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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仙魔(16)

第67章 仙魔(16)
弗禾一点都对不起他现在的境界道行,飞速飘到城墙上支着腿慢慢吐出一口气,很有一种差点被抓个现行的后怕。

半晌后,他开始莫名其妙——

我做什么要怕一个小鬼呢?

于是没过多久,弗禾把鞋底压在地面上方半寸许,不远不近地尾随在了少年的身后。

少年看灯他也看灯,少年观戏他也观戏。虽然看不懂台子上演的是哪个地方的什么传说,但人人满脸欢快,富人平民普天同庆,可见此城的会沐节确实是挺热闹的。

一家人出来玩的,带孩子出来玩的,姑娘结伴的,小伙儿结伴的。

弗禾戴着面具,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红润的唇,没想到还能遇到不少“拦路虎”。少年男女们嘻嘻哈哈的,把花枝投了他满怀,也不求回应,即刻满脸红晕地逃了。

这些少年慕艾的心思倒不会被弗禾看轻,只是难免要辜负,因为他满心满眼除了前面的身影旁的都装不下。

也不知前头的人是不是好不容易得了告假出来玩耍的机会,走路的姿势又轻又快,七拐八拐,还越走越偏僻。

弗禾轻轻松松地坠着,不由好奇:这是上哪儿去?

眼尖如他,自也看见了少年怀里被人扔过去的两枝花。若走得再慢些,还能有更多被人掷准的。到底是长得好,年纪再小也压不住魅力大。

正逢佳节,这样本该呼朋引伴的好时候,朋伴是一个没瞧见,私会佳人……看上去有点那个架势,古人早熟,谁知道呢。

弗禾满脑子胡思乱想,莫须有的事,也能把自己小小地酸一下。

直到……前方拐进一个死胡同里。

少年的步伐不再继续往前了,抬手扔了手里的花,缓缓转过身体。

他的身量已经不低,俊逸的锦衣上绣满金丝银线,衣领一半洒着光,另一半掩在阴暗里,半片长睫投下一把小小的扇影,侧脸的轮廓完美。

声音刻意压低,还怪有气势的:“究竟还要跟踪到什么时候?”

弗禾一顿,随即莞尔。

真够敏锐的。

他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这人本来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啊。

越是特殊珍稀的灵体,敏锐度就会越高。而敏锐度堪比高阶修士,便可说明灵体的绝世独一了。

手指抬起捏住面具边缘,弗禾站到少年的对面,堪堪几步远,就不再向前了。

他思索一瞬,把手放了下来。

唉……

归根结底,他还是不太懂要怎么对待乌栾小时候的样子啊。

这么嫩,太犯规了。

弗禾眼神好,连小少年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这会儿的乌栾,连喉结都不明显呢。

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一副处变不惊的大人样板了,见有生人来,比自己高,比自己年长,也无所畏惧。

清咳一声,“我是慕阳城乌家的乌栾,你是什么人?跟了我一路,到底要做什么?”

弗禾再不要脸皮,也不会追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叫夫君,沉吟片刻,自觉讨巧地回答:“我不是慕阳城的人,身份是修士,跟着你……唔,就是觉得你与我的一名故人有点相似。”

“故人?”少年站得板直,生硬地问:“什么故人?”

弗禾不答。

少年又问:“你是从上城来的使者吗?”

“为什么这样说?”

少年答:“今天中午听那些人传得很厉害。”

“那我不是。我不认识上城的人。”料想今日待过片刻的驿站里头住得全是长舌妇。

“你来自哪里?”

“这个不太好说,挺糟糕的地方。”毕竟都快灭世了。

“怎么个糟糕法?吃不饱饭吗?”此时的乌栾跟长大时太不一样了,再少年老成,还是偶尔会露出一些孩子气来。

弗禾笑了,温温柔柔的:“估计还要再严重一些。”

两人一问一答,竟是聊得很开。乌栾也不怀疑弗禾话里的真假,好像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我们慕阳城没有吃不饱饭的人。”

弗禾环顾一周,“确实。”三千多年前的天岘大陆,界膜稳固,平和的清气洒满人间,跟后世差得太多了。

原来乌栾是出自如此和平的年代啊。

一座富贵屋,锦绣人间住。倒是很不错。

谁料少年乌栾还没放过他的第一个问题,旧话重提,“我跟你的故人长得像,你便跟着我吗?还躲在我家的书屋里。”

弗禾失笑,一时失智做的蠢事,过不去了。

他瞥了眼少年乌栾脸上认真的疑惑,突然有点不想做人。

兀自往前踏了半步,向少年上下打量的目光不做掩饰,慢条斯理地开口,一字一句皆是意味不明:“我跟着你,就是想看看你,能有机会的话,再说说话就更好了……”

“我从前可不认识你。”少年乌栾隐秘地后退了小半步,谨慎地盯弗禾面具底下的眼睛,说话直白得很。

弗禾煞有介事地点头:“有道理。”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站在原地沉默了起来。

“你……”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终于熬不住,少年乌栾皱起眉,“你这人……究竟还想跟我说什么?”

弗禾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觉得好玩又觉得可爱,“不喜欢读书?”

“不喜欢。”诚实的孩子不说假话。

“那喜欢玩乐?”

“也没什么意思。”

“被家里人约束得很厉害?”他光注意少年本人了,还没看看乌栾的原生家庭是什么样的。

少年乌栾摇头:“他们没空管我。”

弗禾笑起来:“先生似乎很严厉。”

“是我听不进去他的教诲。”

弗禾越发觉得少年时期的乌栾有趣了,“上课的时候心思跑偏了吧。”

乌栾没否认。

虽然不爱读书对他来说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但跟自尊也是沾得上一点边的,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功课我都会,早背熟了,就是不耐心烦听他一遍遍地来回念叨。”

弗禾恍然大悟,真心赞扬:“原来是神童啊,失敬。我从小也不爱读书,学得一般呢。”

少年乌栾从前一直对这个称呼兴致缺缺,今天听着竟莫名顺耳了许多。

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点不太明显的红润。

他们在黑乎乎的巷子里说了有一会儿话了,周边怪闷人的,弗禾便提议:“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不如……”

他正想说天色已晚,带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儿去吃点东西,突然,空气里逸散出一股熟悉的味道。

跟魔域里天天萦绕着的那种味道非常相似。

弗禾蹙起了眉。

怎么他去哪儿哪儿就不太平。

“不如什么?”少年乌栾等不到他的下文,开口问道。

弗禾叹出一口气,一副认真得有些愁苦的表情:“不如我们有缘再会。”他边说边偏过身体,“放心,这回我不再跟就是了。”

少年乌栾闻言却是重新锁起眉头,像是有什么莫名的期待轻轻刮过心头,又忽然落空了一样。

明明只是刚认识的一个陌生人。

连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是啊,连名字都不说。

他往前大踏步时衣摆生风,与弗禾背对背错开,走了几步忍不住回过头,不知怎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没来由的愤懑。

弗禾也回过了头,挑起眉作无声询问。

天底下最会装无辜的人就在这里了。

少年乌栾想:这个奇怪的修士,他管他要做什么、要去哪里呢。

凡人和修士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了。凡人的一生,大概只是修士的弹指一瞬。

萍水相逢,很可能今后再也不会相见。空口话,谁不会说。

最终,少年乌栾只留给了弗禾越来越远的后背,连背影都透着一股肉眼可见的气呼呼。

不小心把人惹毛了。

弗禾摸摸鼻子,一道金符从指尖如离弦之箭般飞速飘远,沾在了正步步生风往前踏步走的少年身上,它在少年的发丝间落脚,闪动了两下,很快隐没不见。

如果可以,弗禾当然想尽己所能,让乌栾的少年时期过得更顺遂快乐一些。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之前的味道还没飘远。应该是一些初生的怨灵,很可能都没来得及成形,顶多有点让凡人做噩梦的能力,数量不多的话,不会很难对付。

几根指节交插在一起依次掰动,在先前困阵里的那股气还没撒出去呢。

既来之则安之,既见之则揍之,今天的夜还很长。

*

深露渐湿衣。

欢度会沐节的人群已然散尽,一名少年避开家人,敏捷地□□跳瓦,衣服的扣子都没穿齐便步履匆匆地奔至一处小巷之中。

他似乎是想找什么东西,亦或是什么人,但很可惜,原地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在吗?”少年朝着无人的街巷喊了一声。

节日的热闹过后,慕阳城便显得尤其空荡安静,只有秋风吹在树叶上的簌簌声还在细语低吟。

巷深街黑,他满心怅然若失,迷惘四顾,头一回为着一场近乎无终的邂逅感到懊悔。

真的还能再见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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