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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神像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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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成君彦没有醒。周清颐给小孩子说,别哭啦你爸爸会醒的,小孩子哽咽着问:“什么时候醒啊?”
周清颐没法回答他,兰春信也无法向他保证。
但值得欣慰的是,成君彦的心脏竟然真的重新开始跳动。成岁岁要时刻趴到爸爸身上,不断确定这是真的。
“王子穿过长满玫瑰的篱笆,弯腰吻了吻在花朵中沉睡的公主,随后,公主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在沉睡了一百年之后,终于醒了过来。”
成岁岁一字一字认真读完了睡美人的故事,合上书,对着沉睡的爸爸发了会儿呆,俯身轻轻亲亲爸爸的脸颊,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快醒呀。”
除了心脏开始正常跳动之外,成君彦的容貌也在一日一日中发生改变。皱纹变少了、老年斑消失了、皮肤重新变得光滑,嘴唇饱满,头发也一点点黑起来。成岁岁每天都认真观察着这些变化,给爸爸擦手擦脸,还有模有样地按摩。
除了每天陪着爸爸,给爸爸念各种各样的故事书之外,空闲的时候,成岁岁小朋友也会去楼下花坛上坐着,看花、看山、看鸟看云。
周清颐问他:“你在干嘛呢?等谁呢?”
成岁岁说:“我就看看呀。”出溜下去,一溜烟跑上楼,只剩下周清颐摸不着头脑,走到成岁岁刚坐着的地方,往前眺望,没什么特别的。
就这样,成岁岁悉心照顾着每一盆荷花,悉心照顾越来越年轻的老爸。在夏天快结束的时候,爸爸的手指终于动了一下。
当时成岁岁正在擦他的手,还以为自己太希望爸爸醒过来,是自己眼花了,发了一会儿呆继续擦,擦爸爸的腿的时候,听到有人喊他:“岁岁?”
他猛地抬起头,在床上躺了好久的爸爸睁开了眼睛,他的声音很难听,像刚学会说话一样吃力发音:“岁岁?是……你吗?”
“爸爸——”成岁岁扑过去,雪花立刻绕着他的头顶,向外飘啊飘,飘到天上去,飘到快要凋谢的荷花上去,柔柔轻轻,柳絮一样。
“我这是……”成君彦很费力地撑着坐起来,茫然地望着四周,“这是在哪儿?”窗外的阳光太过刺眼,他抬起手臂遮挡住眼睛,却在看清自己的手时愣住。
这双手,应该长满了老年斑,像树皮一样皱皱巴巴的才对!他不可思议地望着这双年轻的手,再低头一看,自己的脚、腿,所有的皮肤都变得很光滑。
成岁岁站在床边,看爸爸膝行到窗前,对着窗户玻璃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可能呢?”他看着玻璃上映出的年轻面孔,喃喃道:“我不是老了吗?”
因为死在了睡梦里,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只当自己睡了很久,这只是一觉醒来。
“你醒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成君彦回头,“周清颐?”
“呀,还记得我呀。”周清颐走进来,还是熟悉的招牌笑容,“感觉怎么样?”
“什么?哦,我感觉还好。”成君彦还在发懵:“这到底是……周敬霄呢?怎么没看到他?”
“他啊。”周清颐摊手,“他去哪才不会跟我报备呢,你也知道,我这个外甥有个性得很。”
成君彦脑子一团乱麻,混沌不清,迟疑地说出自己的困惑:“我不是变老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儿?”
周清颐哎呀一声,“忘了告诉你,我们请到了一位腺体方面的专家,她给你做了一个小手术,你就恢复正常啦。”他坐到椅子上,对正在剥橘子的小孩招招手,成岁岁就把剥好的橘子递到他手上。
被橘子酸得龇牙咧嘴,周清颐继续说:“腺体上的事儿,净是些没科学道理的,反正就是弄了些仪器,搞了些这个那个的,就把你给治好了。”
“但是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哪儿的?”成君彦觉得有很多解释不通的事,总觉得哪里不对。
周清颐颇为得意地眨眨眼:“我是谁啊,这世界上什么我不知道啊。”他夸张地捂着嘴,“哎呀,酸死我了。成岁岁,这么酸你还吃!”
成岁岁面无表情地把酸橘子咽下去,重新剥一个,如果甜的话给爸爸吃,酸的给自己吃。
“到底哪个甜?”他溜达过去,似认真地看着桌上的橘子,成君彦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是他一副不会再开口的样子。成君彦想要理顺究竟怎么回事儿,脑袋很疼,还总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香味挥之不去,执拗地跟着他。
周清颐和成岁岁玩了一会儿就走了。
成君彦靠在床头发呆,成岁岁终于吃到一个甜的,拿过来给他吃,成君彦笑:“你吃。”
他环顾这间卧室,对着空气嗅了嗅,“怎么一直有股香味儿。”成岁岁从地上抱起花盆给他看:“是这个,荷花,很香,爸爸你要闻闻吗?”
成君彦从来不扫孩子兴,很认真地闻了闻,“确实很香。”他看着孩子,拍了拍床:“坐这儿,爸爸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坐车。”成岁岁有问有答。
“坐谁的车啊?”
“刚才那个叔叔的。”
成君彦又问:“还有没有,别的叔叔啊?”
成岁岁不说话了。成君彦耐心地看着他,见他表情低落,轻轻戳他的胳膊,软声问:“怎么了啊?”
“他没来。”成岁岁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这个,眼圈红红的。成君彦问:“谁没来呀?”
“笑笑。”成岁岁伤心了,跟爸爸告状:“他说他明天会来的,但是他明天没来,后天没来,后后后天,很多很多天,都没来。”
“岁岁。”成君彦严肃了神色:“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都告诉爸爸。”
周清颐站在三楼,看着楼下一派晴日山中好景,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窗台,听着楼下那对父子的对话,过了没多久,看到从楼里冲出一个人。
那人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脚上踩着拖鞋,略长的发尾几乎完全遮住了后颈,露出来的皮肤白得发光,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单薄脆弱。
成君彦没有目的地向前跑,这座山对虚弱的他来说还是太大了,山中的野草没过他的小腿,丛生的灌木遮挡住他的去路,他被绊倒了好几次,站在山的中间,四处都是快要凋谢的荷花,他不知道该去哪找。
岁岁也不知道周敬霄去了哪儿,小孩子只知道自己做完手术之后再也没见过那个和他说明天见的笑笑。
“周敬霄!”他用尽全部的力气大声喊,可回应他的只有山返还给他的回音:“敬霄——”
“周敬霄——”他一路喊,一路走,拖鞋早就掉了,裤子被划开好几道口子。刚醒过来整个身体还很不协调,不停地摔,摔倒了就再爬起来。
鼻尖始终萦绕着荷花的香,和周敬霄身上的味道非常相像,就好像周敬霄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
他走得筋疲力尽,回头一看,自己已经从后山走到了前面。
环顾四周,成君彦一愣。四周草木茂盛,溪水潺潺,满地的野花如同繁茂星宇。但是,这里一朵荷花都没有。
那为什么,为什么仍然有股荷花的香气紧紧追着他。
成君彦的脑袋这会儿突然变得十分清明,他抬头,突然发现自己能看清高高盘旋着的鸟的尾羽是蓝色的。
他凝神听,竟然能听到各种细碎的、微弱的声响,有什么昆虫在爬,沙沙作响,花瓣被风吹起来落在了草叶上,噗的一声,被惊动的蜜蜂振翅飞舞,大鸟在树顶的巢中喂雏鸟,叽叽喳喳……
他站在那儿,站在清晰的、嘈杂的世界里,心却安静得可怖,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变成这样?
花的香味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成君彦总觉得源头就在自己的身后。他鬼使神差地摸上自己的后颈,又没有缘由地把手放在鼻尖闻,有香味吗?他分辨不清。
前方就是那个喷泉。喷泉上方立着的天使雕像之前被周敬霄震碎了,现在可能是修缮好了,立着的是一个完整的新雕像。
雕像微微颔首,身后是一对巨大的向下垂坠的天使翅膀,长身玉立,神态温柔,望久了,竟然觉得它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悲悯的神性。成君彦扬脸看着,总觉得这个雕像的面容非常熟悉。
他走近了些,和那巨大的天使雕塑对望,喷泉还在间断性地喷洒,阳光下,水滴仿若洒坠起来的金色宝石,叮叮当当地落在天使的脚边。
喷起来的水柱不断碎开池面,天使雕像的倒影和成君彦的倒影在摇晃的水面中重合,成君彦看到了自己的脸,慢慢睁大了眼睛。
若雕塑有灵,人和雕塑,看到了对方的脸,也就看到了自己的脸。
雕塑是按着成君彦的脸刻的,能这么做的只有周敬霄。兜兜转转,小神仙没能继续做成神仙,反而把自己唯一的信徒当作神明来朝奉。
成君彦有点站不住,瘫坐在如茵的草地上。他垂着头,各种声音仍旧不绝于耳,他随便盯着一只爬虫发呆,那小虫向前爬啊爬,真奇妙,只要他想听,他连那么一只小虫子爬行的微弱声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视线跟着小虫移动,虫子一路爬到他的腿上,他怔愣地看着,不去驱赶它,看他爬到裤子被划开的地方,看它……
突然,成君彦猛地扯开自己的裤腿,不对,不对,刚才明明有伤口的,他疯了一般地扯烂裤腿,没有,连一道红痕都没有,可是……他把沾着血迹的布料拿到眼前,没有伤口,血又是从哪儿来的。
他的手指不受控地发抖,他不相信,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搞错了。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举目望去,四处都是草、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让他实验。
成君彦像只没头苍蝇一样胡乱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直直看向那座天使雕塑。他没有任何犹豫,用尽力气挥动手臂,狠狠地磕在雕像上。
一瞬间,手臂传来钻心的疼痛,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歪斜着,而手肘上也如他所愿地破开了皮肉,流出了血。
他感觉不到疼一样,死盯着伤口,眼都不眨一下。
伤口起初还在流血,后来很快就止住了,成君彦眼看着它一点点地愈合、消失。他呆呆地摩擦那处,除了沾着少许的血迹之外,皮肤光滑如初。
这不可能,他摇头,又撞了一次,这次是手臂,下次换膝盖、手掌、肩膀、脚趾,他的骨头一次次碎裂,又一次次恢复愈合。
到最后,额头上的血混着眼泪一齐往下流,他终于停了下来。
异于常人的视力与听觉、自愈能力极强的身体,这一切都显示着在他身体里面有一个腺体,一个比之前还要完整的腺体。
或许是专家给弄的什么新科技,人造腺体之类的,他想,对,一定是这样的。他甚至自欺欺人地笑了一下。
可是……可是呢,把他的尸体从村里抱回来的周敬霄,自从他做完手术就消失了的周敬霄,把整个后山摆满荷花的周敬霄,你呢,你又在哪里呢?
你在哪里看着我吗?
成君彦再忍不住,咧开嘴对着染血的雕像哭了起来:“周敬霄你到底在哪啊?”
自他颈后散发出的荷花香,就像贴着他的一阵轻风,在身后柔柔环绕他,拥抱着他。
我在啊,我在这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