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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舍弃

第67章 舍弃
越笙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这次他终于对青年的接触起了反应, 朦胧视野里,他“看见”对方低敛的眉眼与高挺鼻梁,脸颊上似乎传来同样的温热, 仿佛有谁轻柔地拈起一片花瓣。

……他在干什么?

越笙久未运转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青年的面容又重新回到他视线所及之处,他才愣愣地抚了一下被他触碰过的地方。

“你……”

他无措地张了张唇瓣, 但下一秒, 他的听力也如坚冰融化一般, 在腾升的火焰中, 他听见了冰层之外,恶鬼们满怀恨意的窃窃私语。

五感在恢复, 证明仪式被打断了, 恶灵们会不再忌惮他手里的刀, 也会像往日一般,想法设法地要把他吞噬殆尽。

——不对, 这里的活人还不止他一个!

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越笙生生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来不及思考青年方才的举措, 只迅速抬脸扫了一眼四周缩小的火圈,而后他俯下身, 在青年的身边捡起自己的刀。

暮从云悄无声息地蹙了蹙眉。

因为越笙显然还控制不好自己的身体,手指痉挛了几遍才拿起那把鬼刀,他撑着刀, 摇摇晃晃地想要起身,却几次因为身体的无力而失败。

他的手……使不出力气。

越笙低头急促地喘息着,正待再次尝试,长刀却被面前人夺了过去。

暮从云把他好不容易捡起来的刀重新扔回地上, 再把面前瞪圆了一双眸的人揽回了怀里。

青年声线低缓,似乎带了几分愧欠:“我刚才刺伤那个恶鬼,是不是伤到你了?”

余桃枝说越笙和刀灵是共生的,他之前还不明白其中意思,现在却后悔怎么没有向她多问几句。

越笙很快调整了呼吸,在他怀里摇摇头:“没有。”

说着就要起来。

但青年的动作很坚定,除了不让他起身外,他还把下颔抵在越笙发顶,按在越笙后脑勺的手掌也来回顺着他的后颈,像在抚摸一只小猫。

“哥拿刀做什么?”他轻声问。

“……送你离开。”

在他怀里挣扎的人闷声道,随着身体逐步恢复感知,他能察觉到灵坟里的恶灵们的蠢蠢欲动,恨不得下一秒就冲进来分一杯羹。

按着不让他动作的青年也不知懂还是没懂,随意“哦”了声,暮从云问道:“那你呢?”

“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伴随着越笙的沉默,顺着他后颈的那只手慢慢停了动作,转而危险地捏了捏,像是在警告他想好再说。

越笙又怎么可能想不明白,暮从云是为他进来的。

可是……

他不能走。

他默了几秒,试图和对方讲清楚事理:“这里很危险,我先把你送出去。”

没有任何一个活人的身体,能够忍受长时间待在灵坟里被怨气侵蚀,倚在青年怀里的几个瞬息,越笙又恢复了他的嗅觉,他鼻翼微动,迎面扑来的却是青年身上沐浴露的清香。

——夹杂着几缕血腥的铁锈气味,一股脑地往他鼻里钻。

青年捏着他后颈的手顿了顿,随即他头上传来一声轻哂,有谁漫不经心笑了声:

“腿长在我身上,我不愿意走,哥要怎么送我?”

暮从云低了眉眼,意有所指地看向越笙失力的身体,男人因为震惊稍瞪圆了一双眸,根本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暮从云还会让他知道,自己不仅说得出,也做得到,眼见着火圈越来越小,又往二人身边收缩了几寸,越笙急得又想去抓地上的刀,抱着他的人却忽然牛头不对马嘴道:

“哥还没和我解释清楚呢,你为什么删我好友?”

越笙面上空白了一瞬。

“哎,”青年幽幽叹了口气,“莫名其妙被删了,眼巴巴地找过来,不给个说法就算了,还要赶我走。”

寥寥几句,俨然将自己描绘得弱小无助、我见犹怜,还狠狠控诉了一番越笙的无情。

这是、这是可以这样比对的吗?

越笙无措地动了动唇,他想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里太危险了,你先离开,但对方仿佛能够猜出他心里所想,假笑着先一步捏了把他的脸:

“越笙,你要给我赔偿。”

十分之专制,喊他名字的语气也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这还是他恢复意识后第二次被青年直呼其名,越笙呆滞片刻,竟然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下去,“赔给你……什么?”

他在这里面,还有什么能够赔给对方的?

青年莞尔:“利息我已经收过了,其他的出去再算。”

兜兜转转还是离不开这个话题,眼见着对方什么也听不进去,还是那副要把自己也带出去的想法,越笙终于破罐子破摔,和他说了实话:“不行……”

他低声道:“我不能出去。”

“为什么?”暮从云低头看他。

“……”

越笙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但也许是逐渐减小火势的金焰让他心生慌张,也许是青年自得的姿态,让他依稀猜到暮从云有不用依靠他,就能够安全出去的方法。

他抿了抿唇:“高危收容物S01号,我必须在这里解决掉它。”

“就是刚才那个恶灵?”暮从云偏脸看了一眼恶鬼消失的方向,“可他和你是共生的吧,你要怎么做?”

似乎是意识到下面的话会令青年不快,越笙下意识降低了音量:“局里的规划是在灵坟里办一场‘仪式’,既能解决掉它,也能将这里面收容的恶念们一网打尽。”

青年垂了眼,面无表情地等着他的下言,于是越笙硬着头皮又讲了下去:

“这场仪式异象局规划了几十年,我是第一个能拿起‘刀’的人,也是被仪式选中的人,所以……”

他窥了眼对方神色,把后半句“我还不能出去”吞回了肚子里。

“老师说,我是为了这场仪式而生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必须要完成它。”

灵坟里一时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越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恢复了味觉,他在青年沉思的间隙,悄悄抿了抿被对方亲过的唇瓣——

却并没有那份滚烫的热度,他只感受到了与往日无异的冰冷。

越笙有些遗憾地咬了咬唇。

而这头的青年终于动了,开口却是一声冷笑:“什么老师不老师的,你都没上过学,那狗屁老师说的你怎么就信?”

越笙:“……”

“没了这场仪式,就没有别的方法能够解决那个家伙了?”

越笙摇头:“整个灵坟……就是一个困住它的容器,但是它在这里吞食了太多恶念,百年来阵法磨损,已经支撑不住了。”

见青年看向地上的刀,他又接着道:“他已经不用依附于器物就能行动了,我灵力耗尽,没办法再把它镇压回刀里。”

“……完成仪式,是最后的出路。”

最后在他身上恢复的五感是触觉。

那种朦胧的、靠在对方怀里的感知,瞬间变成了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的温热拥抱,越笙喉结轻滚,想叫他快些走,却又因为依恋青年的体温,在他怀里停多了几秒。

也就是这么几秒钟。

青年原先已经放下去的手重新顺着他的背脊抚了上来,烫得越笙一阵激灵,他却被钳制在对方怀里不能动作,有人低低地垂下脸来,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如同自言自语。

“既然哥注定要走向这个结局,那当初为什么非要来招惹我呢?”

越笙落在身边的指尖蜷了蜷。

他浑身一僵,徒劳地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自己当时的意图。

——最开始他去找暮从云,确实是为了给队里找一位“接班人”。

而背后的手掌在抚到他的脖颈前,兀自停下了动作,身前的热度骤然抽离,暮从云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再没看地上的他一眼,径直穿过了火圈离开。

越笙怔怔看向他离去的背影。

火光减弱,已经逐渐回退到离他只有一米远的地方,恶灵们见有人走出火圈,眼底发亮地就要冲过来抓住暮从云,却又被一阵阵金色的波纹震荡开。

几个呼吸之间,青年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

而直到再看不见对方,越笙也没有开口挽留。

——他走了。

暮从云……要从这里出去了。

他慢慢地抱紧膝盖,将自己蜷缩回角落的黑暗里,这里离火圈最远,也能给他提供多一会喘息的时间。

他终于得以自由的手重新捡起长刀,越笙闭上眼,试图重新在地上布置好阵法,重新准备仪式,却发觉手抖得根本无法控制。

他无措地睁开眼,看向自己颤抖的指尖。

……明明已经恢复五感了,为什么还是使不上气力?

——不、不对。

是他的身体在发抖。

越笙怔怔想道。

如果青年坚持留下来,就会被异象局发现,也许还会像自己一样,被叫来处理最麻烦的“灵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过上日复一日的生活。

暮从云终于听他的话走了,他应该高兴的。

可是为什么……

——他的心里会这么难受?

浑身的血液似乎奔腾着涌向胸腔跳动的器官,他坐在最为熟悉不过的黑暗中,却是第一次感到喘不过气来。

胸腔剧烈起伏,身上沉甸得如同被压上千斤巨石,火势又减退了几分,越笙把头埋在手臂里,他五指紧攥着刀柄,也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活在不乏于训练、命令、任务三者交替的生活中,为异象局清扫完最后的障碍,是他作为“刀”最应该燃尽的余晖。

可此时此刻,他浑身颤抖,根本提不起拿刀的气力,也想不起任何的命令和任务。

他想起和暮从云一起看的电影,在软乎乎的沙发里,他被青年裹上一张小毯子;他想起自己在青年家里拿走的两袋甜点,可惜最后也没来得及吃完;他想起刚才在黑暗中把自己唤醒的痛楚,以及那一个隔了层朦胧轻纱,克制压抑的吻。

……他明明根本就不害怕死亡的。

他为此准备了十余年,甚至在命定的时刻将要降临时,心里都没有太大的波动。

——可是刚才,在青年给予了他温暖,却又抽身离开的那一刻,他忽然就……不想了。

他不想死了。

他想要活着。

越笙咬着牙,他甚至在无端期待着,方才的疼痛再降临一番。

——可是不行。

青年不应该再出现在他身边。

于是他又默默否决了这个念头,在火焰将要熄灭的前一瞬,他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逼退围上来的恶灵,重新画上阵法,这没有多难,他练习了这么久,他能够做到……

而在他起身挥出长刀前,在恶鬼们的咆哮声接近前——

比火焰的熄灭先一步到来的,却是一阵阵恶灵们的吃痛声,伴着平稳的步伐,有谁停在了他面前。

暮从云把跨越了半个灵坟才抓住的恶鬼扔到地上,他重新点燃金焰,火光之下,他对上越笙愣愣抬起的双眼。

青年一时不由有些发怔。

“……怎么又哭了?”他蹲下身去,借着升腾而起的火焰仔细打量着对方,“我这才走了几分钟?”

那恶鬼虽然有些难缠,但怎么说也是受了伤,而他计算好了火圈的时间,无论如何,在金焰燃尽前,他都能够回到越笙的身边。

越笙没能说话,却破天荒地扔了那把紧紧握在手里的刀,伸手主动攥住了他的衣领。

陪伴他十余年的长刀被扔在地上,摔落在那位“高危收容物”的身边,好似被谁决绝地舍弃了前半生的一切。

脖颈处贴上冰冷的面颊与泪水,被心上人投怀送抱的青年怔了片刻,半晌,他伸手回抱住怀里的人,轻声道:

“越笙,我最后再问一次。”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

许久。

埋在他颈间的那颗头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