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难觅星·其贰
人人都说名字寄托着父母的爱与期望,他就是这样。
秦朗星,晴朗夜空里闪闪发亮的星星。
虽然是普通家庭,但父母感情和睦,从小到大都很疼爱自己。
自己是和千千万万个孩子一样,再平凡不过的孩子。
平凡就很好。
但即使是这种最庸常的幸福,也脆弱得像漂浮在空气中的肥皂泡,稍触即破。
因为成绩一直不好,父母花了很多钱给他报补习班补课。
补习班的收费高昂,都是父母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钱。
他也努力过,但无论怎么学,成绩就是提高不上去,永远是年纪里的吊车尾。
成绩排名,一组数字,甚至都没有实体的东西,却能轻易破坏一个家的幸福。
因为读书的事,父母不知训斥过他多少次,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奖励和惩罚手段也都试过,但他的分数就是死活上不去。
他不是没努力过。
但有的人可能就是没读书的天分,勤也补不了拙。
他是这个家唯一的指望,是父母一生的心血。
但他实在没办法回应他们的期待。
他念不好书,考不上好大学,找不到好工作,他父母花在他身上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全都打了水漂。
他没能力让他们这个家变得更好,也无法让全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是他身为孩子的原罪。
有罪当赎。
痛苦的惩罚先从他爸爸听信朋友介绍,加入重叠教会开始。
这个教会宣扬成为他们的一员后,可以陶冶性情,治愈精神,每个人的思维都能摆脱束缚,自由徜徉在无限无尽的意识之海。
最重要的,是意识之海中蕴藏着至福圣地。当肉人超脱成为灵人,抵达至福圣地,便可承恩极乐,满足所有欲望,实现一切心愿,从此灵魂清净,再无一丝烦忧。
他爸爸信了。
不仅信得虔诚,还给他和他妈妈洗脑,让他们也跟着他加入重叠教会。
他妈妈还算清醒,坚决不同意,两个人爆发了一次又一次争吵,从摔锅砸碗到肢体暴力,曾经温馨的家被搞得一片狼藉。
他缩在房间角落,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大最大,又用力捂住耳朵,可还是阻隔不了那些尖锐又刻毒的谩骂。
每一个字,都像重重砸在他心上。
都是因他而起。
都是他的错。
可即使他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罪,厄运还是没有放过他。
一次公开课,学校领导和家长们都来了,而他因为没有积极举手回答,被妈妈当众痛骂。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脆弱的是自尊,最在意的是面子,他也不例外。
他妈妈似乎将积压已久的怨气都发泄在了他身上,在所有人面前将他骂得一文不值,也将他们家的丑事肆无忌惮地抖落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看见老师们拉住妈妈不停地劝。
他看见同学们错综复杂的目光投向自己,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心里本就摇摇欲坠的东西,彻底摔了个粉碎。
他站在走廊栏杆边,突然很想闭上眼睛就这么跳下去。
跳下去。
不顾一切地跳下去。
跳下去,就这样死掉,离开这个世界。
可他是个胆小鬼,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从这件事以后,他在学校的处境更加糟糕。
他开始被以陶林为首的那帮不良少年欺负。
陶林家里有钱有势,一直在学校里肆意妄为,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之前,有一个男生被陶林和他的好兄弟们欺负,最后吃安眠药自杀。家里人在校门口搭了灵棚,不折不休地想为他讨个公道,却也没能让陶林受到惩罚。
他很害怕。
害怕自己也会和那个男生一样。
那个男生起码有重视他的家人,而他的父母一个沉迷邪.教不可自拔,一个满怀怨恨地回了娘家,没有人能保护他。
他在这个世界上,孤零零的没有依靠。
他成了陶林他们的新玩具。
青春期的男生暴力又刻毒,过剩的精力无处发泄,折磨起人来花样百出。
用圆珠笔尖扎手。
在午饭里撒沙子。
桌子上写满恶毒言语。
往书包和桌肚里倒垃圾。
每天都很绝望。
每天都想逃离这里。
恨怨与恐惧紧紧包围着他,他连气都喘不过来,活着已经成为煎熬。
直到那个人转学来的那一天。
赵艺成。
大大咧咧的男生,属于那种特别会炒热气氛的类型,自我介绍时幽默的发言逗得全班同学前仰后合。
男生被安排在了他旁边的空座位上。
“你好。”
男生灿烂微笑,令他联想到一条傻乐傻乐的狗。
他动了动嘴唇,竟不知如何回应。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赵艺成成了他的朋友,是学校里唯一愿意和他交好的人。
只是,赵艺成那样开朗的性格,那样优秀的成绩,身边从不会缺少人围绕。
他是聚光灯下的焦点,是班里的开心果,也是老师们的宠儿。
赵艺成有许多朋友,而他只有这一个朋友。
他讨厌这样,甚至也连带着讨厌赵艺成。
有一次,年级里组织去科技馆参观,需要同学们事先各自分好小组,赵艺成自然受到了很多同学的邀请。
他看着赵艺成和那些人嘻嘻哈哈的样子,心里觉得他更加讨厌。
班主任进来,让每个小组的组长汇报组员。等登记完名单,班主任发现他没有去处,便问他这是什么情况。
他刚想说自己就不去了,谁料赵艺成竟然高高举起手,用一如既往的笑嘻嘻的语气说:
“老师,我和秦朗星一组。”
他看着他,紧紧闭上了嘴唇,用力抿成一条直线。
这个人自作主张,真是讨厌到了极点。
参观科技馆那天,他体会到了许久没感受过的快乐。
他和赵艺成一起看了球幕电影。
赵艺成那双本来就挺大的眼睛,在看电影的时候瞪得更加大。
“噢,厉害!”
他听见他兴奋地自言自语。
有这么好看么,至于这样,他不屑地想。
“你不觉得很厉害吗,霸王龙就这样冲了过来!”
看完电影出来,赵艺成还意犹未尽地冲他比划。
那副样子真的很傻。
但……并不讨厌。
所以他还是点了点头,说:“嗯,厉害。”
大概是赵艺成笑得露出两排大白牙的傻乐表情太逗了,他忍不住盯着他多看了几眼。
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果然,傻气是会传染的。
他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特别羡慕赵艺成。
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和他一样,想笑就笑,无所顾忌。
可随着他爸爸沉迷邪.教越发疯魔,他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他妈妈偷偷把他接去娘家躲着,但他爸爸很快就找上门来,满嘴胡言乱语吓得年迈的外婆差点发心脏病。
因为怕老人不堪承受骚扰,他们只能又回到了那个已经不像家的家。
他爸爸把许多家具都扔了,把承载一家人温馨回忆的物件也扔光了,因为他要做一个灵人,灵人不能与凡尘有牵绊。
他和他妈妈还是坚持不肯入教,他爸爸劝不动,终于第一次动手打了他们。
皮带和拳头落在身上的感觉,很疼。
他要保护妈妈,肩膀、手臂、后背挨了一下又一下,红肿褪去后是青紫,不能碰,一碰就疼,疼得只冒冷汗。
再疼也只能忍着。
在学校,他努力掩饰得很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可奇怪的是,赵艺成那么一个心大的人,竟然发现了他的异样。
看见他手臂上的淤青,赵艺成气愤地问他,是不是陶林那些人又来找过他的麻烦?
他摇摇头。
自从和赵艺成成为朋友,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陶林他们要欺负他就不怎么容易了。
赵艺成人缘好,性格刚,家境也不差,外公还是退休干部,住在疗养院里天天和一帮老战友打太极拳。
这样的人,陶林是不敢硬碰硬招惹的。
“那你是怎么搞成这样的?”赵艺成急了。
他不愿意回答,可赵艺成绕劲儿很足,在他反复追问下,他在只得扯了个半真半假的谎,说是月考没考好被罚了。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赵艺成不知哪根筋搭错,竟然提出要帮他补课。
“你有病吧!”他瞪大了眼睛。
赵艺成理直气壮地回敬:“那你有药吗!”
“……”
他真不是学习的料,也是真的不喜欢学习。
但许是架不住赵艺成那个倔脾气,他竟然还是答应了。
更离谱的是,他的成绩还真的有所提高。
甚至,再多努力一把,考上一个大学也不是没可能。
“等考上大学就好了。”赵艺成难得一本正经地跟他说话,“到时候你就能摆脱那个糟心的家,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他愣住了。
未来……自己还能有未来吗?
“你要相信自己。”赵艺成道,“别人说什么想什么都别去在意,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能放弃自己。”
“那你呢?”他冲口而出。
赵艺成抓抓头发,“我什么?”
“我是说……你会放弃我吗?”他忽然无比烦躁,“就是……会不会觉得我脑子笨学得慢,不想教我了?”
顿了顿,还补充道:“没别的意思。”
“怎么可能。”赵艺成语气坚定,“我们是朋友,你是我好哥们儿,肯定不抛弃不放弃啊。”
他低下头,不说话了。
喉咙里的哽咽让他发不出声音。
学校是八卦和谣言滋生的沃土。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关于他和赵艺成的风言风语在同学间散播开来,像被核辐射污染过一样,变化出各种充满恶意的丑陋面貌。
他和赵艺成被找去谈了话。
就算老师旁敲侧击,问得拐弯抹角,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他也知道他们想问的是什么。
赵艺成肯定也知道。
不然的话,他不会在和他回教室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保持了些距离,没像平时一样,勾肩搭背,嘻嘻哈哈。
后来,谣言的始作俑者被查出是陶林,但围绕他和赵艺成那些难听的风言风语并没有随之停止。
他心里记得赵艺成那句话,别人说什么想什么都不去在意,他还像以前那样和赵艺成相处。
赵艺成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只是笑容少了点,玩笑话也不常说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抓紧了书包带子。
用力气到指甲发白。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用尽力气。
他只是预感有什么东西在飞速离开自己,所以想要抓紧一点,更紧一点,紧到手心出血也没关系。
只要不离开自己。
这学期的期末考试,赵艺成没考好,掉出了年级前三十,要知道他以前能一直保持在前五名里。
赵艺成被找了家长。
他远远地看着老师态度客气地把赵艺成的父母请进了办公室。
赵艺成的父母一看就是体面人,衣着高雅大方,举止谈吐也十分斯文,和他父母完全不一样。
就像来自两个世界。
他不知道那天老师到底跟赵艺成父母说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老师就宣布赵艺成转去了别的班级。
他身旁的座位,再一次空了。
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存在。
赵艺成没来找过他,走廊上面对面相遇也只是擦肩而过。
赵艺成不和他搭话,看都不看他,侧过头和其他同学说说笑笑。
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吗?不然赵艺成为什么要对自己视而不见。
学校里,他又开始被陶林他们欺负。
没有人会再帮他了。
陶林变本加厉,比以前更加过分。好几次,他故意把他拖去那间废弃教室,对他拳打脚踢。
陶林那两个狗腿跟班李允和常哲绍甚至打听到他家住在哪儿,把他堵在了他家的香烛店里,肆意嘲笑羞辱。
每一天,每个地方,都是地狱。
除了,梦。
偶尔,他会梦见爸爸没有沉迷邪.教,一家人像从前那样生活。
还有,赵艺成。
他会梦见赵艺成。
有时候是他们去科技馆玩儿,有时候是赵艺成辅导他功课,还有的时候他们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并肩走在学校外面的那条路上,前方是落日夕阳,无限远大。
梦终究是梦。
梦是短暂的,梦里的美好稍纵即逝,无法成为永恒。
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是不是就应该加入重叠教会?
这样的话,自己一定能在至福圣地,实现自己的愿望。
他痛恨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邪.教把他的家害成这样,他竟然还幻想向邪.教臣服,获得救赎。
他很迷茫,也很绝望。
他陷在了无边无际的漆黑沼泽,不管怎么呼救怎么挣扎,都只是徒劳无用,让自己下沉得更快而已。
他很想赵艺成。
很想很想赵艺成。
赵艺成是唯一一束照在他身上的光。
他多希望赵艺成能再跟他说说话,哪怕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安慰。
只要有那么一句话,只要赵艺成愿意再跟他做朋友。
甚至不奢求是多要好的朋友,只要不再对他视而不见就好。
他鼓起勇气,给赵艺成发了短信,约他放学后在顶楼走廊尽头的废弃教室那儿见个面,把话说说清楚。
那间教室有着黄昏时分不能进入,否则会被里面的怪物吃掉的怪谈,几乎不会有人去那里,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们见面。
赵艺成没有回他消息。
但他还是决定去那儿等着,无论赵艺成是否会出现。
在最后一缕天光消失的时候,他收到了赵艺成的回复。
一条很长的短信。
大概意思是说,他知道他现在很难过,也知道是自己食言,对不起他这个朋友,但他真的没办法。
他父母为那些传言还有他成绩下降的事很生气,不许他再和他交朋友,还每天和班主任沟通,询问他在学校里的情况。
“真的很对不起。”
“你就当从没教过我这个朋友吧。”
这是赵艺成写在短信最后的两句话。
他关掉手机,抬起抬头,天已经彻底黑了。
黑得可怕。
回到家,妈妈死了。
自杀。
没有葬礼。
也不能有眼泪。
因为,他爸爸说,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祝的事情,他妈妈比他们更早抵达了至福圣地。
应该高兴。
应该大笑。
他看着笑容满面的爸爸,慢慢地、一点一点露出了笑容。
他也想离开了。
既然这个世界放弃了他。
既然所有人都放弃了他。
然而,即便死了,他也不得解脱。
他执念过深,无人可解,长长久久地保持着中阴身的状态,阴魂不散,游荡世间。
他遇到了一个男人。
男人文质彬彬,像是教书育人的老师,也确实好心好意地帮了他。
男人恭喜他,祝贺他终于成为灵人,与意识之海相通,将来可以进入至福圣地,还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包括如何制作躯壳并依凭在上面,从而方便在人间行动。
他做出了纸人。
他家香烛店就是卖纸人的,小时候他爸爸还教他做过纸人,他学得很快,做得也很好。
有了依凭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他爸爸。
横一刀,竖一刀,直到剁成一堆肉块为止。
不够……仅仅这样怎么够。
他在他曾经的家,用他爸爸的意识制造出一个世界,让中阴身的他永远困在里面,一遍又一遍重温妻儿死在眼前的痛苦,一遍又一遍经历死亡。
做完这一切,他仍意气难平。
他那纸做的躯壳是空的,他的灵魂也是空荡荡的。
他去见了赵艺成。
他死了,死了的人不用再畏惧流言蜚语,也不用再考虑有没有未来。死了的人比活着的人自由,没有那么多的束缚。
可为什么,赵艺成还是不愿意和他做朋友?为什么看见他吓得大叫?为什么往他身上砸东西让他别缠着自己?
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对他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呢?
他不明白,不明白啊。
他不停地思考,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赵艺成死了。
他杀了赵艺成。
曾经给予他温暖和希望的人死了。
他唯一的朋友死了。
但是没关系,他会成为他,他们将一直在一起。
大概是成为赵艺成的愿望一直埋在他心底,有许是他早就默默记住了有关赵艺成的一切,不做秦朗星改做赵艺成对他而言并不难。
赵艺成的梦想,赵艺成的喜好,赵艺成的表情,赵艺成的习惯,全都由他来继承。
他终于如愿以偿,过上了很好的人生。
但不知为何,他仍然觉得自己是空的。
仍是意气难平。
这时,那个男人又出现了。
男人给他看了一点东西。
是陶林的意识。
当年在学校,陶林他们找“新玩具”,本来选择的是一个叫温衍的男生。
那个男生跟他很像,除了成绩好之外,就是一个沉默寡言、孤僻软弱的人。
有传言说温衍的家庭很糟糕,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在继父家不受待见,都没有人愿意管他。
不仅如此,自己尚且有过朋友,而温衍永远独来独往,连朋友都没有。
温衍比他更有理由成为陶林他们的欺凌对象不是么?
温衍比他更可怜、更不幸不是么?
温衍就该是那只黑羊不是么?
但陶林却没选择温衍,理由蹊跷得要命。
因为他做了个噩梦。
梦里,温衍周身被一只不可名状的怪物萦绕。
那只怪物丑恶得难以形容,恶心到了极点,邪恶到了极点。
这个噩梦太过离奇恐怖,差点令他精神失常,也让他在现实中产生了真实的恐惧,别说欺负温衍,就连靠近温衍、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陶林自然而然地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就是他。
反正是发泄施虐欲与破坏欲的玩具,换谁都一样。
他惊呆了。
本来不该是他的,本来该是那个叫温衍的男生承受痛苦!
他问男人,那只纠缠温衍的怪物到底是什么,能不能也从祂的意识中发现点东西。
男人不屑地笑了,说那只怪物虽是来自另一维度的恐怖存在,却比人类更加痴愚无能。照理说,像祂们这种存在的意识,磅礴浩瀚犹如无边海洋,里面充满了人类永远无法触及的知识与神秘。
可那只怪物的意识里,却只有最无用、最愚蠢、最一文不值的东西。
爱。
对温衍的爱。
可以说,祂的全部意识,都是由爱构成的。
简直比地球上最低等的单细胞生物还不如。
可他无心去听男人对那只怪物的嗤之以鼻。
因为,他已经被熊熊怒火烧昏了头。
嫉妒与不甘像一群毒蛇,疯狂地撕咬着他。
温衍,本来和他是一样的不是么?
可为什么温衍能被坚定地爱着,而他却永远是被放弃、被伤害、被践踏的那一个。
不公平。
不公平!
在虹城大学,他见到了温衍。
此时的温衍不再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他的身边多了一位俊美到耀眼的青年。
江暮漓。
他知道,江暮漓就是那只比单细胞生物还劣等的怪物。
披上人皮也没用,撕开祂的皮囊,里面仍然只有最单一也最统一的意识——
爱。
可能真正爱温衍的仅有那么一只怪物,但他仍认为仅仅这样也奢侈到了极点。
因为,那只怪物的爱,无穷无尽。
他恨温衍。
温衍就该和他是一样的命运。
他想要毁掉温衍,想让他也体会一遍自己那毫无救赎的人生。
只有这样,唯有这样,意气可平。
于是,他出现在温衍身边,以赵艺成的姿态和身份。
他占据的是赵艺成的人类之躯,身上并不存在不属于人间之物的气息,与活人无异。
况且,他比真正的赵艺成更像赵艺成。
他就是赵艺成。
第一次试探是在他们动身前往宠物黑市的路上。
他利用温衍意识中残留的对泰伯惨死新闻的记忆,制造出恐怖的环境。
如果温衍不能勘破,将永远被困在那条暗无边际的恐怖道路上。
可惜失败了。
他又用自己的意识与记忆编制出高中时代那个绝望又灰暗的世界,还把被他虐杀后剥离出来的陶林、李允和常哲绍的意识投放进去,让温衍好好感受他曾品尝过的被欺凌的滋味。
然而又被那只单细胞怪物破坏了!
更令他恨得切齿拊心的,是温衍还在意识的世界中再次得到爱与救赎,回到现实后,解开了所有心结。
他恨他的父母,为什么要把生在这个满是痛苦的世界上。
他恨那些老师和同学,无声的排挤与歧视比刀刀割肉的残杀更刻毒。
他恨赵艺成,恨赵艺成,恨赵艺成。
恨他为什么给了他希望又残酷地收回,将他彻底推入黑暗。
他恨所有人,但最恨的还是温衍。
每一次,每一分,每一秒,看着温衍和江暮漓在一起时幸福的样子,他就像在无间地狱受着千刀万剐的酷刑。
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他一点点的爱呢?
他不再追求注定得不到的东西。
他也不想再当赵艺成了。
那种喜欢多管闲事、正直到讨嫌、只有快乐没有忧愁的角色,实在不适合他。
现在的他,只求一个解脱。
此刻,就现在,和温衍一起,在他积累毕生的恶意与恨意中,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