晶莹饱满的泪水, 轻轻砸在了众人围坐的方桌之上。赤木铃子终于忍耐不住,哽咽着哭出了声。
“而正在赤木小姐和野田先生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的时候,独自在房间里的平岛小姐,也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平岛小姐知道关口先生对花生过敏,平时也根本不会碰任何含有花生成分的食物。但此刻,在关口先生的意识已经陷入昏厥状态的情况下, 想要渡喂对方吃下花生碎,并不是什么无法办到的难事。”
“平岛小姐拆开了自己携带的所有花生,一颗颗嚼碎, 用亲吻的方式渡进了关口先生的口中。”
“本就昏迷不醒的关口先生,下意识吞咽了口中的花生,于是很快继发了喉头水肿, 窒息死去了。”
那名温婉柔弱的波波头少女,在这个时候却面无表情, 脸上仍然挂着泪痕,眼里却像是富士山巅那不化的冰层一般漠然。
“确认关口先生死亡后, 平岛小姐很快回到自己的房间装睡。而就在这之后不久,野田先生和赤木小姐也不欢而散。”
“既为了学籍的事饱受关口威胁,又因为旧情难忘的前女友平岛小姐遭到关口殴打而心怀不忿,同时,怀揣想要守护赤木小姐的心意,结合那杯未果的氰/化钠毒酒,野田先生最终再一次下定了杀心。”
“你在十二点前后潜入温泉,偷偷灌了一大壶微烫的温泉水泼洒在屋顶之上。等到一个小时后,融化的雪水重新结冰形成冰棱,你就掰断了其中一根,抹黑潜入关口先生的房间,在紧张慌乱之中连刺11下后,然后就地抛弃凶器,甚至不敢回头确认关口先生的状况,便匆匆逃离现场。”
“——以上,就是这起悲剧的全部始末。”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不大的房间里鸦雀无声。
不知是被这场诡谲而戏剧的谋杀震撼了心神,又或者是为这一出环环相扣、却又不失天马行空的推理感到不可思议,隔了好半天,福岛警部补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矢目先生,你有什么证据,能够为自己的推理佐证呢?”
的确。
这场推理是矢目久司架构于已有的几样物证之上得出的结论,整体仅仅只是将物证与死者真实的死亡原因合理结合,却并没有提供任何能让案情板上钉钉的有力铁证。
“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只能说明这几位嫌疑人的确与本案相关,但这很难成为检方定罪的铁证。”
那四个人此刻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竟然并没有第一时间跳起来附和福岛警部补的话,而是各自垂着脑袋,一副沉入某种思绪之中的失神模样。
矢目久司端起面前的麦茶,小口啜饮润喉,片刻后,弯眸:“想要证据吗?”
他看向野田澄明。
“氰化/钠这种严格管制的化学药品,应该很难弄到手吧?就算有医学生这样的背景,野田先生,你能保证你手里的那一瓶,是没有被任何机构登记在案的黑药吗?”
野田澄明垂落在眉眼间的亮橘色碎发颤了颤,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好像坐在那里的只是一座石膏像。
矢目久司的眸光转向赤木铃子:“你应该不会做出在关口先生药瓶上留下指纹这样粗心的事情。但,赤木小姐,你恨他吗?”
“——你,是恨着仍然与前女友纠缠不休的野田先生的,对吗?”
“202室下水口那些没被破坏的人血分子,是你从案发现场弄过去,想要借此把杀人罪名钉死在野田先生身上、并在之后的调查问讯中引导警方据此逮捕野田先生的吧?”
“我在204室垃圾桶里找到的氟班色林药品的纸盒碎片,并不能完整拼出一整个盒子……那么,剩下的那部分碎纸片,去了哪里呢?”
几道情绪各异的目光,或遮遮掩掩,或正大光明,不约而同地落向赤木铃子的方向。
众人瞩目下。
赤木铃子突然颤抖着嗓音,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哭腔,笑声一开始断断续续的,但很快就越来越凄厉,越来越尖锐,到最后,赤木铃子整个人直接趴倒在了桌面上,像是笑到没了力气,但肩膀仍然在一抽一抽地颤动着。
她这副突如其来的狂乱模样属实有些骇人,福岛警部补不得不紧急从外围负责维护现场秩序的警员里抽调了一位女性警员,近身看管着对方,防止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的赤木铃子突然暴走、出手伤人。
在一片沉默中,赤木铃子笑到嗓音微微嘶哑,这才微微偏过头,从臂弯中抬起一对湿漉漉的大眼睛,眉眼弯弯,娇柔俏皮地看向矢目久司。
“聪明的矢目先生,你刚才的表现,还真是令人大吃一惊啊~”
“……”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赤木铃子却也不恼,放柔嗓音,像是在哼唱着什么不具名歌曲一样,恨不得把每一个音节都咬得一唱三叹,尾音轻飘飘软绵绵的:“好吧,既然你已经推理到了这个程度的话——我认输了哦~矢目先生,我承认,我的确给那个垃圾下了药,也的确用撕碎的纸盒碎片沾了那家伙肮脏的血,趁着今天早晨大家起床之前,丢进了野田房间的下水口里~”
哪怕下一秒就被身后的女警一把扣住肩膀按在了桌上,手臂也被粗鲁地反剪到身后铐了起来,赤木铃子脸上仍然挂着欢悦灿烂的微笑。
“无论是酗酒无度、在刚拿到驾照的那天就撞死了无辜路人、却因为家里有权有势而免遭法律处罚的关口那个混蛋,还是会因为一句戏言就与人大打出手、跟别人交往后却仍然对前女友恋恋不忘的野田,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呢~”
迎着男朋友那双骤然瞪大的眼睛,赤木铃子笑得像个不知人事的稚嫩孩童:“哎呀,怎么这样一副吃惊的表情呢?阿明,你知道被你打断腿的人,是谁吗?”
“那是跟我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哥哥哦?”
“啊,说起来,你们应该还不知道吧——关口那个混蛋喝醉的时候提到过的,他两年前醉酒撞死的人,就是我的父亲,也是与我相依为命的、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哼着歌的赤木铃子,最终被那名眼含不忍的女警押走了。
虽然她的行为并没有直接导致关口贤一的死亡,但她对死者下药的行为却是既定的事实,如果没有那两片氟班色林,之后死者会不会毫无知觉地吞下致命的花生还是个未知数。并且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行为不能算作犯罪中止,充其量只是犯罪未遂。
沉默片刻,矢目久司看向一语不发的平岛美纪子。
“要等吗?死者胃内容物的分析报告,应该还有一会儿才能下来。”
“关口先生的胃里,应该能检测出你喂给他的花生,以及你的唾液吧,平岛小姐?”
最后一颗泪珠顺着少女白皙的面颊滚落,像一粒砸进尘埃的沙砾,安静,落寞,无法激起丝毫波澜。
过了一会儿,一声轻叹响起。
“我……会被判刑吗?”
眼眶红肿的美貌少女轻轻抬起脸,忧伤的目光对上矢目久司的,冰一般的眸子里掠过一抹祈盼,欲语还休。
“会。”
薄绿眸色的青年语气十分肯定,没有留给她一丝幻想的余地。
并没有得到期待的答案,平岛美纪子脸色恍惚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冲着向自己走来的警员伸出了手。
临走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同样被两名警员按住的野田澄明。
“……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因为关口的要求而放弃我吗?”
被她注视着的人猛地抬起头,两行泪水止不住往外流淌,嘴唇哆嗦着,半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眼里仅剩的一抹侥幸在这样的沉默中消散,被押送离开的平岛美纪子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像一具逼真精致的人偶娃娃,缄默,且死寂。
最后,房间里除了矢目久司三人和警方之外,只剩了左腕上还挂着一只手铐的藤田洸。
矢目久司看着他,他也很坦然地回望过来。
“还需要我说吗?”
藤田洸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家药店的监控里,应该有拍到我,他们的售货记录里,应该也有那盒头孢的序列号。”
“矢目先生,”他那双黑亮的。瞳孔里似乎有着一丝遗憾,一丝请求,佝偻着脊背,神情里满是说不出的疲惫,“关口那里,有一只被我抵押给他的玉质平安牌,我就是为了它才会狠心对关口下杀手的……作为重要物证,它能够被警方保留下来吗?”
矢目久司没有答话,偏头看向福岛警部补。
藤田洸于是也看了过去,小声哀求:“那是我母亲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她在不久前因为淋巴癌去世了……在那之前,为了支付母亲高额的手术费,我曾向关口借了一大笔钱,并将平安牌作为抵押物交给了关口。关口曾不止一次说过,如果我没法在下个月把钱还清,他就会摔碎那枚平安牌。”
“如果把它继续留在关口家,我想它的下场应该不会太好。”
“我没有别的请求了,只希望它能完好无损地留在这世上,这样一来,我想母亲也会很欣慰的吧……警官先生,能请你以提取重要物质为由,把它存放到你们警局的物证陈列室吗?”
一片长久的沉默后,冷峻严厉的警官先生看向这位面上神情仍带着青涩的瘦小青年。
“我向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