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掀了棋盘的人
在短暂的停顿后, 江霄才开口:“我只是问问,如果你觉得我们是在约会,那就是。”
他向来对一切事物都保持着审慎的态度, 更何况对面坐着的人看起来是个并不稳定的因素, 太过难猜。
“毕竟放高利贷这种事本身就是违法的, 进去了也不奇怪吧。”钟情说,对自己在其中做了什么闭口不谈。
江霄未置可否, 这件事发生得过于巧合, 正好是和钟情有关, 但是既然暂时还不能确定对方在其中做了什么,他无非只试探一二罢了。
他需要考虑太多, 对面试图和他较量的棋手不仅在感情上危险, 在其他方面也不可小觑。
钟情嘴角的笑意变淡了点, 晚风把那头黑色短发吹得扬起来,他一只手捧起脸, 另一只拿着餐刀的手慢慢悠悠地在牛排上比划着,垂下的目光又骤然回到江霄身上:
“生意场上想釜底抽薪的人不少, 怀疑谁也不用怀疑到我头上啊,”他的手松了松刀叉, 手腕露出的一截在袖口若隐若现, 他感慨道, “毕竟我只是一名平平无奇的调酒师。”
偶尔还要一个人打好几份工, 可忙了。
江霄顿了下才道:“起码我没有怀疑过你要对我不利。”
这可一点都不像是约会的气氛。
“我知道, ”钟情漫不经心地继续切着牛排,已经换了个话题:“这牛排味道不错。”
秦家向来和江霄不对付, 虽然他当时初来乍到只是出于自保才动的手,但对江霄来说这件事可决算不上一件糟糕的事。
甚至他觉得, 江霄在其中未免没有推波助澜过。
江霄调查他的时候,他其实也调查了一点江霄,正因为这样,他才没生气,毕竟两个人同时撞上想法,大概只能称之为棋逢对手。
江霄嘴角扯了扯,弧度微妙又带点冷。
钟情没再继续说话,他不说话的时候垂下头发微微遮盖的眉眼才显出一种平和的恬静来,偶尔露出来的尖锐消失无迹。
夕阳上黑下红垂落进大地之下,把临近的海染成橘红色,又最终变成深蓝色,这是属于夜晚的,江霄垂下眸的眼镜镜片倒映着对面海岸城市的点点灯火,钟情觉得这样冷淡的一个人其实并不适合温暖的颜色。
难以言明。
吹来的风有点冷,也难以想象会有人在这样的夜晚无数次吹着冷风对着对面的繁华一个人静静吃饭,听起来怪寂寞的。
他放下了刀叉,在瓷盘上有很轻的脆响。
“我送你回去。”江霄抬了抬眼说。
钟情还是笑弯眼的模样,黑眸一点不显淡漠:“好啊。”
“江总下次有空的话,可以来我家吃饭,算我请客。”
江霄沉吟片刻:“只要不是你那需要同时把握火候和调料的食材就行。”
钟情微微一笑:“那是我开玩笑的。”
打着黑色领结的服务生引他们下去,钟情并不明白这样的设置究竟有什么用,毕竟他们又不是不认路。
江霄的西装外套还搭在臂间,从背后看只能看到灰色的衬衫马甲下一截白色衣领,剪裁得当又被头发些微遮了点,背影看上去相当稳重,甚至隐隐有肃穆的感觉。
钟情只慢了他两步,很快就加快步伐走到他旁边,低声问:“如果你不穿外套的话,为什么还要拿着?”
江霄感觉到这个人呼出来的热气在耳边轻柔又痒,但他依旧面不改色:“这是一种礼仪。”
难以理解的礼仪。
司机在餐厅外停车等待,夜色沉沉,车门打开,江霄还能准确无误地记住钟情住在哪。
钟情:“你记性这么好?”
江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调查你。”
都调查了,所有的资料当然都能记住,哪怕是只去过一次的住所。
钟情:“……”
车上的气氛重归于凝肃,在这其中还有点诡异。
两位棋手又一次回到他们的棋盘,不肯后退半步。
名为一场约会,背地还是一场试探,莫名的吸引在若隐若现。
江霄说:“你说你要考京都大学的研究生?”
钟情道:“我刚刚还在夸你记性好。”
江霄慢条斯理道:“我以为,离开大学之后再能拾起这样的想法也挺有勇气的。”
又是试探。
钟情开玩笑道:“因为我一心向学。”
“也许很久之后,你就会发现我变成了研究员,不要吃惊,那是我本来就该做的职业。”
他语气里的调笑意味很重。
江霄侧头看他,掀起的眼皮能够看到这个人侧脸优越,大拇指落在唇边,是个看上去在思考的表情。
夜风从车窗里吹来,让黑发扬了点,钟情的神情和第一次他送他回家时一模一样。
车内恢复安静,过了一会,江霄才开口:“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做?”
钟情说:“也许因为擅长。”
江霄觉得这是句玩笑,实际上确实是。
钟情:“还没说呢,既然江总承认了是约会,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同样侧过头,手肘还支在车窗上,唇角带上笑意。
真是个步步紧逼的家伙。
就算江霄分不清这是个所谓调戏的玩笑还是真心想询问的问题,也不妨碍他接道:“你觉得呢?”
钟情试图逼他让步是不成的。
谁先一步对他们的关系做出概括和承认,也许就要落入下风。
于是钟情笑了笑,看向车窗外,没再继续说。
两位棋手又各自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江霄的手指蜷缩了下,心下有些烦躁,面上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不喜欢不清不楚。
……好吧,他把他们俩的关系定义为不清不楚。
司机跟在江霄身边好些年,从后视镜里都能看出来他们的老板现在心情不怎么样,他多打量了钟情好几眼,发觉这小伙长得是挺帅,但是给人一种不会太专一的感觉。
他们老板可能遇上桃花劫了。
这桃花劫长得还挺俊俏,司机想。
哦,还是个男的。
因为这张脸被误会的钟情不知道司机的想法,如果知道了他多少得证明一下自己的无辜。
到了地点,钟情下车的时候楼下的灯还亮着,有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他的穿衣风格和江霄完全不同,没那么多拘束,更不会穿西服三件套,他还嫌闷呢,松松垮垮挽起来袖子和人挥手,路灯昏黄里被风吹起来发丝,黑眸泪痣都鲜明。
“再见,”他低下身隔着车窗开口,笑意明朗,“江霄。”
这个笑实在能令人头昏脑涨,起码让大脑冷静理智了二十多年的江家掌权人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
因为它是真心实意的。
江霄没有应答他的话,他神色近乎淡漠,在昏暗的车里显得气势压人。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眼神,立刻意会,把车子熄火,稳稳地停在了手插兜正低下身的青年旁边。
钟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江霄就已经开了车门下车,系得庄重的领带划出阵微风。
车门合上。
“你把刚才的话再问一遍。”
钟情一怔,笑意先一步挂上嘴角,看着在他面前站定的江霄:“我们约会,所以我们是什么关系?”
语气听起来还挺悠闲,然而他的手却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江霄现在确定了,他还讨厌钟情那副波澜不惊的姿态。
抓不住的东西就不抓,谈论不了的关系就不谈论。
他厌倦充满变数的暧昧期。
江霄唇角扯出来个弧度,眼镜镜片划出道颇为冷的光。
路灯下影子拉得长,司机恪守他的职责,完全没有要往旁边看的意思。
两个人挨得太近了,钟情若有所觉,但没有往后退。
“你都想要赢我了,”江霄说,“就别做逃兵。”
他这句话和他的领带一样严肃得让人讨厌。
钟情微微睁大的黑眸笑意已经渐渐浮现,手插在口袋里还没抽出来呢,江霄就像上次那样捏起他的下颌。
真是受制于人的姿态,都快要接吻了,就不能礼貌点嘛。
眼镜框碰到脸上的触感是冰凉的。
连吻的触感也是冰凉的。
江霄不愿意做那个和钟情对峙的棋手了,他一下把棋盘掀了,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他们都没把这个吻当作定情,亲完一个比一个表情冷淡,是江霄主动亲的,也是他先推开的。
钟情脸上的表情没什么波动,抽离后才有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挂上嘴角:
“你这是强吻诶,太不礼貌了。”
江霄说:“你明明在之前知道的。”
分明灵魂已经相认,心却还在抗拒着远离。
因为谁先把这颗心给出去,谁就做了输家,看来他们都讨厌失败。
但是不讨厌接吻。
钟情:“那我们好像还没有相爱。”
他弯起眼,还没等江霄回答,手就先一步扯过对方的领结。
路灯下又一个吻,两个人的唇都是凉的,灯光昏黄,落叶剪影。
“不过我觉得,我们可以先确定关系。”
然后看看谁才是最后的那个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