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老婆老婆
周六，清晨。
车子停在院门口，陆子青把后备箱里的东西往下卸，低声道：“我爷肯定在厨房，一会儿我先进去找他聊天，你在外头别吱声，等我哭上了你再进来。”
林虞：“要不还是算了，这事儿和你爷爷奶奶也没关系……”
陆子青安抚地拍拍他的胳膊：“放心。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治得住我爸，那就只有我爷了。”
陆子青拎着牛奶橘子，林虞提着一兜子卤牛肉和白切羊肉，两个人并肩走进院子里。
“红姨，”陆子青招呼道，“晒衣服呢。”
红姨从晾晒的衣服后面探出头，笑盈盈的：“子青和小林来啦，爷爷在厨房炸馓子呢，奶奶在屋里头看电视，就等着你们呢。”
陆子青：“好嘞。”
按照原定计划，陆子青一进门就去厨房找爷爷去了。
林虞在板凳上坐了下来，给奶奶剥橘子，陪着聊天看电视。
同时悄悄竖起了耳朵，留意厨房里的动静。
……
去年陆子青和家里闹翻之后出走，除了重大节日，基本不怎么回家。
但陆子青和爷爷奶奶感情很好，周末时常会带林虞回郊外老房子，陪着一起做做饭打打麻将。
爷爷奶奶知道陆子青自己出来开了工作室，林虞也换了工作，只以为是年轻人想法多，有自己的主意，并不知道去年闹翻那一茬。
父子俩虽然没有沟通过，但不约而同地把这件事瞒下了。
此刻，厨房里传来了渐渐提高的说话声。
“你这孩子，让你说你就说，跟爷爷有什么好瞒着的。”
“爷，真没事……”
“还说没事，你这棉袄袖口都破了，这鞋子还是高中的时候我给你买的呢。要真没事，你会连新衣裳都舍不得穿？”
“您不是老教我要节俭吗，我真节俭了，您怎么还觉得奇怪了。”
“你要是真节俭早节俭了，还轮得到现在？……哎哟你瞧瞧，你这手表都不走字儿了！”
林虞拼命往嘴里塞橘子才憋住笑。
奶奶也听到厨房里的动静，但是有点耳背，听不大清，就问林虞：“他们在厨房里头叽叽咕咕啥呢？”
“没事，”林虞把白色经络都一条条撕掉，干干净净的橘子瓣放在手心，递给奶奶，“您吃，这个可甜了。”
厨房里头，在爷爷的连声追问下，陆子青终于不情不愿地道：“爷，我本来不想说的，怕您担心。但您实在想知道的话……我和小虞，确实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一年前，我和小虞同时换了工作，其实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爸不同意我们俩在一起，要逼着我们离婚。”
爷爷声音里是满满的吃惊：“离婚？为啥啊，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我爸本来挺满意小虞的，我俩领证的时候他也可支持了。您知道的，他经常说林虞是他手下最聪明最优秀的员工，将来肯定前途无量。”
“但是后来看他周围朋友，好多人家的儿媳妇都是豪门出身，要么就是明星，他就开始看小虞不顺眼，非逼着我们离婚。”
“我不肯，他就把小虞辞退了，行业里其他公司怕得罪他，也不敢雇佣小虞，所以小虞后来不得不去其他小公司找工作。”
爷爷迟疑了一下：“是不是哪儿有误会，你爸他不是这么势利眼的人啊。而且原先他给我介绍，也说小虞可优秀了，一点不比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差。”
陆子青：“我也不知道，我爸为什么突然就看小虞不顺眼了，可能觉得小虞不能给公司带来更多利益吧……毕竟他身边认识的那些朋友，很多家里都是所谓的家族联姻，交换利益才互相结婚的。”
爷爷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往上数三代谁家不是农民啊，整得跟王公贵族似的！”
爷爷大半辈子都是苦过来的，年轻时没少被村里的土老板欺负，平生最反感这些封建做派。
陆子青也立刻道：“是啊，我也是这么说……当时我和小虞就想着，自己出来干也行，就没和我爸多说。谁知道一年没到，我爸就坐不住了，居然开始给我们俩的工作使绊子了！”
一声响亮的抽泣，在厨房里突兀地响起。
时机已到。
林虞冲进厨房，抱着陆子青，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陆子青把头埋在他肩上，哽咽道：“我爸他……前些日子，我朋友想给我介绍客户，我爸知道了，硬是把单子截下来了，说不准让我用到一丁点他的人脉资源……他还给小虞使绊子，本来一个项目都快谈好了，一看小虞是项目负责人，又说不谈了，除非把小虞踢走。”
“现在我们俩的工作都受到影响，小虞还打算打两份工贴补家用，实在是手头太紧了……只能把钱省着点花了。”
陆子青对单子被截的事儿不怎么在意，反正他客单充足，也不缺这三瓜俩枣。
但是牵扯到林虞的工作，就不能忍了。
爷爷的菜刀猛的剁在菜板上：“竟然还有这事！”
陆子青悄悄捏了捏林虞的后颈。
林虞咳了咳嗓子。
他不太擅长在人前卖惨，也没怎么做过这个。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抬起眼睛，柔柔弱弱地道：“爷爷，您别生气。这也怪我，子青身边好家世的男孩儿女孩儿确实太多了，陆叔叔看不上我，也很正常……”
“你不用说了。”
爷爷沉着脸，放下菜刀，从兜里掏出了裂壳的老人机，点下了快速拨号键。
片刻后，手机里传出了陆肇麟的声音：“喂，爸……”
爷爷怒道：“狗二旺，你现在就给我滚过来！”
大约两个小时后，陆肇麟赶了过来。
身后跟着乔助理和一个秘书。
爷爷一见陆肇麟就抄起拐杖抽了上去。
“有钱就忘本是吧！狗眼看人低是吧！欺负小娃娃是吧！狗二旺！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都，你奶奶的，忘干净了是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陆肇麟被抽得满屋乱窜：“爸，爸，你干嘛这是。”
乔助理和秘书想拦又不敢拦，只能挡在前面，努力守卫老板的屁股。
“你现在有钱了，翅膀硬了，是富豪大老板了，看不起穷人了，”爷爷把拐杖一扔，“行，我和你妈也回老家种地去，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爸，爸，您说什么呀这是，”陆肇麟揉了揉被抽疼的大腿，“我什么时候看不起穷人了？”
好声好气地把老爷子伺候着坐下了，倒了杯水。
爷爷喘着粗气，喝了口水：“那你为难子青和小林干什么？他们不挣钱喝西北风啊？”
陆肇麟这才发现坐在角落里的陆子青和林虞。
目光中一闪而过尴尬之色，大概是想到自己刚才被抽得满屋乱窜的样子都被两个小辈看在眼里了。
他清了清喉咙，恢复了平时不苟言笑的姿态。
“子青那儿我确实干涉过一些。前些日子，有个供应商想讨好我，故意要从子青那儿买珠宝，我才截下来的，”陆肇麟直起身，淡道，“公司货物的供应商每年都是竞争上岗，我不能私自收好处然后做决定，这是对公司的不负责。”
“至于你说林虞……他离职之后，我从来没有干涉过他的工作。”
林虞微微一怔。
陆子青：“那他们公司的单子，你们为什么指定说不能让他经手，不然就取消合作。”
陆肇麟皱起眉头。
林虞看向他身后。
他身后的乔助理，忽然神色慌张地低下了头。
陆肇麟顺着他的目光向身后看去。
“乔伟杰，”他淡声道，“解释。”
……
“陆总对不起！我，我以为您很讨厌他，就想着不要让他接触我们公司的业务。”
“您，您平时不也说吗，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让他们结婚，现在就不会闹成这样了。”
乔助理面色煞白：“我，我只是想为您出口气……”
陆子青看向自个儿老爹：“这就是你踢走林虞，然后招来的好助理？”
陆肇麟不说话了。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样子。
乔助理忽然就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他是在林虞离开总部之后才升到总助的，这大半年来听闻了许多有关林虞的事。
在他不小心犯错，粗心大意忘事，笨手笨脚的时候，周围人总会感叹一句“要是林助理还在就好了”。
林助理，林助理。
那个林助理究竟有什么好？
他连林助理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却总被拿来比较，硬生生压一头。
所有人都说，林助理是最优秀的。
他不服气，所以总想着，哪天要见一见，看看这个林助理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后来他见到了。还知道林助理勾搭上了陆总的独生子，逼得父子俩近乎决裂。
这就是你们都夸的林助理？他觉得好笑。难怪人人喜欢呢，都能爬上太子爷的床了，确实有点手段。
父子闹翻之后，陆肇麟的态度摆在那里，他自然也有了倚仗，反正一切都是“听命行事”。
因此当发现乙方负责人竟然就是林虞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行使了自己的“职权”。
权力，权力真是个美妙的好东西。
即便他只是个小小的总助，但当职权下放到他手里，他就能随心所欲地让讨厌的人难受。
他并不担心会被林虞报复。他已经看得很清楚，以林虞的家世背景，绝不可能最终嫁入陆家。陆子青现在要死要活的和他私奔，不过是年轻人的一时冲动罢了。等吃了苦头，自然是要低头回来的。
他心想，陆肇麟知道了他做的事，估计只会觉得他聪明，有眼力见，会来事。
可是……
面对陆肇麟的沉默，乔助理挣扎了几下，嘴唇微动，想继续为自己辩解。
但最后还是闭上嘴，低下了头。
——
回程的路上，林虞有些沉默。
陆子青瞄了他一眼：“还是不太开心？嗐，我爸他这人就这样，死要面子，就算证据怼到他脸上他也不可能拉下脸道歉的。我小时候被他冤枉考试作弊，我妈拎着他的耳朵让他给我道歉他也不道，说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哪有老子给儿子道歉的道理，倒反天罡。”
林虞摇摇头：“我知道。他刚才能当场辞退乔助理，还立刻打电话让部门主管去给我们老板解释，我就已经很吃惊了。”
放在陆肇麟这种骄傲惯了的上位者身上，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一般。
陆子青：“那怎么丧着脸，眉毛都要揪到一起去了。”
林虞：“我在想……乔助理为什么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明明我和他不熟，根本也不怎么认识。”
“人的劣根性，”陆子青转了个方向盘，道，“抱团排挤，拜高踩低，落井下石，恨人有笑人无……这种事情，在社会上层和底层都一样的多。”
林虞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干嘛这么看着我，真以为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无知大少爷啊，”陆子青耸耸肩，“我在国外读珠宝设计的时候，我爸不支持我读这个，一点儿生活费都不给，我可是每天打黑工维持生计的。”
林虞笑起来：“那你真是我见过最爱吃苦的大少爷。”
陆子青哼哼唧唧：“谁爱吃苦啊，我那是没办法好不。我就爱吃甜的，尤其是昨天晚上，老婆坐在我脸上，喂给我的——”
林虞紧急打断：“陆子青！”
“哎，”陆子青道，“老婆，今晚还喂给我喝，好不好。”
林虞：“……”
陆子青：“好不好嘛，求求你啦，可怜可怜我吧。”
低声笑着，声音又沉又磁，在密闭的车厢里，如同轻敲颂钵。
林虞满脸通红：“……知道了，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