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结局(四)
跟你一样,自己往死路上撞
徐微与的意识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整个人像是被裹在一团柔软但极其坚韧的棉花套子里。他隐约能感觉到自己被某个东西带着上了交通工具,期间,那双冰冷的手一直落在他身上,偶尔还会有亲吻落下来。
无法逃离的惶恐和不知道从何而起的安心怪异地交织在一起,极为割裂。
我在哪?
徐微与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沉得吓人。身体不受自己掌控的恐惧顺着血液留遍全身,他心脏跳得极快,拼命想带着他从这种危险的境地中挣扎出来。
——【你能不能安分点。我欺负你了吗?哭什么?】
一个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徐微与顿了顿,有些迷茫。
那个人亲昵地啄吻他的鬓角。偏冷的嘴唇和皮肤接触,留下微痒的触感。徐微与没躲,意识飘忽间他做出的第一个举动是攥紧对方的手指。仿佛在向这个身份不明的东西求救。
【乖一点,我又不会真吃了你。你有什么好怕的。】
……话是这么说。在那个声音落下几秒之后,徐微与感觉自己的侧脸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他恍惚了一会,后知后觉地开始挣扎。于是他的颈侧也被咬了一口,接着,手也被拉起来咬了一口。
抱着他的人好像觉得他是一块可以任意品尝的小蛋糕,恶劣地跟他玩一场名为咬一咬的游戏。
徐微与挣扎得越来越厉害,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台老旧至极的机器。意识动十米,反应在身体上可能只有几寸。他竭力将脸埋进暗处,眼睫被泪水打湿,湿漉漉地打绺。
——游戏终于停止了。
【你啊……】
抱着他的人笑了下,手指压在他发根间摩挲。徐微与控制不住,他的身体好像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轻轻啜泣起来。
于是那个东西就轻轻晃他,哄他,声音含含糊糊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他们还在公众场合吧……徐微与有点害羞,他感觉自己好像不应该这么脆弱,被咬两口就哭,简直给跟没长大的小姑娘一样。
但就在这时,抱着他的身体弯腰再次凑到了他的耳边——
【这点程度就受不了了,以后可怎么办啊。眼睛不会哭瞎吧。】
声音的主人语速很慢,好像知道他能听见,所以故意把每个字都咬的格外清晰。那其中的恶意毫不掩饰,还有一些跃跃欲试的急切。很难想象这个东西和几分钟前抱着他轻柔低语的人是同一个个体。
徐微与一懵,反应过来以后不顾一切地挣扎,但就在这时,宛如活物般的黑暗追了上来——
他最后听见的是空乘朦朦胧胧的声音。
先生,您的同伴好像不太舒服,需要帮忙吗?
……
【不用。】青年笑着说道,【他只是有点晕机,睡一会就好。】
空乘看着身体隐约有些发抖的徐微与,笑着点头退开了。
没人发现这里有一头不属于表世界的怪物,没人注意到他怀里的人类正在梦境中挣扎。那些从深渊中蔓延上来的漆黑巨网拽着徐微与的手脚,将他按进了更深更混乱的回忆中。
……
——徐微与看到了枯萎的植被和落了一地的黄叶。
……我这是在哪?
他皱眉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扇半米多高的铁艺栅栏门前……这里是,他和李忌以前住的地方。徐微与眸光动了动。
几秒后,他抬手按在冰冷粗糙的栏杆上,迟疑一瞬,轻轻推开。
“吱呀——”
快半年没人打理的栅栏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扭合处显然生了锈。徐微与面上没什么表情,抬步朝里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干枯的碎叶子上,脚下嚓嚓地响。
李忌出事以后,这栋别墅就空了下来,家政服务也一并停了。才六个多月,这里就跟从来没住过人一样,荒芜得可怕。
徐微与走到门前,正打算开门,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带着点试探的招呼。
“嘿……”
徐微与回头,发现叫住他的是一个白人女性。年纪在四十上下,背心瑜伽裤,一副才运动回来的样子,很守规矩地站在花园门口,神情有些犹疑。
“——有事吗?”徐微与问道。
“无意冒犯。”女人两只手张开,在身前做了一个类似于推的动作,“我是社区环境管理协会的副会长,这是你的房子吗?”
说着无意冒犯,但女人的态度其实很不客气。徐微与看着她,没有立刻回应。
——这栋别墅不是他的。
这栋别墅在李家为李忌设的信托里,是当年李忌母亲名下的财产。所以即使李忌死了,房子的所有权也归不到徐微与名下。
……
“我是房主的朋友。”徐微与说道。
女人愣了愣,上下打量他,眼底多了些警惕。可以想象,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个黑人,她肯定得拿出手机报警。
“……那麻烦你转告你朋友。”女人抱臂抬起下巴,“让他赶紧找人来修剪草坪。我们社区可不是什么植物园,这些草长得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看起来脏死了。”
徐微与看向前院花池。他和李忌都不是什么有闲情逸致打理花草的人。他还好一点,喜欢草木葱茏的环境,李忌根本就是烦这些养不好就会死给人看的玩意。会选这里,完全是因为当年徐微与怕两人同居的关系被人发现,提出要搬到郊区。李忌那时没说什么,表情淡淡地嗯了声,不几天就发来了这边的地址。
……
徐微与挪开目光,按住门把,绿灯一闪,提示验证指纹通过。他径直进屋,反手关上门。
“嘿!”女人在院子外叫道。
这人不是说他不是房主嘛,怎么通过指纹验证的?
徐微与没管外面的声音。
两天前,东南亚那边的官方寄来了关于李忌在709特大洪水灾害中失踪且未找到骸骨的证明文件,只要李家人拿着这份证明去法院,就能确认李忌的死亡。
确认死亡……这四个字真残忍。徐微与仰头看向天花板,繁复的布艺水晶灯看着还算干净,除此之外所有陈设上都蒙着一层细灰。
胸口隐隐作痛。
要是李忌知道自己会死在肮脏的洪水里,尸骨无存,他那么骄傲的人,肯定宁愿自杀。徐微与看着壁橱上的照片想道。
偌大一间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不发出声音,一切就都是安安静静的,像被封存在时间里的画面。徐微与第一次发现全然静默的环境这么令人难熬,明明之前有另一个人在的时候,他只会觉得这里吵。
他闭了闭眼睛,到底按捺下心底的隐痛,朝里走去。
李忌的尸体还没找到,要办葬礼肯定是衣冠冢。而他这几年常穿的衣服全都在这栋房子里。
也不知道那人怎么想的,搬进来以后隔几天带几件衣服回来,隔几天拿几样东西进来。从楼梯看下去,一楼墙上的艺术品,柜子上的花瓶,脚下的地毯,书柜里外数不清的书、杂志、黑胶光碟,目之所及,全都是他的东西。
他把这栋房子打理得像是一只巢穴,徐微与和少数几样属于他的东西淹没在其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也是李忌的……
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呢?烧都烧不完。
徐微与收回目光,径直走上二楼。
主卧和衣帽间连在一起,半年多没人打扫,这里也闷着一股不通风的灰尘味,间或夹杂着几缕还没有散干净的香水后调。徐微与打开灯,昏暗的封闭空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玻璃展柜里的宝石袖扣率先折出璀璨的光芒,徐微与扫过一眼。
大少爷不缺钱,审美也在线,但他不喜欢带东西。准确地说,李忌烦所有直接和皮肤接触的饰品。
实在需要的时候,他会选择袖扣、领带夹之类戴在衣服上的装饰品撑场子。
于是所有来到这个衣帽间的人就都会发现,衣柜前的玻璃展柜里泾渭分明放着两种风格的首饰。属于袖扣领带夹的那边,动辄钻石蓝宝,艺术品黄金。属于手表的这边,寥寥几只全是低调内敛的款式。
徐微与靠在门上看了许久,垂眼,绕过台子走到衣柜前,抬手下了几件李忌常穿的私服,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防尘袋装进去。转身拉拉链的时候,他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
——他才从公司回来,西装外面套了一件同品牌长款深色风衣,不知道是光线原因还是设计问题,极衬肤色,居然将他倦怠的眉眼和因为消瘦更显分明的五官衬出了几分清丽,像华国那边古典小说里形容的夺人心魄的艳鬼。
……
徐微与眼底浮出一丝厌烦。
李忌很喜欢这张脸,工作压力大的时候,他甚至会盯着徐微与发呆一两个小时,算是他自己的一种独特的解压方式。
但为了这张脸付出生命真的值得吗?
对于那个人来说,美貌又不是什么稀缺资源,为了这点东西搭进去整个人生,李忌他不觉得亏吗?
耳边有一个很轻的声音在细细地反驳他,徐微与察觉到了,却没有细听。那个时候,他本能地否认所有过界的猜测。
“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徐微与皱眉,手下继续将两边拉链拉上,接起电话。
出乎预料的,手机里传来的是花蕾的声音。
【徐微与,你现在在哪?】
徐微与本来就和这位李忌的朋友不熟,他们两个上次联系,还是五个多月前,他还没去东南亚搜救的时候。
“我在公司,有什么事吗?”
花蕾那边很明显地哽了下,继而冷笑一声。
【你他妈就守着你那些破公司过一辈子吧!李家的老杂种放话不许别人给李忌办葬礼,把照片砸了一地!这事你管不管?!】
怎么可能?
徐微与直起身,几天前李老爷子还在给李忌选墓地,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卦?
“你冷静点,你现在在哪?”他拎起衣服大步出门。
花蕾强压恼火报了个地点。她们这边的一帮人虽然是李忌的朋友,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徐微与不一样,李忌留下的那纸协议某种意义上给了他一个伴侣的身份,很多事情只能他出面处理。
徐微与快步下楼,脚步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他脑中掠过无数想法。说来说去,能让李老爷子临时变卦的无非就是钱——谁这么坐不住?
他踏下最后一级台阶,眼底发沉,但就在这时,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撞进了他的眼瞳。徐微与脚下僵住,瞳仁刹那间收缩——
那个人身穿一套黑色冲锋衣,背对着他半跪在客厅的茶几前,手里拿着两块相框,肩背线条优越。徐微与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露在外面的手指,似乎带着双半截手套,手套上沾了点泥,不知道哪里搞的。
徐微与脑子里一片空白。
门窗都锁着,按理说没有人能悄无声息地进来……更何况是李忌。
……
他还活着by郁阎。?还……自己找回来了?
身体先一步动了起来。徐微与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人身后,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照片。
那是某次他和李忌去参加国际商贸展时拍的。当时有个展柜做宠物用品零售,带了几只品种狗做模特。老板想搭上李忌手底下的国际渠道,热情地邀请他们体验。
李忌这狗东西也混,他先是盯着宠物零食上的一猫三狗看了一会,转头拉住正挂着得体微笑听老板解说的徐微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徐微与不好挣扎,被他硬生生往手里塞了两只狼犬幼崽。两只狗子嗷呜嗷呜叫,仰头伸出舌头舔徐微与下巴。
李忌笑得肆意,全然不顾徐微与的眼神警告,从后面揽住他带他坐进一张猫爪样式的沙发里,指挥人拍下了这一张。
这栋房子里到处都是这样的照片,多的像是一座故意打造的立体相册。人身处其中,每一刻都会被这些记忆拉着沉沦。
酷似李忌的青年也许是笑了一声,手指蹭过照片中徐微与强作浅笑的脸,将相框重新放回茶几。
同一刻,徐微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李忌……”
是你吗?
青年无声地抬起眼睛,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缓缓回过头。那目光没有焦距,只是平直地扫过身后。
他看不见这个时间的徐微与。
然而徐微与却看见了他脸上那双不属于人类的金绿色竖瞳——
所有混乱的梦境霎时间破碎,真实悄然而至,徐微与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剧烈喘息。他茫然无措地望着头顶浓黑一片的虚无,只能听见自己心脏惶恐的跳动声。
……
我这是在哪?
同一刻,别墅外。
李旭昌坐在不起眼的灰色私家车里,两只突出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黑洞洞的窗口。莱昂自顾自点了根烟,从后视镜里打量他这位雇主的神色。
自从前天他把那张照片发给这个人以后,他就一直这幅疯疯癫癫的模样,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也不知道不可能个什么劲,不就是一替人顶班的货车司机吗。
莱昂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他是私家侦探,接活之前会查查雇主的底细,防止收不到尾款。
他现在的这位雇主,名叫李旭昌,算是个富n代。眼高手低,前些年做了好几笔失败的投资,好像还喜欢赌博,身上有多笔到期债务没还。听说他爸是李家原本的实际控制人,很是溺爱他,为了给他填窟窿,抽了不少其他地方的资金。可自从那位重病不起以后,他的债务就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现在已经到了边缘。
要不是他提前付了尾款,莱昂不会继续给他提供服务。
李旭昌不知道前座的私家侦探在心里腹诽他,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中的照片上。
那张照片拍得不算特别清晰,只大致收清了人的轮廓。
可那就是李忌!
李旭昌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脸上一片阴鸷。
如果徐微与此时在这里,看见李旭昌现在的样子一定会显出几分诧异。七年过去,当初那个一身儒雅,多少沾了些贵气的李总跟码头上躲警察的走私犯没什么区别。买凶杀人、挪用公款、逃债,他这五年没过一天好日子。
而导致他走到这一步的人居然没死?这让李旭昌怎么接受。
要是当初李忌没给他下套,他哪至于东一笔西一笔地凑钱填无底洞……
李旭昌推开车门。
“诶。”莱昂伸出头,“你要干什么?”
李旭昌回头冷眼看他,几秒后他的神情发生了一点微妙的改变。莱昂说不清那点改变代表了什么,只本能地觉出点不对劲来。
李旭昌哑声开口,“再加五万,你跟我进去拿一份文件。”
莱昂心想你付的起五万吗。但转念又想道像李旭昌这样的人,随便几件衣服几瓶酒送到二手市场都能卖出一笔,真没钱也没关系,大不了让他拿东西抵。
贪欲上头,他没再多问。一口吸尽烟尾扔出窗外,推开车门裹了裹大衣,跟在李旭昌身后朝那栋别墅走去。
现在是凌晨两点,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两人快步走过马路,毫不费力地跨过栅栏门,绕到侧边窗户前。
莱昂从裤兜里掏出一盒工具,对着路灯余光挑出一根扁铁丝,“要找什么文件,有没有显眼的特征?”
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李旭昌的手按住了后腰内侧的枪套。
人在被肾上腺素控制的时候,是感觉不到恐惧的。李旭昌频繁舔嘴唇,甚至没注意莱昂在问他话。直到又被问了一遍以后,他才敷衍地扯了个谎。
莱昂小心地拉开窗户,回头,古怪地看了李旭昌一眼,“你确定是蓝色封皮的保密文件?”
“……”李旭昌满脑子都是照片里的李忌,哪有心思听他讲话。他一把搡开莱昂,翻进窗户。
莱昂捂着胸口怒瞪李旭昌,嘴里暗骂了一句什么,利落跟了进去。
在做私家侦探之前,他参过军,后来又做了一段时间雇佣兵,身体不行了才退下来干起了现在这种轻松活计。莱昂没把找文件的事放在心上,进屋第一件事是考察环境。
房子里没有开灯,完全就是一片墨一般的漆黑。莱昂伸手在眼前拽了两把,往前走,没走两步,他又四下扯了扯。
他刚才故意搞出了点脚步声,如果屋主还醒着,现在应该起来了。
莱昂耐心地等了一会,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他放下心来,从大衣里侧掏出微型手电筒,反手探出去,想抓李旭昌。
“跟紧我,不要弄出大动静。”
他的手在空中晃,碰到了一些细细密密,缠在皮肤上让人微痒的细丝。莱昂没注意,无形中,有某种力量让他忽略了这份异样。
他唯一觉得奇怪的是李旭昌居然没出声,不会自己摸去楼上了吧。
莱昂不耐烦地骂了一声,按开手电。
瞬间,白光刺破黑暗,照亮了密布于一楼的蛛网。狰狞的影子投在墙壁上,自上而下笼罩着他。
莱昂表情空白,茫然地看着面前女人手腕粗细的深黑色胶状物。这些东西纠缠在一起,织成一张一张八角形的蛛网。这些网仿佛有生命,无声地蠕动着,封死了一楼的大门和窗户,散发出一种诡异而阴冷的气息。
对,它们封死了大门和窗户。刚才他和李旭昌没有碰到,是因为网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通道。
……
这哪是网,根本就是蛇吧!
脊背爬上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莱昂僵了几秒,抽出腿侧匕首,对着这些漆黑巨网挥了两下。他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但只要是智慧生物,都不会不管不顾地攻击上来。
“李旭昌。”他用不熟练的中文叫道。
“……咯。”
黑暗中,侧后方响起了一声闷闷的撞击声。
私家侦探狐疑后瞥,缓缓朝那边转过身——
就好像老戏剧舞台上的劣质特效那样,漆黑蛛网绞缠着一个只露出眼睛的人形送到了他眼前。
莱昂盯着眼前这双浸在血里的眼睛,看着从折断的脊椎处淅淅沥沥淋到地上的血迹手心发麻,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节。他机械调动四肢后退——一步、两步——他的手肘碰到了一层冰冷而柔韧的东西。
黑暗中的怪物冷眼看着这一切。这里已然成为了他的第二个巢穴,任何不被邀请的人类都会成为养分,逐渐融入这片巨大的监狱。
“救命!”莱昂惨叫,奋力用匕首割开蛛网。然而贪婪的掠食者蜂拥而至,密密匝匝地割断了所有生路。
“救唔唔——”
李旭昌还活着,他惊恐地盯着莱昂身后——那个他以为已经死在了异国他乡,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侄子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半人半蛛的形态静静地趴在一张蛛网上看着他。
李忌眼底什么都没有,没有厌恶,没有憎恨,连进食中的惬意都欠奉。他好像觉得让李旭昌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存在挺恶心的,正在思考要不要浪费掉这顿血食。
怪物……怪物!
李旭昌在剧痛中用最后的力气嘶吼。李忌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嗤笑了声。他以一种观众的姿态趴在半空蛛网的中心,从腰部开始,往下的躯体隐没在黑暗中,从下网上,只隐约能看见几根颜色不同的折叠线条。
可即使这样,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也能认出来,那是属于昆虫的肢体——不是人类!
“咯咯……”
骨骼弯折到极致开始断裂,闷在肉里的断口越来越大,流出的骨髓和血液混在一起,像表面完好,内里糜烂的汤包。
这是李旭昌最后的念头。
在他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看见二楼的主卧门动了动,被人从里打开,软底居家拖鞋无声地踩在了地板上——像一直踏进陷阱的白蝴蝶。
李忌偏头,目光微闪。他看着神情难掩震惊的徐微与,缓慢收起了下半身非人的肢体。徐微与听见了一些脆响和一点水声。像是昆虫的外骨骼轻轻碰撞在一起,或者是湿润的血肉包裹硬物时发出的声音。
两个人谁都没有出声,几秒后,李忌撑着围栏落地。他真的比以前高了不少,徐微与刚过一米八,曾经抬眼就能直视对方的眼睛,现在却需要抬头才能和这人对视。离近了,体型上的差距带来的压迫感莫名让人感到齿寒。
李忌目光直勾勾的,倏然一笑,“睡得怎么样?”
他声音极轻,在只有两人呼吸声的空间里却像锥子一样刺在人神经上。
“……你疯了。”徐微与喃喃,“机场那几个人,加上这两个,你生怕别人查不到你是不是?”
现代社会制造一两个人的消失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但李旭昌不一样,多少人的目光放在他身上。只要下功夫查,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他在失踪之前来了李忌的房子。
而李忌——
徐微与脑子里一片乱麻,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东西想干什么。他不可能永远用调查局医生的身份活下去,别的不说,颜祈那边只要找这人配合任务,他就得露馅。可用他原本的身份……他还能像人一样吗?
李忌一言不发,他品尝着徐微与的惊惧和犹疑,好长时间没有任何动作。徐微与被他看得心底发慌,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攥成拳。
“我会不会被那些人发现,关你什么事啊。”李忌轻声问道。他单手抓住徐微与的手臂低头,在本就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桎梏住爱人,“你巴不得我消失吧。”
徐微与用力推开这人,但箍在他后腰上的手铁钳一般,没有留下半点空间。
见徐微与默然不语,李忌等了会,轻轻笑了起来。
“你知道‘那些人’这段时间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吗?”
……颜祈?
徐微与眸光微动。
“我跟他们说,我不会放过你的。”李忌轻笑。
——
“你……”徐微与震惊地看向他,“你接电话了。”
话一出口徐微与就知道自己说错了,极不明显僵了一瞬,身体的反应快到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但这一瞬对于时刻关注着他的李忌来说,就像饿了十天的狼倏然尝到了血腥味一样。
他俯身吻住了徐微与的唇。徐微与下意识避让,但旋即他就被推到了墙边,后背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发出咚的医生,后脑被一只手按住,连转头都困难。徐微与只能半仰着脸承受亲吻,呼吸交融,唇舌勾缠,唾液润湿嘴唇,情|色至极。
“……够了,放开。”徐微与偏头避开对方的亲吻。
“我差点就把你吃了。”
徐微与一僵。
李忌咬着他的下唇,声音含含糊糊的透着股发狠的恶意,“巢被那些人堵着,我没法带你回去。但你这么个大活人,怎么弄都容易被人找到。我当时就想,要不干脆吃了你算了——”
徐微与的手抵在这人胸口,无力地推搡着。他下唇疼得厉害,可能已经被咬破了。
“李忌。”他咬牙切齿叫道。
李忌眼底浮现出几点细不可查的笑意,“但是我就是不甘心。我要是真杀了你,你肯定觉得我对你也就这样,根本就不是真爱你。然后死的心安理得,觉得欠我的都还清了,再来一次宁愿路上随便拉个人都不要和我在一起。”
“我当时就想,我都为你死了一次了,要是得到这么个结局,那我的命就太贱了。徐微与,我从来不做这么亏本的生意。”
徐微与被他的体温冰得发抖,眼前一片模糊,也许是生理反应,也许是眼泪。此时此刻,他无暇顾及这些细节。
“……你。”徐微与只说了一个字就被迫停了下来,他的喉咙也在颤,声线不稳,“你到底想怎么样?李旭昌不能死,至少不是现在。”
“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李忌捏着徐微与的脸侧淡淡说道。
他要和徐微与纠缠一辈子,怎么可能给自己留坑。
徐微与隐隐意识到不好,脚下后退,但他才动作,脚跟就抵到了墙面——他根本就没有地方能逃。
……
……
清晨。
有人走过别墅外的小路,狐疑地多看了眼停在路边没锁车窗的银灰色轿车。轿车价格不贵,和这片社区有些格格不入。路人不置可否,继续往前走。他不知道,在而与他一墙之隔的别墅里,正有人漠不关心地扫过他。
徐微与全身狼狈至极,竭力挣扎着远离飘窗,脸侧甚至都带着吻痕。李忌一只手压在他被桎梏住的手腕上轻轻抚摸,一手按在他伤痕累累的腰侧。
“放开……”徐微与喘息急促,声音疲惫得几乎要消失,“你脑子里除了这点破事就没有其他能拿的出手的吗?”
李忌哼笑,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他强行抱回徐微与,捏住他的下巴让他看外面。
因为多年没有打理,所以即使擦洗干净也还带着些黄绣的铁艺玻璃外框上此时正挂着一张蛛网,一只有着红色斑点的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撞在上面,竭力挣扎。
柔软细弱的蛛丝看起来温柔至极,但却死死困住了蝴蝶的翅足。而在角落里,一只蜘蛛静静待在那里,压着其中一根蛛丝感受着猎物的颤动。
“让你看这个。”李忌的手越过徐微与点在玻璃上,声线也有些不稳,满含笑意,“是不是跟你一样?”
他看着那只蝴蝶,眼底温柔一片。
“自己往死路上撞……”
【作者有话说】
很多小可爱觉得我有几个伏笔没交代清楚,我知道,我只是不愿意写,但考虑到全文的完整性,我加了一个番外二。内含部分黑暗剧情,请视接受能力订阅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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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第八版(躺平)昨晚我甚至在想要不把那版半be的替换上来算了,后来想想不行,让徐微与结局不情不愿地被关小黑屋,李忌肯定会追上来弄死我。后续我会写一篇接结尾的番外,交代一下他俩之后的生活。
这本番外估计有很多很多很多,我慢慢更,可能会一周一两更这个样子(顶锅盖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