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缓和
　　话音一落， 楚山河的表情变得迷茫。
　　“君彦……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傅明博无视了君彦的难看脸色，又重申了一遍，“楚先生不知道吗？君彦他，可是亲口跟我承认， 他喜欢男人啊。”
　　楚山河消化了好一会， 才僵硬合上嘴巴。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他拼命回想以前和君彦的相处片段， 并没察觉到任何端倪。
　　君彦虽然乖巧懂事， 但性格有点独， 很少带朋友回家。
　　就算喜欢男人， 也得有什么迹象吧？
　　傅明博见状，似乎有点惊诧：“原来楚先生不知情啊，我还以为你会知道他喜欢的男人是谁。”
　　说罢叹气，故作忧虑道：“这孩子对我藏得太深了，就是不愿意告诉我那个男人的身份，我虽然不支持， 但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他难道以为我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话说到后半段的时候，眼神瞟向楚航的方向，似乎在求认同一般，询问：“你说是吧，小楚？”
　　到这里楚航终于明白了他这顿饭的真正用意，看来傅明博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想急于求证。
　　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地借机表达自己的怒意。
　　自己的儿子被人养成了个同性恋， 傅明博找寄养的家庭询问端倪， 听上去无可厚非。
　　但却以这种难堪的方式， 将楚家和君彦打了个措手不及。
　　完全没有顾虑到君彦心里是怎么想。
　　无怪乎君彦对他一直反感。
　　这个人， 恐怕根本不知道怎么做个父亲。
　　楚航心中已经生出怒意，他起身就要承认自己和君彦的恋情，却被君彦突然出声打断。
　　“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君彦抢先一步在楚航之前站了起来，把后者挡到身后。
　　一米九的身高已经非常有压迫性，更遑论紧绷的下颌线和扬起的眉头。
　　他对傅明博的不耐已经表现的非常明显，浑身散发着敌意。
　　这不是傅明博第一次感受到君彦对自己的不喜，然而这一次的排斥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傅明博脸上的表情有片刻慌乱，不过很快又过度成了从容。
　　“君彦，我是你的父亲，关心一下你的情感生活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摸了一下桌边的拐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但很快又遭受到了来自君彦的二次打击。
　　“父亲？你？”君彦扯了扯嘴角，眼中露出不屑。
　　后面的话即使没有明说，也很容易被读懂：你算什么父亲？
　　每每面对这样的质疑，傅明博就会变得很无力。
　　这是他回避不了的痛点，也是君彦对抗他的利器。
　　要是自己能狠心一点不在意这个儿子的态度，那么自己就可以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用庞大的家世和权利压得对方抬不起头，跪求自己垂怜。
　　然而身体的残疾让他没有这样的本钱，他无可奈何，又有着一腔的父爱发泄不出，把唯一的儿子视为救命稻草，根本舍不得怪他半分。
　　“看来我们之间还是误会太深，你体会不到我的苦心，这没关系，但关于你说的喜欢男人这件事，我永远不会认可。君彦，告诉我，你其实只是在跟我闹脾气对吗？根本没有那个男人，你也不喜欢男人。”
　　他语气笃定，看样子势必要当着楚家父子的面，逼君彦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又或者，只是逼他收回之前的那些话。
　　假若君彦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面临的不仅仅是傅明博事后的找麻烦，同样也会让他楚山河陷入两难——把别人的儿子养成了同性恋，那么抚养的情分就不再是情分，傅明博再也不必因此而向楚家示好示弱。
　　但如果君彦说不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就证明了傅明博的猜测没错，所谓的喜欢男人也不过是一时儿戏，根本当不得真。
　　这同样会在楚山河面前埋下一个隐藏的炸弹，若以后君彦向他出柜，说自己喜欢的人是楚航，楚山河是拿他当小孩子的笑话，还是说一时闹脾气？
　　傅明博给君彦挖了个大坑。
　　即便他现在还不确信君彦喜欢的男人是不是楚航，但经过今天的试探，都会让君彦的恋情迈入坎坷。
　　他是铁了心的要抹杀掉君彦喜欢男人的可能性。
　　君彦还有什么看不懂的呢。
　　他冷眼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缺失了二十年的角色，归位之后，给自己带来的果然还是只有不幸。
　　这一刻君彦心中再没有任何的留恋，他的眼神逐渐转化为淡漠，看着傅明博的目光再无悲无喜。
　　“你一定要让我恨你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只有荒凉。就好像已经对父亲这个角色失去了所有兴趣，连半分情感都不愿再投入。
　　让人听着就已经感受到了他的绝望。
　　“我以为你至少会对楚叔叔带有一丝感恩，实际上，他却成了你用来掣肘我的棋子。”君彦冷眼揭穿了一切，禁不住嗤笑出声，“这就是你想要的？”
　　傅明博面上不为所动，然而紧握拐杖的指尖已经开始颤抖。
　　“你不在乎楚叔叔怎么看我，也丝毫不顾及会搞砸了这场聚会之后，我改用怎样的颜面收场。你不在乎我，我喜欢的人、我在意的人，在你眼里都是一文不值的。你对我有什么良苦用心呢？不过是想达到百分百的控制罢了。一个不在你眼前长大、对傅家没有归属感的继承人，对你而言是一颗炸弹。所以，折断他的羽翼，断绝他的旧情，最好能听从你的指令完成一场各取所需的豪门联姻，这样才能达到你的目的，彻底沦为和你一样的，豪门里的可怜虫。”
　　回归傅家以来，君彦难得跟傅明博说这么长一串话，但却充满嘲讽。
　　这根本不是傅明博想看到的。
　　指尖的颤抖不仅没有停止，反而传遍全身，傅明博缓缓站起身，眼神复杂。
　　他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哥哥健在，弟弟优秀，他夹在中间没有太多压力，任性地追崇自由和潇洒，十分不愿父母干涉他的感情生活。
　　但最后还是迫于种种现实的原因，选择屈服。
　　他接受了联姻，辜负了京城的那个女孩子，也因此酿成悲剧，造成今天的局面。
　　……
　　一切仿佛又回归起点，君彦变成了他，自己成了父母。
　　新的循环开始，自己反而成了曾经最看不上的恶人。
　　他所图是什么呢？傅氏？亲情？血脉？
　　不过是让一个无辜的孩子再次背负世俗的累赘罢了。
　　假如君彦从来不曾出现在自己的世界，无需承担自己的期望，他是不是会快乐许多？
　　傅明博的心沉了下去。
　　面对君彦毫不留情的指责，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真正面目。
　　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掩藏在“父亲”面具之下的可怜虫。
　　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这么丑恶了呢。
　　屋里沉重的气氛让人觉得压抑，楚航默默地走到君彦身后，十分担忧他现在的状态。
　　他犹豫着如何开口缓和，却见这时楚山河跟着站了起来。
　　“傅先生，虽然君彦在楚家只住了五年，但我早已把他视为自己的孩子，没有哪个父亲想让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我理解你的心情。”他顿了一下，拧起眉，看向君彦，接着又说：“但我并不觉得喜欢男人是什么羞耻的事。君彦已经成年，他有自己的判断力，他是个乖孩子，知道怎样权衡亲情和爱情。如果是他亲口告诉你他喜欢男人，我想，那时候的他，一定是想得到你的认可，而不是打压吧。”
　　说罢叹了口气，缓步走到傅明博身边，轻声宽慰：“我明白你对君彦的担心，但是孩子长大了，让他自己做出选择，好吗？”
　　傅明博身子微颤，扶着拐杖退了两步，痛苦地闭上双眼。
　　“你说的轻巧，如果是你的儿子……”
　　“我并不在意。”楚山河打断他说。
　　傅明博惊地睁大眼看他。
　　楚山河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对我而言，孩子本身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他认定了非那个人不可，我又为什么非要横在中间，充当坏人的角色呢？”
　　君彦和楚航下意识互看了一眼。
　　傅明博突然就没有了追根究底的欲望。
　　与楚山河相比，自己这个坏人的角色还真是立的鲜明。
　　他苦笑一声，点头道：“是我魔障了……”
　　傅明博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再看向君彦的时候，眼中一片清明：“君彦，对不起，我不是个好爸爸。”
　　他明白此时的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当初他把这个孩子接回傅家的时候，就已经夹杂了不纯的目的，后续的每一步都在不断扣分，耗尽了君彦对他仅存的那点期待。
　　时至今日，傅明博终于想通了一切，他再也不敢奢求得到谅解，被自己的儿子厌恶这种事，确实是他咎由自取。。
　　他深深地看了君彦一眼，转身步履蹒跚地朝外走去。
　　没人上前挽留，很快包间内只剩下君彦和楚航父子。
　　楚航走到君彦面前，见他表情微微带着迷茫，心中一软，拉住了他的手。
　　安慰的意思不言而喻。
　　君彦回过神来，朝楚航疲惫地笑了笑，“我没事。”
　　反正，他也从来没对傅明博有过什么期待，不过是再一次失望罢了。
　　傅明博一走，包间里的氛围终于稍稍有了缓和。
　　楚山河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脸上温情消失不见，他用锐利的目光将面前二人扫了一遍，开口道：“现在，可以好好说说你们两个的事了吧。”
　　楚航和君彦同时一怔，回头看向楚山河：“我们……怎么了……”
　　被楚山河用那种洞察一切的目光看着，两人表情逐渐变得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