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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赔礼

第65章 赔礼
直到青年一脚油门飙上了大马路, 余桃枝才反应过来:“不是,我们要去哪?”

暮从云没回答,于是她扫了一眼青年车上的导航, 按照定位地点接连搜索了几个软件,才面露震惊地抬起脸来。

“你要去这边的异象局分部?”她不可置信般反复确认了几遍,“可这边哪有什么知情人?”

就算暮从云要去找异象局的高层, 他们也不在J市这边的分局里啊?

这算什么, 急病乱投医吗?

在她诧异询问间, 萧晓适时探出了头:“老板, 连上了。”

车载音响传出几阵响铃声后,被一个上了年纪的沉厚男声接起:“谁?”

如同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余桃枝瞪圆了一双杏眸。

她实实在在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声音。

——怎么和他们的正局这么像?

“我, ”青年毫不遮掩地报出大名, “暮从云。”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余桃枝却耳尖地听见, 那道沉缓的呼吸声停滞了几分。

见对面没有反应, 暮从云无所谓地笑笑:“怎么了周叔,不是你们一直在找我吗?”

“还是说, 您其实不太欢迎我?”

又是一阵漫长的寂寞,那头的男声才艰涩问道:“……你在哪里?”

通过外放音箱, 几人都能听出他深吸了一口气:“小梨,你有心回来就好,我在老地方等你, 当年的事,我——”

话音未落,却被青年轻描淡写地打断:

“我在J市,来你们分部见我吧, 我等你半个小时。”

修长的车身停在一处极为不起眼的普通建筑面前,不等对面回应,暮从云就伸手挂断了电话。

他却没有立刻动身。

垂眸盯着手机上的电话号码沉默半晌,他指尖微动,把对方拉进了黑名单里。

这个他记恨了十几年的、铭刻于心的号码……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有主动拨通的那一天。

一旁的余桃枝面色复杂:“你怎么认识周局的?”

“……他不是已经退居幕后了吗,在异象局这么多年,连我都没见过他几面。”

暮从云摇摇头,没答她,他主动熄了车下去,正要开门前,又被后座的萧晓拦了住。

“呃,老板,”萧晓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先不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怎么确定那个什么周局就在J市?”

“而且万一他要把你带走怎么办,怎么说这也是异象局的地盘,你这不就是自己送上门吗?”

但打完电话之后的青年却表现得极为沉默,既没有打算为他们解决疑惑;也没有打算听二人的劝阻,留在车上静观其变。

无奈,放不下心的余桃枝跟萧晓也只好跟着他进了门。

余桃枝用她的证件刷了脸,很快带着二人通过了门禁,走入建筑内部,一切却瞬间翻转了一百八十度,发生了铺天盖地的变化。

原本狭窄的过道变为整洁明亮的大理石通路;破旧的水泥墙被盖上干净的瓷砖;守门的小老头摇身一变,变成异象局内有条不紊工作的员工们。

暮从云和萧晓都没对这普通的障眼法有什么反应,他领着二人,径直走向了等候厅,在长椅上坐了下。

直到他们置身于异象局内部的事实已经确凿,余桃枝才盯着脚尖,忽然问道:“所以你就是那两位干员的遗孤对不对?”

青年简单应了声,萧晓却嘟囔着顶了一句:“还问什么,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自从进入异象局的大门来,他是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就算带了个遮了半张脸的鸭舌帽,也没能缓解几分焦虑的心情。

他的本意是越笙已经将暮从云的事告知了她们,但余桃枝顿了顿,却反问道:“我们为什么会知道?”

“说实话,从你在公园里出手的那一刻起,我才敢确认这件事,”她无奈笑了声,“你总不会以为队长告诉了我们吧?”

听到越笙的名字,暮从云微偏过脸看她。

余桃枝垂着眼道:“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所怀疑了,你姓暮,而且……你和你的父母,长相真的特别像。”

“局里其他人见了你和越笙在一起,也都基本猜到了你的身份,只是有人坚持说你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而恰好那个人从来没有违背过异象局的命令,他们才半信半疑地吞下了这件事。”

暮从云冷不丁地出声:“那天越笙离开前,他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很像你的女声。”

余桃枝眸色微僵,显然是被他猜中了,她勉强弯了弯唇:“这你都听出来了……行吧,打电话的确实是我。”

“魏松那队伍里的副官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就那个叫苏燕的,嗯……她去向上面检举了你的存在。”

所以越笙才会急匆匆地离开他,赶回到局里去。

有人汇报了他的信息,青年到现在却还没有出任何事。

——既没有被异象局四面八方地围堵,也没有被暗中紧追不放的视线排查。

如果不是他主动找了余桃枝,又连线了那位神龙不见尾的周局,怕是一辈子,也不会踏入异象局哪怕一步。

暮从云默了默,他没再去问余桃枝越笙到底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

而一旁听完了全程的萧晓也明显安静了下来,他沉默地抱着膝盖,将帽檐又往下拉了拉。

离半个小时还剩五分钟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略有急促的脚步声。

萧晓和余桃枝率先抬头,而后在那阵挥之不去地、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中,青年缓缓地抬起眼来。

他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装束还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匆赶来的男人。

“周叔,”

他略微弯了一点唇角,眉目平淡,仿佛只是在会见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

“好久不见。”

*

目送他和周衡单独进入了会议室,守在外面的萧晓和余桃枝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在对方眼底看到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担忧。

会议室内的青年看上去却比他们轻松很多,他垂目看着周衡又是倒茶又是给他推椅子的,良久,才听见对方有些小心翼翼的问询:

“小梨,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暮从云莞尔,将桌上的热茶往远处推了推,“寒暄就免了,我今天来是有事找你。”

“我想知道,灵坟在哪里?”

周衡的眉心在听到他说出地名的一瞬间蹙得死紧,他语气立刻严肃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灵坟?”

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沉重,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你要那里的地址做什么?”

暮从云静静地看着他的双眼,轻声道:“去找一个人。”

——如今会出现在灵坟里的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周衡显然愣了愣,他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找他做什么?”

“你们怎么认识的?”他下意识追问道,“是他告诉你灵坟的事情?”

“还是他让你到里面去找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这厢接连发难,青年却不答反问:“您认为……他会吗?”

分明是反问的语气,却带了几分控诉般的冷淡。

异象局认识越笙的时间远比他认识对方的时间要长。

那么他们觉得越笙那样的人,真的会把别人的安危置之不顾,还让他追到灵坟里面去吗?

周衡沉默片刻,偏开了眼:“也是,他不可能有这个胆违背守则。”

暮从云的面颊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但我还是不会同意你过去的,”周衡复而又看向他,“你不知道那是哪里,也不清楚里面有多危险。”

“不管是谁告诉你灵坟的存在,他都一定不安好心。”

“我通过他们去寻找你下落的申请书,并不是为了逼迫你加入异象局,今天的事……”周衡咬了咬牙,“我可以当做不知情,你走吧。”

但青年一动不动,看向他的目光反而更加耐人寻味。

他缓缓摇了头:“如果这个地址我非要不可呢?”

“就当是周叔您的赔礼,”他轻声道,“为十六年前那件事。”

周衡瞪大了眸,眸光震颤:“你……”

他握了拳,扭过头去:“就算你拿你父母说话,我也不会同意的,今天我会当做你没有来过,回去也会撤了局里对你的搜查!”

赔礼的话,这样也算足够了。

但暮从云根本没有从他的台阶往下走的意思。

“所谓赔礼……也应该被受害人接受才算吧,”暮从云看向面前凉透了的茶,“我只需要灵坟的地址。”

“至于其他,我会向你保证,不会动里头任何不该动的东西。”

“……”周衡紧咬牙关,半晌,才给他甩出一份资料,语气冷硬,“退一万步来说,只有局里的成员能够知道灵坟的位置!”

“你又不是异象局的人,我凭什么告诉你?”

他曾经屡次试图通过一些世家旧友联系姜云山,妄想从他的口中打听一些暮从云的消息,但姜云山却只在某一天托人给他带了话——

那孩子恨极了异象局,也恨极了你。

别再去打扰他了。

而眼下——

听闻他的话,青年只是伸手接过那一打资料翻了翻,而后——

他毫不犹豫落下了自己的姓名。

成为异象局成员的方式特殊,并不是用普通的笔签字,而是用特制的符咒,在阵法上面刻上自己的姓名。

——这份协议一旦生出,再也不可悔改。

“满意了?”

暮从云站起身,看向因为这份意料之外的回答而说不出话的对方,“那么……现在告诉我灵坟的位置吧,周局长。”

“你……”周衡颤着手,不可置信般拿起那一份签字,借着窗外光线反复翻看。

“还有,”青年淡声道,“别再叫我小梨了。”

“我讨厌‘离’这个字。”

以前是,往后也是。

在门口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暮从云出来的二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在萧晓颤巍巍地准备敲门询问时,大门终于打了开。

出来的却只有周衡一个人。

周局攥着一份被揉成一团的文件,沉默地扫了他们一眼。

他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势,此刻却只像一位普通的、有些挫败的中年男人。

“不用看了,”他抿了抿唇,大步从他们身边离开,

“他坐我的传送阵,过去了灵坟那边。”

*

踩着周衡的传送阵出来,青年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圈四周环境。

好消息是,周衡大概并没有骗他,也没有把他传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坏消息是……他所处的位置只是个荒凉的路口,他连灵坟到底该往哪边走都不清楚。

铺天盖地的浓郁怨气笼盖在他的身上,和爱情小镇里伸手不见五指的窘境如出一辙,但这里的雾气并不是那般算得上温良的灰色,而是彻彻底底的、浓墨似的幽黑。

周衡最后和他说:“他已经进去了整整两天,我不能确定……他还活着。”

暮从云呼出一口气,慢慢地闭了眼。

他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

也许他该早一些向越笙告白,这样越笙就算是自寻死路,也不会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

也许他该早一些给越笙发消息,如果早一点知道越笙删了他,他出发寻找越笙的时间肯定会再早一些;

也许他……

会像等不到父母一样,再等不到说要保护他的人回来。

在睁眼的一瞬间,万千金色流线凝聚在眼前,周边沉重的雾气也被铺天盖地展开的金色薄雾驱散。

暮从云终于得以看清前路。

漫天的黑雾中,在遥远的尽头,在远不可及的那一边。

似乎有着这样一个身影,在他只为了替父母复仇而泛起波澜的、毫无期待的漫长人生里:

会拉着毫无参与感的他拍毕业合照,然后因为怎么也拍不出最好看的青年而生自己的闷气;

会因为小石头的寥寥几句,就独身赶到最危险的荒山里,接住从高处下落的他;

会和他一起在太阳底下散步,只是因为他聊起了以前,就领着他去墓园里看望爷爷;

会和他一起牵着手逛游乐园,会陪他窝在沙发里看电影,也会……因为一句暮从云还有所怀疑过的所谓承诺,默不作声地为他安排好一切。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莫名其妙地就闯入他的世界里,怎么赶都赶不走——

到最后,在他已经习惯了其存在的时候,却无端地抽身离开。

他眸底的那个身影,在昏暗而漆黑的灵坟里,在随时可能下沉的黑雾中,在虎视眈眈的恶灵们面前,像被镀上一层朦胧光晕,开始愈发清晰。

他抬起一双金眸。

而后坚定地、不加犹豫地——

向前踏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