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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创可贴买了两种,防水的和云南白药,加上一小瓶碘伏棉球,樊青放在了酒店前台,自己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里。

第68章

创可贴买了两种,防水的和云南白药,加上一小瓶碘伏棉球,樊青放在了酒店前台,自己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里。
大堂挺空,没人注意到他,樊青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

不知道栾也和他妈妈聊到什么程度了。

应该会从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开始聊起,聊到柏明丞,栾也的病,以及这几年的生活……栾也之前一直隐隐在犹豫要不要和自己的母亲见面,但真正见到对方以后,樊青能感觉到栾也其实是高兴大于抗拒的。

两个人真正缺少的不是感情,只是一个聊一聊的机会。

樊青没有和自己妈妈这么聊天的机会,但是如果有……会说什么呢?

问对方离开时的那一秒吗……应该不会问。

不会的。

樊青想了想,自己可能会问问对方上学的时候是不是真老给爸爸抄作业,,结婚的时候是不是挺紧张的,自己刚出生的时候什么心情……然后在和她讲讲自己这么多年的学习,生活,还有栾也。

告诉她自己过得挺好的,奶奶姑姑都对自己很好。学习也还行,估计遗传到她的智商了。还遇见了一个特别喜欢的人,可以和她和爸爸一样,决定在一块儿共度一生的人。

这些就足够了。

他没有和妈妈交流的机会了——栾也有,他还挺开心的。

但是他又不知道两个人聊得怎么样,担心栾也聊完情绪又出问题什么的……所以栾也虽然说让他先回去,但樊青还是想着等一会儿。

酒店看起来规格很高,服务挺到位,前台给樊青倒了一杯水,樊青拿起来喝了一口,扭头往外看。

晚上十一点,外面的人已经不多了。从酒店玻璃看出去,对面路口银行的台阶上有个老奶奶坐在最底层,面前铺着油纸,摆了一小筐水果,有点远看不出来是什么。

这时候人流明显变少了,偶尔急匆匆走过去两个,没人蹲下来问价。

樊青看了一会儿,想到了自己奶奶。

前几天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奶奶刚从地里回来,说家里水稻已经割完了,再晒两天就要去碾米。新米这段时间卖不上价,准备碾完拉回来,过段时间有外地卡车收米的时候再卖……

樊青还挺喜欢听这些的,隔着电话都觉得闻到了阳光照在稻谷上的干燥的香气。云南这段时间太阳也很大,但和这里不同,是炽烈的热,晒一天能把人晒蜕皮。这里的热有些温吞,总感觉带着潮气。

樊青看了一会儿,出了酒店走到对面的临时小摊面前。

对方卖的是青李子,用红色的塑料小框装着。樊青把一筐都买下来了,老太太高高兴兴收了钱准备收摊,樊青拎着重新回到酒店。

李子卖相不太好,樊青拿起一个擦了擦喂进嘴里,酸酸甜甜的。

栾也估计爱吃。

“……从雪湖村回来,我就去了美国……然后就回来了。”

栾也把手中空掉的杯子放回茶几,发出一声轻响。

他最终还是隐去了自己自杀的事,也没有过多提及柏明川后来对自己类似精神控制的行为。其余的全部对着栾萍和盘托出。

但就剩下这些,说得再简略和轻描淡写,也已经足够栾也讲上挺长一段时间。

栾萍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栾也讲完,对方依然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为什么不和我说?”

“当时生病的时候——更早一点,柏明丞出事的时候。”栾萍盯着栾也,“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因为那次吵架,我说我不管你了——”

栾萍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自己的情绪:“你还恨我是不是?”

“不是。”栾也立即回答。

“我没有恨过你。”

干脆利落说完这句话,栾也安静了一会儿,组织措辞。

“我总觉得……这是我违抗你选择的结果。”

栾萍愣住了。

栾也看着栾萍,对方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在酒店柔和的灯光里,看起来有些疲惫。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已经劝过我了,我没有听,接下来发生的事都是我违抗你选择的结果。”

栾也喉结滚动:“所以这些结果……都应该我自己来……承担。”

栾也没有办法在气走了自己母亲之后,再打电话告诉对方——妈,我生病了,你来照顾我吧,

这对栾萍太过于亏欠。

他有点想自嘲地笑一笑,但因为压抑的情绪,没能成功:“我在觉得自己正确的时候反抗你,和你吵架。在失败的时候再回来找你,让你帮我……处理接下来的事。我已经十九了,不是九岁。”

也可能是因为太小离开父母,他已经习惯了在异国他乡自己解决问题。更因为他没有办法以这样的结果,去面对必须赶来照顾自己的母亲。

“而且我也不想让其他人见到我当时的样子……特别是你。”栾也笑笑,“太差了,不像是栾萍的儿子。”

茶壶里的水开了,但没有人去管。栾萍盯着栾也,终于开口:“所以你就在外面,一个人生着病?”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你就——你就一个人在美国,一个人住在医院里?”

栾也想刻意活跃气氛:“也有医生和护士。”

栾萍一巴掌拍到了栾也背上,把他拍得闭嘴了。

樊青还说不会揍我呢,栾也这么想着,抬起头。灯光里,栾萍的眼睛已经红了。

“你还知道你是我儿子啊?!”栾萍哽咽着,“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儿子!”

栾也还没说话呢,栾萍又骂了一遍:“你是不是笨啊!”

“想的都是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我是你妈!那个时候——”

栾也抬眼,栾萍胸口起伏着,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说出来的话依然发颤。

“你要回家!要回来找我知不知道?!”

栾也还记得医院病房外有一枫树,栾也状态很差出不了门的时候,就会在病床上看着它们由绿变红,落叶又抽枝。

他看着那些树,有时候也会想,自己该怎么办?

后来他自己吃药,治疗,拍摄,自己和自己对抗,勉强熬过来,也就不去探寻其他可能性。

但今天夜里,在那些痛苦的,迷茫的,又全无依靠的日子里问出的问题,他听到了栾萍的另一个回答。

“你要回来找妈妈,你不知道啊?!”

不管任何时刻,那些感到痛苦或者无措的任何时刻,你要回来找妈妈。

栾也看着栾萍,对方脸上的妆还没来得及卸,依然穿着西装,但已经完全不像那个对外强势的女人。

米色的沙发上,栾萍捂着脸,颤抖着哭了。

对面的栾也飞快低下头,咬紧牙关把眼眶里的酸涩逼回去。他抽出茶几上的抽纸,走过去坐到栾萍旁边,把纸折好递给对方,半抱住对方的肩膀,轻声道:“妈,没事了。”

栾萍在栾也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哭过,她从优秀教师到下海经商,把一个十几人的小茶厂经营到几百人;她和渐行渐远的丈夫离婚,把儿子送出国。过去的所有岁月里,对方都是强大果决的女人。

但今夜她靠在自己儿子的肩膀,哭了十多分钟,上气不接下气,到最后手里的纸用完了,眼睛都红肿了才停。

等到栾萍情绪平复下来,栾也才放开手,倒了一杯茶给她顺气。

栾萍擤了擤鼻子,把纸扔进垃圾桶,语气逐渐稳定下来:“我眼睛是不是肿了?”

“有点。”栾也说。“可能要拿热毛巾敷一敷。”

他想去卫生间拿毛巾,栾萍招招手:“别忙了,我待会自己弄。”

栾也重新坐了回去。栾萍喝了口茶,继续问:“以后都不去美国了吧?”

“不去了。”栾也回答。

“别去,也别和那家人联系。”栾萍语气不容辩驳,“联系方式都拉黑,有任何问题我来沟通。”

就算栾也没有直白说出柏明川类似精神控制的行为,但栾萍在商场沉浮多年,只需要听到栾也这些年的状态和生活,联系前因后果,就能猜到蛛丝马迹。

栾也笑了笑。

“这段时间还在吃药吗,需不需要陪你去医院复查?”

“去了雪湖村以后就没吃过。”栾也说,“有时间我会去复查的,别担心。”

栾萍逐渐冷静下来:“那就先回杭州,在家休息一段时间。明天我工作能结束,后天你和我一起走。”

“后天不行,得先去趟上海,处理一下工作的事。”栾也解释,“马上就是中秋,到时候我和他一块回去。”

我和他。

栾萍抓住重点:“你要把樊青带回家?”

“行吗?”栾也帮自己妈揉了揉肩,“中秋假期,总不能让小朋友一个人在学校吧。”

栾萍看他一眼,脸上也带了点笑:“你也知道人家年纪小,认识也不久……”

“架不住喜欢。”栾也说。

见栾萍还看着自己,栾也接着说:“停药,决定回来,还有今晚能和你在一块聊天……很多都是因为他。”

“……知道了。”栾萍终于笑了,拍了拍刚才打过栾也的地方。“带回来吧,一起过节。”

栾也笑着点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