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姜辞也是一样没睡,在床上煎饼一般躺了一夜后,天才发亮。
是个阴天,西北方向的风一刮,深秋的意思就浓厚起来,他叫了林预几声,打开房间的门,林预不在。
还没来得及打电话,门铃就响了。
老胡手上拿着顶帽子,老绅士般优雅,不像个佣人,像主人,见到开门的是姜辞,他悄然换了副神态,谦卑了些“是姜小少爷”
姜辞倚在门框,抱着肩膀“有意思,江小东家,姜小少爷,这都新社会了,别搞那套,怎么,来找你家林小少爷?还是林小东家?”
老胡神色未见窘迫,讪讪敛去笑意,从帽子里拿出个眼熟的瓶子来“自然是听林小东家的吩咐,过来给他送东西的。”
姜辞接过药看了看,果不其然确实是当时江惟英寄给他检测过成分的那瓶临床版特效药,他挑挑眉,随手揣进怀里“家里一切都好吗?”
“都好,还是跟以前一样,但东家走了,小东家不在国内,总归太清净了些,家里还有一园子的人,正想过来问问小林..不..问问林小东家的意思,要不要裁减些人手。”
“哦?我原是想问问你家里的几个儿女近况,但你别多想。说到这里,具体确实要等林预回来问问他再做决定,毕竟现在他才是主人嘛。”
老胡笑意不明,点头称是,敲打完一遍,姜辞意犹未尽“这药的渠道….”
“之前一直都是老东家安排的,林先生昨晚给我打电话问了这药,恰好家里还剩下这些,就赶紧都送了过来。”
姜辞掂了掂药瓶,收紧在掌心“姑父都已经死了,你还留着这药,难道是非要求着你们才会给吗。”
“当然不是..我老胡…”
姜辞眼中又暗了几分“你老胡怎么样我问不着,林预是个什么身份什么样的人你要心中有数才好,死的是江院长又不是江惟英,园子的主人换了水都不影响你什么,你做好分内的事情就行了,国外的事情就不要再插手了,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老胡受了顿明里暗里的警告,心里凉意更甚,料想江惟英还是不放心他的,要让这么个表兄弟回来执掌事物,老胡在江家几十年,儿女在国外国内也都是听从集团内的调派,这么一听,他也害怕得很,便不敢再生出对林预拿捏轻视的心思来,连忙找了个借口迅速走了,连园子里裁减人的事情都不敢再提。
姜辞把药瓶放在餐桌醒目的地方,目光沉淀在眼底的时间里,他安静地站了很久,他从一开始就很不喜欢林预这么个人,即便是后来陆陆续续地知道了一些关于他的过往也依然产生不了同情,毕竟在真实接触到他的时候,林预从不是个能让人心生友善的人,总是江惟英,站在他的身边,无所不在地替他挡去了风霜雨雪,他感受着江惟英又痴又疯,体会着林预凉薄绝情,毕竟在姜辞心中,林预是个外人。
而江合也不是什么水泊梁山,它是无比庞大的产业,江惟英才是唯一继承人,他又不是宋江,满世界都是弟弟,随便喊一句哥哥,就有义务被他庇佑一生。
江惟英是江惟英,是人,不是神。
林预清醒得太晚,遗憾早已铺满了江惟英大半生,在林预抛下他的那些年里,江惟英秘密处死了自己无数次,他也曾是个医生,他也救过很多人,但并没有等到救自己的人,黯然地退场就成了他现在的结局。
姜辞旁观这么多年都不甘心,更何况是江惟英本人。
姜辞看着林预的药,和柜子里空掉的药瓶,剂量如此之大,他叹笑一声,林预也在奋力保持着清醒,也确实在努力对抗着一分一秒的熵增,可总归就是太迟了。姜辞泄了口气,他开始拨打江惟英的电话,这次,却依然没有打通。
67-2
司机早已换了人,就算不换林预也不一定能记得一直开车的人长什么样,他不再去挤地铁了,不方便。
如果在地铁站发了疯,不怎么利于集团,这些天除了姜辞之外,冯泉同他讲了许多他要穿戴起的责任,多多少少打通了些他的慢性愚钝,不再那样事不关己地将自己挂高。
于是他穿起别扭的西装,锃亮的皮鞋,配着江惟英的袖扣和领带,腕上扣着江惟英的表,那上面的时间走得真快,眨一眨眼就没了,再也来不及坐地铁了。
车子开进医院的时候,赶上了早高峰,救护车卯足了劲挤穿了人流,司机尚未来得及避让,救护车却降了速,司机提了提眉,习以为常地开进地下停车场,四平八稳的车,降速带也没有让林预感觉到颠簸,偏偏心下却更空荡。
他什么都没有说。
冯泉一个早上领了不少人来见他,林预大多时候都在签字,少数时候在发呆,看不懂听不懂,只听得见冯泉接不完的电话,口干舌燥地不断地下意识扯着领带咽口水。
他给冯泉倒了杯水,冯泉接着电话,顺手接了喝了,挂了电话看着空水杯又惊又奇,更诡异的是他听见林预十分平静和顺地对自己说了声“谢谢”又吓得他一阵心慌。
他连说了几声“应该的”,却还是在林预认真的目光中摸了摸鼻子,林预说“还要麻烦你以后多教我一些。”
说得诚恳认真,冯泉也松开绷紧的肩,疲惫笑了笑“好,好的。”
“他以前每天也这么忙吗。”
“是啊,每天都很忙。”冯泉无奈地点点头“六点会准时起床,半个小时运动,半个小时吃饭洗漱。七点半会到集团巡查,上午都会在医院里处理事情,下午会预约或者活动要参加,晚上七点,要看到每天集团的日报汇总,每周还会有周报、月报”
林预听得蹙眉,他盯着冯泉道“这么忙的话,会很容易生病。”
“谁说不是呢,不过….”冯泉脑子里劈了道雷,暗道一声差点掉坑,话音一转又回到原地“不过守着医院,问题也不大。”
林预抿了抿唇“我想换一个司机。”
“啊?”冯泉想了想,问“最近司机有什么问题吗?”
林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一段话,他想了想语言,还没来得组织好,冯泉已将事情安排好了,他对林预几乎是无条件服从及纵容的,只不过有些发愁“你要换必然是他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今天就会换掉,但是短时间内聘用个随车司机…..”
“用我呗。”门被轻轻一踢,姜辞手插在袋子里,不客气地往办公桌上搁了半个屁股“正好闲着呢,林老板也给我发点工资,只要钱给得多,我贴身助理加司机”
林预没搭理,将目光继续挪到电脑的报表上,只有冯泉笑了起来,半是玩笑道“行,这个我就能说了算,今天就劳烦姜总上任吧”
寻常人哪里用得起姜辞当司机,用不起,玩笑都不带敢开的,偏偏两个人一两句就敲定了,在林预全神贯注投身电脑的时候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了些善意。
67-3
林预不是个聪明的人,相反,对比冯泉这种站在双商顶峰的人来说,林预实在算是很没有天赋的了,冯秘书算是脾气顶好了,但姜辞在一旁打游戏都能听见他不下于十次要叹气,虽然这气大多在半路被冯泉掐死在了食道里。姜辞听得好笑,他一边打游戏都能听懂,偏偏林预一脸迷茫地瞥着一堆数字不敢抬头,偶尔带着疑问地开口,脸上还会有些胆怯和委屈。
不过想想也算合理,他要是在经商运作上或是人情世故上稍微有点天赋,江惟英何至于沦落至此啊。
他替冯泉深深叹了口气,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噼里啪啦拍着玻璃,天已黑了个透彻,照得屋子里三个人各有悲愤。
“你但凡拿出点上学时候的智商,也不至于让冯秘书憋得像吃了空气针的兔子啊”姜辞站在椅子后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数字,伸了伸懒腰,由衷感叹了一句,低头就看见林预耳根都通红起来,他怕又给这人刺激了,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去“算了,明天再盘他吧,下班吃饭。”
冯泉赞同得很,他抬手看了看表,释放一般迅速溜走。
姜辞不知道,在林预看来宁愿在电脑上被数字绕死,也是不想坐在餐桌上煎熬的。而且不知道怎么,他一侧头部隐隐约约地抽疼着,连带着半侧身体疼,总感觉有根线绑在心脏上,每收缩一次就要更紧一分。他忍了忍,姜辞在前面走得快,林预视线在看着他高高抛起的钥匙,猛地见他在昏暗的地库一回头,他心脏“咚”地一声闷响。
姜辞正轻蹙着眉,嘴里说着什么,模糊的视线里他越走越近,近到林预不敢出声,他弯腰撑了撑膝盖,鼻头发酸,让他不得不张口呼吸,恍惚间有人握住他的手肘,沿着那陌生的指节,林预吞咽着干涩地喉咙,狠狠甩了甩头,清明地视觉回归后,他看到的是姜辞皱眉的疑惑。
“你怎么了?”姜辞看着自己的手背,正被林预紧紧攥在手中,而林预鼻尖发红,眼睛犹疑地在他脸上梭巡一圈后又垂了下去,大约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抓着什么,紧接着姜辞就被他松开,并且轻推了一把。
看着林预颓然地独自向前走去,姜辞哭笑不得。
他跟着林预也观察林预。
回去路上,姜辞听到林预接了电话,里头声音奇大,隐约听到些字眼,待挂了电话姜辞便问“谁出事了?”
后视镜里林预目光冰凉,森寒森寒的,像把长刀。
“去江家老房子吧,老胡摔了一跤,顾星移说他中风了。”
姜辞撇撇嘴“这么倒霉的?你知道他白天来过一趟吗?送药的,你叫他送的?”
林预揉了揉左侧的太阳穴,隐约说了几个字,姜辞没听得清,回想了一路,估摸着他说的是“挺好。”
林预始终不认为这里能叫做“家”,但等他们到了江家老宅里,迎门的派头却摆了个十足,活像是回到古代,低眉顺眼的佣人极有眼色,泊车的泊车,引路的引路,偌大的宅子里安静如斯,一园一景没有丝毫变化,奢华极尽。雨打在池子里的荷花叶上,几尾小鱼甩了甩尾巴,好像很快乐,林预看了一会儿,常年失血的嘴角微微浮起些弧度,是个表情,但不算是笑。
顾星移还没走,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侧看输液的点滴掉落,老胡半眯着眼睛,嘴巴歪斜着,见到有人进门“啊啊”了几声。
有个相对年长的,估计也是园子里主事的,宽慰道“还没到呢,孩子们正在赶回来了,别着急,这是主家来了。”
林预驻足不前,站在门口要进不进。老胡看着他的眼神会让他想到江伯年,江伯年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在快死的时候。林预连对江伯年都生不出同情,何况是老胡。
顾星移走了出来,抬手招呼了俩人,他对这房子的户型很精通熟悉,绕了绕就找到处说话的地方“怪得很,老头被石头绊了脚,摔了。”顾星移指了指头“血栓,脑梗,年纪大了,不好恢复”
林预神游一般看着远处那独栋的房子,房子门前是一片玫瑰地,原本应该常年有花,现在却连绿叶都没了,光秃秃的,他抬头就能看见上方的阳台,黑色的半圆栏杆,其实这是个好看的房子,但是没有人住,一点光都没有了。
姜辞若有所思,他问道“这园子还是需要个人主事打理的,这下倒不好安置了。”
顾星移笑起来脸侧酒窝深陷,不像个医生,他实在是个好看的男人,怪不得能在这里出入自如,姜辞想着。
“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不送老胡去医院?而是叫个医生上门?那是集团里安排我来的,至于原因还是不深究了,倒是打理的事…老胡摔倒后半小时集团就安排物业进驻管理了,你们….”他挑了挑眉看向林预,意有所指“林总不用愁。”
林预淡然地看他一眼“我不愁。”
闻言顾星移耸肩,每当林预太过淡定的时候总能激起顾星移内心蠢蠢欲动的邪恶,若是细究他也不知道这股子不服气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快要离开医院,离开这里的一切,他就要解脱了,这一切都离不开江惟英的恩惠,因为他的样貌,他才有这种机会享用江惟英的仁慈,光是这一点仁慈,他获得了一条生路。
也是在这个地方他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林预,他和现在并无不同,看久了,也找不到样貌之外的太多优点,因为没有太多优点,所以抵不住一句从心底发出的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呢。
“林预,我带你看一样东西吧。”
林预未动,姜辞已横插一道声音“看什么呢?”
看暗处衰败的玫瑰还是楼阁空荡的夜色?那里的刺都在林预的身上安过家,空荡的房子没有任何人,姜辞都快要忘记林预差点在这里死过多少回了。
顾星移眨眨眼“看看江惟英的心。”
林预受了蛊惑一般跟在顾星移身后再次踏进那间房子,姜辞看着他们走远,既没有上前阻止也没有叫停,也许每件事情的发生都是必然的,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也会发生,所谓熵增,有时候也不一定都是坏事。
他在原地坐了下去,雨不小,湿漉漉的草坪颗颗晶莹,林预的天上是没有星星的,不知道江惟英的心里都是什么。
旋转楼梯的灯随着脚步亮起昏暗的光,顾星移伸手沿着墙抚摸上行,光把他的影子拉长,他哼着歌,音调是那么熟悉,林预一怔。
“看你的眼睛,写着诗句”
“有时候狂野,有时候神秘”
“随你的心情,左右而行,脚步虽乱了但是心甘如怡。”
林预脚步一顿,顾星移就回过头来,他跟林预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笑起来很有诚意,笑就是笑,很完整也很慷慨“怎么样,好听吗。”
林预没有回答,顾星移哼唱出来的跟江惟英唱的几乎不是同一首,江惟英从来都是咬牙唱的,充满恶意。
顾星移不在意,他继续哼着歌,领着林预上了顶楼的阁楼,门没有锁,却处处灰尘,无人打理,这是林预也没有来过得地方,有些陌生。
一盏一盏的灯被拍开了,是如此寻常甚至简朴的一个房间,但此刻光和影都没有这个房间里的一切扎眼。
雨还在下着,屋顶的斜窗下是一张不算宽裕的小床,被子整齐,枕头轻微凹陷,床尾是个衣柜,床侧是个矮小的书柜。
书柜上有两只水杯,有一只录音机,还有个倒扣的相框,相框反过来却空白的。
顾星移随手在录音机上按了下,电流声后,略微变形的声音轻轻环绕开来
“爱一个人,常常要很小心,仿佛手中捧着水晶”
“爱一个人,有缤纷心情,看世界仿佛都透过水晶。”
林预后退两步,轻声道“别放了,别放了。”
顾星移不解“这就听不下去了吗?那你等会儿怎么办?”
林预闭上眼睛又睁开,他已经回想起来这首歌。那年,他被江伯年释放,当做礼物,当做忏悔也当做诚意一般,短暂地寄放在江惟英身边,他走在陌生的学校点接受所有人的目光,他唯一问过的问题就是江惟英在哪里。
江惟英在学校的篮球馆,他一个人霸占了整个空荡的篮球馆,支着腿横躺在台阶上午休,林预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探究,小声地叫过他很多遍,才走近了他旁边,他甚至不明白江惟英耳朵里塞着的东西叫耳机。拔掉那根线后,江惟英睁开眼,直直看进他的眼睛。空旷的篮球管里女声轻唱“看你的眼睛,好像水晶,没有负担秘密,干净又透明。”
时到至今,林预再听这首歌,还是会想,怎么会没有秘密,怎么会干净透明。
他不知道自己这双眼睛会让江惟英记恨这么多年。
“打开衣柜”
纵使不打开,林预也能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可林预还是打开了,用颤抖的手,摸到了那些真真实实的过往,那只被抛弃的行李箱,行李箱里比他离开时更干净整洁的衣物,它们刺痛林预的眼睛,让他不敢低头。
这房间里的床,是他的床,房间里的书是他的书,这里全是他的东西,被束之高阁,被时时眷顾。
那首歌还是放着,会卡带,还会诡异的变声,唱到最后林预都听到江惟英的声音了,他缓缓跌坐在床上,听江惟英寂寞孤独,晦涩干枯的声音,跟每一次都不同,他附和得断断续续,哽咽空荡。
“肿瘤弥漫性生长,他在这里病发时已经是肿瘤第三次占位,昏迷三天没有人找到,是搜救犬找上来的,房间锁着。”
顾星移在灰尘里席地而坐,手掌撑着半张脸,温和道“世界上没有破镜重圆这回事,也许你不明白,但他很明白,电视上和书里那些所谓的破镜重圆在现实里是不会发生的,半推半就,嫌弃反抗最后重蹈覆辙,这些都不会发生的。”顾星移指了指四周的墙“我在你见过我之前就见过你了,这些墙上曾经有很多你的照片,大学时候的,很稚气年轻,在你结婚后都被烧掉了,破镜了嘛,这些照片,有些人光是看一眼就要难受死了,大概比脑子里长一堆瘤子都难受,所以重圆不了。”
“他会好的。”
“是会好的。”顾星移赞同地浅笑“现在的科技很发达,在医学上的体现更是不可想象,我想你比我更早就见识过。”
林预摩挲着枕头的边缘,始终低着头,艰涩道“复发过很多次吗。”
顾星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朝枕头抬了抬下巴“你往里摸”
林预伸手才能看见自己的手是多么不稳,他摸到一块平整的硬物,攥在掌心却一时没有拿出来看,见状顾星移又想笑,但始终没笑出来,只能别开眼“真的会好的,如果不是你的话。”
林预抬起眼睛看着他上下掀动的嘴唇,指腹摩挲在那块淡黄灰白的硬物上不敢用力。
“秘密是要用秘密交换的,所以永远不会有人告诉你这些事情。”
“就像你手中这块颅骨,江惟英的颅骨”
林预的心,猛然收紧,好似海中起了风暴,磅礴的海水,水墙一般向他袭来,他知道他要塌了,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无力阻挡一切,却想要集中起所有的精神去听顾星移的声音,他想问为什么,可他的嘴唇抖了好几抖,发不出声音来。
“我们顾家始终跟江家紧密相连,共享几代秘密,互惠互利也互相牵制,当然,我是个例外,我是个叛变者,私生子嘛,没有生存余地,你也懂的。”
“你们这一代,每个承载了江院长基因的小孩全都是有病的,无一例外,包括江惟英。江院长本身就是强行改变了自身免疫系统的人,是以打断重塑基因链,逆天治病的人,但是你知道的,基因断了就是断了,坏了就是坏了,强行修好的基因不会被继承,而原有的先天缺陷一样被继承,并且结果只会更坏,这才是江惟英父母离婚的真正原因,因为江院长的隐瞒。”
林预毫不意外,可江惟英看上去从来都是健康的。
“他是健康的,出生没多久江院长就在国外排查过他的病,朗格罕细胞组织增生,万幸还小,颅骨缝隙还大,没闭合的时候做的手术,算是成功吧,除了有些偏执。”
“第二次呢?”
“第二次?…”顾星移露出了个奇怪的笑容“其实第一次手术就有后遗症,不严重是因为小,看不出来,第一次手术他就已经不记得身边的所有人了,但是没有人发现。”
“…….”林预沉默了一阵。顾星移又说道“第二次手术,其实也成功了,浸润性骨髓瘤多发,颅骨穿凿样破坏,成功不容易,你不知道,那场手术当初曾被老院长录下来当过教材放在医院教学用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永久删除了。”
顾星移声音悠长,语速很慢地道“第二次手术他忘记了一个人。”
林预听见自己问“谁”
“你没发现吗,他的生命里好像没有妈妈。”
“因为他忘了对她所有的感情,甚至她的样貌,他完全不记得这个人”
林预有些吃惊,顾星移讲一段故事般停停歇歇,偶尔又注视着林预手中那片颅骨不出声,许久后又开始说“你想为什么,没有人能回答。他记得江伯年记得身边所有人,因为他们都不重要,但是他的妈妈,他那么爱她,又那么恨她,太过浓烈的感情是会伤害到自身的,身体是很浩瀚的仪器,检测到这种危险因素,要么封闭遗忘掉,要么想尽一切办法帮你排除掉,就算是本人也无法阻止。”
“还有第三次,你想听吗。”
林预摇摇头,他不想听,但其实只是幻觉,他没有摇头,他失魂落魄地盯着顾星移的嘴,又听不懂发出的每个音调。
顾星移也讲累了,他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也没什么好说的,开颅手术做了一半,颅骨病变是溶骨性的,头盖骨都给他掀了,他只换了块材料填上去,也没做那个手术。另一种切除方式只有国外能做,听说是给骨头开孔,用针进去吸,边吸边烧,伤害很小,保守型,缺点就是很容易复发。这就是他的第三次。”
顾星移回过头来,好心地在林预肩膀按了按“这是第四次了。”
“脑子里都是你跟脑子里都是瘤比起来,其实都差不多。”
顾星移其实不怎么忍心去捅林预两刀,但是比起江惟英,不,但是江惟英身边的每个人,都会恨林预。他用力在林预肩上捏了捏,安慰得很残忍“我要走了,林预,勇敢一点。”
“毕竟..”
“像你的人都不是你,是梦。”
“但像爱情的不是水晶,是你。”
阁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剩下林预一个人,林预躺在那张小床上,捧着的头盖骨小心堆在胸腔上,他还没敢看一眼,摸一摸都像是安慰,却又不知道是安慰谁。伤心,难过,痛苦,这些情绪都没有出现在他脸上,他又静又空,听不见声响,只能看着黑漆漆的窗子外面雨水拍打过的痕迹,水滴从高处往下流,流成小溪掉下来,掉下来一次他就眨一次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