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先生,我们回家”
“你说什么?”我皱紧眉头,“这和梁砚什么关系?”
林骏看了我一眼:“有时候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的。”
他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其实你没必要知道这么多,反正梁砚也快死了。”
“……什么?”
“就算你现在去估计也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吧。”林骏说,“都说了要血债血偿,你以为我真的是和你闹着玩?”
我浑浑噩噩地从林家本家里出来。
林骏给了我地址,戏谑地告诉我,想去的话就尽快,晚了可就连殉情都赶不上了。
“不过也算不上殉情是吧?”林骏说,“我记得你俩好像不是恋人喔。”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拦到的车,也不记得自己是用一种怎样的声音麻木而又颤抖地说出目的地。
梁砚,梁砚。你说过要让我活着,我答应过你,难道你不打算一直看我履行誓约吗?
但是真的拦停住梁家的车,梁砚从车后座上微微拧着眉头看向我的时候,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抱歉先生,您挡住我们的路了。”一个我不认识的秘书从车上下来,十分客气地开口。
“我要见梁砚。”我说道。
秘书愣了一下,扭过头看向车上,梁砚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开口:“小然,我今天有事情要忙。”
忙着去赴死?明知道那是林骏设下的圈套和陷阱,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往里面冲?
梁砚,你是傻瓜吗?
“我见到林骏了。”我说道,“他说要把属于我的那份遗产还给我。”
梁砚看向我,微微笑着:“这不是很好吗?”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平静地移开视线,“我今天很忙,下次再见吧。”
我定定地看着他,抿着唇没有说话,下一秒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冲到他车门前,一把拉开车门就要走进去!
“先生!!”秘书脸上公式般的表情一下就出现了裂缝,他惊恐地看向我,但此时我已经死死地扣上了车门,坐在了梁砚身旁。
他有些惊愕地看向我,其实我很少见过他这样情绪波动大的表情,那张脸上多半是带着微微的笑意和平静如死水的一双眼睛。
我有些蛮横地开口:“我和你一起去。”
“别闹,小然。”梁砚有些无奈地看向我,他的手似乎想像从前那样碰一碰我的长发,但在碰到的刹那又像是想起什么,慢慢地缩了回去。
我的喉咙里像是点了一团火,烧灼着疼痛着点着了我的声音,让它变得发涩。
我其实想笑一下,但是最后有些勉强。我看着眼前这个极其熟悉的英俊男人,我很想说些什么,也很想问些什么,但最后其他的什么都没能说,只是挤出声音来:“我没有闹。”
梁砚没有说话,他叹了口气:“算了。”
车缓慢地重新启动,我看不到梁砚要去哪里,但我心中有个朦胧而又模糊的影子。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梁砚却先我一步出声:“你今天不该来的。”
“是吗。”我说道,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今天也不该去的。”
梁砚倏地回头,微微拧着眉毛看着我。
他一动不动地收回目光:“林骏都和你说了什么?”
“你猜猜看?”我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明显声响,神情却依然坦然、毫无变化,我感受到我的手掌微微有些潮湿,但我依然像是无事发生一样,轻轻攥着我的手掌,让自己在梁砚面前毫无惧色。
梁砚看着我。他有些无奈,最后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看向他,那股不知名的情绪几乎要在胸腔中愈演愈烈,喉结轻微滚动着,我感觉几乎每说一句话都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灼烧着我的喉咙,“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让司机现在就掉头离开。”我说道,“我们回家。”
车辆已经行驶进一段环山公路,我不知道林骏和梁砚约定的地点到底是哪里,但我明白此时此刻他的车必然已经在路上。
梁砚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向我。他微微偏头,神情里带着些触动,低声重复着我的话:“回家?”
“对。”我说道。
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我自己也意识到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我长了张嘴想说什么时,几乎是毫无预兆,司机突然一个剧烈的急转弯,我因为惯性就这样被甩到了梁砚的身上。
发生什么事了?
我猝然抬起头,只见在前方逼仄的车道里,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四五俩犹如鬼魅的黑车,像是死神巨大的镰刀投在地上的阴影。
我从梁砚身上起来,下意识地想去扒车窗,但下一秒头就被梁砚的手摁住了。
“别乱动。”梁砚低声说道,“那群亡命之徒,他们身上带了枪。”
“枪?”我听到这个离我现实生活相差甚远的词,整个人都为之一愣。
我不得动弹,梁砚的手间用力,我被迫伏在他的腿上。
他身上陌生但熟悉的气息就这样若有若无地飘进我的鼻间,让人忍不住沉浸在其中。
我说:“是林家的人?”
梁砚看了我一眼,像是有些诧异,但很快又收敛好,深黑色的瞳孔里看不出情绪,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这才彻底明白林骏说话时那不可一世的倨傲和傲慢来源于何。
我那个哥哥果然不是什么吃素的。他早就算计好了这一切,让梁砚在赴约之前就死于他精心设计好的“意外”。
梁砚的司机也不愧是经历过重重选拔的,心理素质强大稳定得简直可怕。
他开着车超出重围,期间几次黑车都似乎自毁式想撞上梁砚的车想要同归于尽,但好在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最后他看向梁砚,请求主家的指示。
梁砚也终于有些迟疑。他看向我,然后对司机说道:“先送林然回去——”
“我不回去!”我恶狠狠地说道,“你不回去,我就绝对不回去。”
梁砚错愕地看向我。他不明白我对他的态度是如何发生了转变,也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要在车上死缠烂打着他不肯离开。
“你看到了,这里很危险。”他有些无奈地低声说,“听话,好吗?”
我死死地盯着他看。
他又想拿从前那一套哄我了。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前路危险,但我更知道,如果我离开,那么梁砚再无软肋牵绊,便直接一路撒欢地奔向他想要的死亡。
这是梁砚想看到的结局,但不是我想看到的结局。
我刚想开口,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余光便扫见车窗后方有一辆处于视野盲区而一直被遗漏的黑车,正悄无声息地重新跟了过来!
“小心!!”
我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梁砚极具缩紧的瞳孔便映在我的眼眸。我比他早看见,动作却比他要慢一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紧紧地搂住了我,用他的后背挡住了身后历经方才车战而摇摇欲坠的车门!
“不!!!!”
我挣扎起来,周遭的一切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整个世界都在刹那间失声失色变成灰白的一片。
车道的右侧就是极为险峻的断崖,注意落石的警示牌在眼前飞速掠过,巨大的碰撞声和飞石从裂隙里哗啦地飞涌上来,黑车不要命地将车体挤压进山崖,拳头大小的坠落碎石和擦枪走火的火星在雪原里像是带着尾巴的陨石,叫嚣着扑面而来,让人睁不开眼睛。
一切都是黑白两色,只有梁砚身上的血,从一滴一滴到泉涌不止,是鲜红的颜色。
“梁砚!!”我再也维持不住我的镇定,脸色变得苍白难看。黑车的车头像是入侵者一般插入我们的车体,本就岌岌可危的车门在剧烈的碰撞下彻底断裂,被黑车挤压着向里横冲直撞,同样地,也贯穿了梁砚的胸膛。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颤抖着举着手,徒劳地想去合拢那些从梁砚身上掉下来的血。
他就这样挡在我的面前,下意识地用他的后背,用他的胸膛挡住我的面前,我在保护下安然无恙,像三年前那个世事懵懂的我一样。
“……我没事。”梁砚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但依然下意识地安慰我。
他想碰一下我的脸颊,但似乎是太痛了,他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他再一次抬起手,想要帮我擦泪,但是手上已经沾满了他自己的血,泪没擦掉多少,血却蹭到了我的脸上。
梁砚笨拙地想把我脸上的血擦干净,但是他流了好多血,手上已经没有干净的地方。他有些无助地看着我,说:“擦、擦不掉了。”
我摇头,甚至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说些什么。
我说道:“会没事的,我已经打120了,他们说很快就到,你别说话了,再坚持一下……”
梁砚只是微笑着看着我,然后很轻地说了一句:“如果我……坚持不下去呢?”
他似乎有些怅然,声音很缓慢也很温柔,“我已经掌控过太多事情,只是生和死,还不是我能掌控的——”
“你怎么不可能?”我说道,“三年前你不是做得很好吗?你为了保下我的命,你不是能做得到吗?”
梁砚微微怔住:“你……你都知道啦?”
我不愿再去看他,别过头去。他却固执地凑过来,那车门在他的动作下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我又惊又惧地看向他,他却是微微笑着,用已经有些干枯裂开的唇轻轻地碰了碰我右手尾指、那处畸形的骨节。
“很疼吧。”他断断续续地开口,“这里被折断的时候,很疼吧?”
我的眼里汪着泪,几乎是倔强一样不回头,也不想去看他。
但梁砚却依然抓着我的手,声音很轻地说道:“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让你去报名RCA,是我不该招惹你,是我让你痛苦,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那天在天台,你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一辈子像个米虫一样吃喝无忧地活。我只是……我只是想实现你的心愿。”他说道,“我从来,都没想过要逼死你,也从来都没想过要让你痛苦……”
“你别说了。”我打断他,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掉下来打在手上,我飞速地擦去,只是重复着刚才的话,“你别说了。”
“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画画。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你这辈子都再也不能触碰画笔。”他执拗地自顾自地开口, “我死之后,你可以给我画幅画吗?”
“……”我强忍着泪水,声音却根本不成腔调。
嗓子不知道为什么沙哑得厉害,好多想说的话梗在喉咙里,像是一把没有淘澄过的沙。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我无意识地重复着相同的字眼,双手颤抖着去捂他身上的伤口。
他的身上……流了好多好多血。从他身上流到我身上、像是怎么流都不会枯竭。
我竭尽全力地想要去捂住那道刺眼的、醒目的伤口,徒劳地想把那道口子合上。
可是血液就像河流,它们永不回头,从我心爱的人身上残忍地掠夺曾经属于他的生机。
好多好多的血。
怎么人的身体里,会有这样多的血?
它们温暖,潮湿,它们黏在我的手心,陷进我的指缝,像恋人亲密的吻,温柔又残忍。
“不会。”
我恍惚着抬起头,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眼前似乎出现了很多很多重影,我轻声说道,“梁砚,你死了,我不会给你画任何一张画。”
刹那间我听见梁砚抽气的声音。他像是愣住了,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像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我想要画的是活着的人,而不是一具尸体。”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感受到浑身一阵战栗,但我依然咬着牙,用我那已经嘶哑的声音说出口,“如果你还想要我们的未来,那就活下去。”
梁砚的表情看上去很难过,即便他很努力地支撑着那个笑容。
他说:“这样啊。”
“就是这样。”我的眼睛里已经是一片血红,我试图去抓住什么,但由远及近的救护车警笛声却一声又一声敲击着我脆弱的耳膜。
我喃喃地开口,几乎是无意识的呢喃:“梁砚,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活吗?”
梁砚怔怔地看着我,他的表情是那样的错愕。
他的嘴唇颤抖开翕多次,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声,只是那样看着我,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他看了很久很久,就像在看一件珍贵的宝物,看它究竟如何失而复得。
“我知道了。”梁砚轻声说。
警笛声和救护车的鸣笛在天际响起。梁砚抓着我的手力度再逐渐小下去,即便我知道他无时无刻都在用力。
在他的手松开我的时候,我听见他的声音。
他轻轻地说:“我会活下去……小然,我听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