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路被拖着跌跌撞撞的往前跑,谢欢龇牙咧嘴的到谢府大门时,袁氏同虞清潇一干人等全都跪在了地上。
汪时非将拂尘搭在臂弯,笑脸迎人,薛时堰负着手与汪时非站在一起。
见谢欢来了, 汪时非笑道:“哎哟, 谢公子总算是来了。陛下这圣旨正是给谢公子你的,快些跪下接旨吧。”
什么圣旨?
革去官职, 允他出狱的圣旨不是昨日便已经在刑部宣读了吗?
谢欢一脸茫然的走到最前方, 眼神不自觉的往薛时堰的方向瞟了瞟,见薛时堰表情并无异样,又放下心来。
不知何时起, 只要看到薛时堰, 谢欢心头总会安心些。
他撩起衣袍, 双膝跪地, 朗声道:“劳烦汪公公宣读圣旨。”
汪时非双手将圣旨展开,尖声道:“奉天承运……朕闻户部谢侍郎之六子,名曰谢欢秉性纯良、德才兼备,举止端庄……特赐婚于煜王为正妃,命礼部择良辰吉日,成大婚之礼。钦此。”
袁氏和虞清潇低垂的脸上皆是震惊,原本还担心陛下是秋后算账,没成想竟是赐婚,而且还是跟煜王的亲事。
赐婚?
谢欢心头一跳,猛然抬头朝薛时堰看去。
果然他分明早就知道,甚至谢欢怀疑景佑帝的赐婚分明就是薛时堰特意去要的圣旨。
“谢公子。”汪时非躬身,双手递过圣旨,“接旨吧。”
即便早已听薛时堰说过许多次让自己嫁给他的话, 但现下被景佑帝赐婚,谢欢心头有种被人强迫的焦躁不安。
可木已成舟,他方才犯了大错,此时更不可能抗旨给谢家遭来更大的祸患。
“谢欢,接旨。”
谢欢双手朝上,神色平静的接过圣旨。
“恭喜谢公子,待过些时日就是煜王妃了。”汪时非扶着谢欢起身,眯眼笑道:“这谢侍郎府啊又添一门喜事。”
谢欢扯了扯唇,干巴巴的挤出一个笑。
“谢夫人,你们呀,可得快些做好准备,省得礼部选好日子后来不及。”汪时非提醒道。
袁氏脸颊抽了下,勉强笑道:“多谢汪公公提点,妾身会同老爷尽快准备。”
“那是最好不过。”汪时非轻飘飘的答道。
眼见着宣完旨,任务已经完成,汪时非朝着薛时堰躬身行礼道:“煜王殿下,杂家先回宫回禀此事,您且同未来王妃好生说说话。”
“嗯。”薛时堰冷声应道,眼神却一直落在谢欢的身上没动。
自从接过圣旨后,谢欢再没看过他一眼,知道自己瞒着他,谢欢心中有气。
待汪时非走后,薛时堰走到谢欢身旁,轻声道:“不高兴?”
眼里晦朔不明,谢欢抬头问他:“你去找陛下要的圣旨?”
“是我。”薛时堰没有否认,“早时我便同你说过会娶你进门,我当你还记得。”
谢欢抿唇,不悦道:“可你为何不提前跟我商量?”
“同你商量还不知要推迟到何时去,谢欢,”薛时堰靠近在他耳边道:“我等不及。”
现下天下人都知道谢欢是哥儿,薛时堰不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谢欢被其他人觊觎。
以前是男儿时尚且被许多哥儿姑娘惦记着,如今知道是哥儿,凑上来的人谁知会不会更多。
“谢欢,你可知这亲事是我用六部换来的,”薛时堰低声道:“你当真要因为这事儿跟我闹脾气吗?”
心头的火,倏地一下熄灭。
谢欢醍醐灌顶。
怪道景佑帝为何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他,与其说薛时堰是用六部换的这门亲事不如说是换了他的命以及谢府一家的安危。
指责的话再也说不出,谢欢闷声摇了摇头。
薛时堰已经为他付出了许多,六部的权利对薛时堰有多重要谢欢再明白不过。
见两人站在一起靠的很近,谢欢表情并不太好,袁氏皱了皱眉头,上前道:“煜王殿下,虽陛下给你二人指了婚,这毕竟还未成礼,还要莫要如此亲近的好,省得让外人看了笑话。”
薛时堰依言往后退了两步,一本正经的对袁氏道:“谢夫人所言极是,本王现下便离开。”
“礼部选好的吉日,明日我会让人送来。”他对谢欢道,随即顿了顿,又道:“过几日我再同你商量成亲之日的流程。”
“嗯。”谢欢恹恹道。
薛时堰离开,他也懒得去送,无视府里神色各异的众人,转身便要回祠堂接着受罚。
“欢哥哥,等等我。”虞清潇追在他身后。
谢欢缓下脚步,待虞清潇追上来后,才道:“我去祠堂,清潇你别跟着我。”
“欢哥哥!”虞清潇拽着他的袖子,轻声道:“你不想嫁煜王吗?”
谢欢摇了摇头,扯了扯唇道:“没有。”
瞧着分明是在笑,但看着又像是在哭,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欢,虞清潇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清潇,我想自己一个人想想这事。”谢欢说。
“哦、好。”虞清潇松开手,愣愣的看着谢欢离开。
分明不过几日的时间,那个意气风发、灼灼风华的欢哥哥似乎完全换了个人,虞清潇捏了捏掌心,莫名有些难过。
难道欢哥哥讨厌自己是个哥儿吗?
–
祠堂里,谢欢跪回蒲团上,眼神空洞的直视前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哥儿身份一开始他就是他自己选择隐瞒,现下被人发现,薛时堰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将他保下,嫁给薛时堰是应当的不是吗?
况且自己对薛时堰也不算是没情,两人不清不楚的日日夜夜,也是谢欢自己放纵的结果。
但是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张合两下,复又摊开,找不到让自己难受的源头。
“谢欢,”袁氏推门进来,见他跪的规矩,顿了下,道:“也是要做王妃的人了,跪着像什么样子,这罚便免了吧。”
谢欢缓缓摇了摇头,倔强道:“谢欢这次犯了大错,该罚。”
见劝不动他,袁氏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了些:“既然与煜王定了亲,还是正妃的位置,待嫁过去后便要守规矩,将王府事务拿捏手中,过几日我教你如何管家,你……”
袁氏停顿了下,又道:“你以前没学过这些,恐要废些功夫。日后当了主母需当机立断,目清耳明,莫要学你娘,优柔寡断不成样子。”
提起宁玉淑,袁氏又叹了一口。
谢欢蔫蔫的点了点头,怕袁氏觉得自己敷衍,又补充道:“知道了,母亲。”
见谢欢兴致实在不高,袁氏便道:“既然你要跪,那便跪吧,我先走了。”
谢欢道:“母亲慢走。”
傍晚,谢如敛又来了一趟,脸色比起昨日更加难看。
赐婚的旨意,景佑帝还余早朝时,命人宣读了一遍,所以谢如敛从早上知晓谢欢要嫁给薛时堰起,整个人就坐立不安,神思不属。
好不容易赶回来,又听说谢欢还在跪着忏悔,他便来了祠堂。
谢如敛来了祠堂也不说话,只是坐到谢欢旁边,时不时看一眼谢欢,又叹一口气,然后又看一眼谢欢,又叹一口气。
即便谢欢心情不好,也被谢如敛此番行径弄得哭笑不得。
“爹,你干嘛呢。”
谢如敛深深吐出口气,眼神复杂,莫名憋屈道:“你和煜王的赐婚……”
话说到一半,他又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后悔道:“早知,在你幼时,老夫便不带你进宫了。”
也省得闹出这样大的事,若是谢欢未曾进宫,如今恐怕也不会与煜王扯上关系,即便是装作男子,也无妨。
听谢如敛这样说,谢欢忍不住笑道:“爹,这同你有什么关系,都是我的错。况且嫁给煜王岂不是比做煜王的伴读更好。”
谢如敛摇了摇头,语气愈发沧桑:“也好,嫁给煜王也好。总归哥儿要嫁人,这亲事是咱们高攀了。只是,欢儿……”
“你、是心甘情愿吗?”
一句话让谢欢眼眶莫名发热,他吸了吸鼻子,努力高兴道:“是啊,怎么不是。我同煜王算得上青梅竹马,爹,你放心。”
谢如敛眼神温和的看着他,谢欢不知道父子间有没有心灵相通的的说法,但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好似被谢如敛全部看透。
“我儿,”谢如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不必太过苛责,你做男儿的时候能文能武,一个五岁的孩童便能每日卯时起床,刻苦读书,还未及冠便考取功名,名列三甲。当官后,爹也时常听到有人夸赞你清明。爹在你这个年纪,可未有此能耐。”
谢如敛眼神柔和,道:“我知你是为了谢家,不然又何苦如此拼命。谢家无后,我也总怕着若我哪日不在了,夫人同你们这些个哥儿姑娘可怎么办。”
眼泪一滴滴跌出眼眶,沾湿了蒲团,谢欢紧抿着唇,以防喉间的呜咽声发出让谢如敛听见。
“你虽是哥儿,却已经做了许多儿郎做不成的事。”谢如敛道:“既然事成定局,爹也着实没有办法为你拒绝这门亲事,欢儿,日后在王府你万事小心,若是有不如意之事,就回来同爹多说说话,爹给你开解开解。”
他这小儿子啊,自小被当做儿郎养大,想必要适应自己的哥儿身份也要些时候,谢如敛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要将谢欢嫁出去。
他心里放心不下啊。
“儿知道了。”谢欢抖着嗓子说。
泪水一串串流下,他用衣袖擦了,却又很快涌出,像是擦不尽一般。
分明从事发后,他一开始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都没哭过,此时被他爹肯定后,却再忍不住了,像是要将这些天心头的烦闷一股脑发泄出来似的。
谢如敛在一旁静静的陪着他,见谢欢哭得伤心,眼不禁也湿润了些。
谢欢呐—
–
谢欢跪祠堂结束的那日,楚丰朗带着谢苏来了府上。
彼时谢欢刚跟宁玉淑说完话,哄得人睡过去后,刚回自个儿院子就瞧见谢苏、虞清潇、楚丰朗三人端端正正的坐在他院里的石凳上,石桌上摆着热茶,瞧着像是刚来。
“谢欢!”谢苏双眼一亮,起身围着谢欢转了一圈,好奇道:“你真的是哥儿啊!”
“是。”谢欢无奈应道。
“那你孕痣在哪儿,给我瞧瞧!”谢苏像是猴子似的扒拉着谢欢的衣襟,恨不得将脸伸进去瞧。
谢欢抓着自己的衣裳,将人推了推,无情道:“不给看。”
谢苏虽会些武,但到底没谢欢厉害,见没办法,他噘着嘴,不满道:“小气,都是哥儿,你怕什么。”
没理会谢苏,谢欢径直走到石桌旁坐下,楚丰朗递了杯茶给他,语含歉意道:“前些日子谢苏想来瞧你,被我拦下了。
谢欢接过茶,喝了一口,无所谓道:“此事太傅府本就不应掺和,我明白。”
“还好你们没出事,”谢苏道:“你都不知道给我吓死了,我当时听到消息,还以为他们胡说呢!就谢欢这,哪儿有个哥儿样子!我还道他们眼睛都瞎了呢,没想到瞎的竟是我!”
“苏哥哥,你别这样说。”虞清潇看了看谢欢的脸色,小声道。
“是,我没有哥儿样。”谢欢冷笑,“你有,你最有哥儿样。”
见谢欢不高兴,谢苏撇了撇嘴,嘟囔道:“我本来就有哥儿样。”
“谢欢,”谢苏伸手捏着谢欢腮边的肉扯了扯,眯眼威胁道:“做哥儿有什么不好的,你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谢欢将他的手打开,没精打采道:“我又没说做哥儿不好。”
楚丰朗瞧他脸色不太好,不动声色的对谢苏道:“苏哥儿,好不容易回趟府,你且跟清潇去见见岳母,省得岳母平日里总想着你。”
“哦,好。”谢苏拉着虞清潇道:“那我们等会儿回来。”
楚丰朗朝他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
待两人走后,楚丰朗问谢欢:“你是因着赐婚的事不开心?”
谢欢一怔,眼皮轻撩,懒声道:“你们怎么都这么认为。”
言下之意就不是。
可瞧谢欢实在蔫吧的厉害,楚丰朗略加思索,又问:“是因着煜王交还六部权柄之事?”
谢欢身形一顿,不说话了。
那就是了。
薛时堰交还权柄一事,让谢欢心头压力很大,生怕薛时堰阴差阳错以后争权失败,被薛陵钰踩在脚底。
皇家政权一事涉及太大,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呵,何必太担心。”想明白其中关节,楚丰朗轻笑道:“煜王绝非常人,他能交出权柄,自然已经考虑到后路。且如今他风头太盛,陛下本就想打压贺家以此制衡,交出六部,瑞有些匆忙,但也不失为以退为进的一步好棋。”
谢欢一顿,这几日混混沌沌的脑子,开始慢悠悠的转动起来。
“要我说,你与其担心煜王,不若想想日后你要做什么。”楚丰朗姿态悠闲的翘着腿,和煦道:“我想,你应当不会想要被困在后院一辈子吧。”
谢欢垂眸不语,楚丰朗也不再劝。
一些话他不乐意说得太过明白,谢欢也不是蠢笨之人,只稍微点了点就明白楚丰朗说的什么意思。
是啊。
事成定局,又何必因着既定的事所伤心。
难道他当真成了哥儿后,就没有其他事可以做了吗?
连日绷紧的弦一松,谢欢整个人放松下来。
“多谢三哥夫开解。”
谢欢轻轻扬了扬唇,“关于日后的该做什么,我的确尚未想好。”
而且他现在还想要仔细思索思索楚丰朗说的,煜王交出六部并未坏事,是因为什么缘由。
苦闷了几日的谢欢终于想起,薛时堰这人不可能当真让自己陷入被动。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