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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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灯塔

第68章 灯塔
白景问:“我演技不赖吧?我觉得我那段反应最牛逼。”

闻亦:“哪段”

白景:“就他问我你最近有没有联系我。我当时的反应绝了,特别真实。”

白景对自己的演技莫名自信,说:“真的,你把那段找出来,你再仔细看一遍,你琢磨琢磨就知道我那段反应有多绝了。”

“行了行了。”闻亦笑道:“下届影帝非你莫属行了吧。”

白景突然看着他不说话了。

闻亦:“怎么了?”

白景:“还不跟我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看盛星河刚才那个精神不正常的疯癫样子,就可以想象闻亦逃得有多难。

那天他接到闻亦的电话,找了一个在那座城市信得过的朋友,过去海边接闻亦。他自己则一分钟都没耽搁,当即开着车上了高速。

一个南下,一个北上,第二天早上九点多,他们终于在高速上的某个服务站汇合。

当时白景又是哭又是笑,好大一会儿才冷静下来,闻亦则半死不活的样子。

白景目光有些不忍心,说:“你当时看着像没了半条命,逃出来不容易吧?”

闻亦看着他,轻轻吐了口气。

手臂上愈合的伤口一直痒,他就开始怀疑里面有定位芯片,抽血根本不需要割个口子出来,盛星河划他这一刀显然是有别的目的。

第一次出逃那次,他在加油站打电话,电话挂完不到十分钟,盛星河就开着车赶到了。

那么快,肯定不是根据加油站的电话号码找到他的,那个电话打出之前,盛星河就已经确认了他的位置。

第二次出逃,盛星河是早晨五点左右发现后控制住车辆的,以他的生物钟来说,这个时间点不该醒来的。

闻亦猜测他肯定设置了什么提示,比如他离开房子多远的距离后会通过手机提醒盛星河这种之类的。

那天在船上,他被玻璃砸中,手臂被玻璃扎穿。

当时盛星河和医生在外面准备清创的东西,他醒过来后,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拔出玻璃,在埋了芯片的地方刺入,咬牙划开,再用尖端一挑,把芯片挑了出来。

那声惨叫不是拔玻璃发出的,是他用手抠芯片时实在忍不住了。

当时他手臂上那么多伤口,医生也分不出来。

伤口感染发高烧的那两天,他只能喝水,喂任何东西都会呕出来,因为没清醒,甚至还会呛到气管。

医生不敢让他进食,只是输营养液。

汗水如瀑布往下淌,他不停呓语,嘀咕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脑袋不清醒,躺在床上只是哭。

有面目可憎的恶鬼拿着烫红的熨斗要把他熨平,浑身都乏力得不能动弹。

最脆弱的时候,他接连不断做最害怕的梦,呼吸急促得厉害,像初到陆地来的鱼。

闻亦当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吞噬他的力量,他希望能有一个人出来帮帮自己,帮他把那个可恶的东西打跑。

他觉得那个人应该是盛星河。

好几次他差点喊出声,叫盛星河来,可很快他又立刻惊醒,想起盛星河现在这么厌恶他,来了也只是会嘲笑他。

于是他又把这话吞了回去。

在那场高热的病痛中,他就这样反复在期望和放弃中来回挣扎,又在挣扎中寂灭,像他过去人生中的缩影。

即使在那些时刻,芯片也一直被他死死握在手里。从那天起,日日放在身边,没有一刻懈怠。

白景听了直皱眉,光是听讲述都能感到疼痛的程度。他问:“你恨死他了吧?”

闻亦歪了歪头,表情困惑。

要问闻亦被盛星河关起来这段时间,是什么感受?

他可能只会说,像被自己养大的狗咬了。

闻亦身上有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惊人的承受痛苦的能力,那是自他童年起始就在他身上如影随形的品质。

除此之外,他还有惊人的耐受性,惊人的敏感度,惊人的好脾气。

很多事情都是一事两面,黑白双生。就像闻亦不具备爱一个人的能力,他同样也不具备恨的能力。

跟自尊无关,那像是一种天生的残疾。就是没有那种能力,就像有人生来没有手或脚。

他只是想不通,他的小星星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闻亦以为是连丘教坏了他,以为是仓促的地位跳跃改变了他,以为是浮躁繁华的环境影响了他。

怪来怪去,就是怪不到盛星河身上。

在知道他订婚已经一年了这件事之前,他看盛星河完全是把他当成两个人看待的,好像曾经的天使现在被恶魔夺了舍。

因为他不相信,一个那么好的青年会无端变成现在这样。

其实真正让他心碎的根本不是盛星河要结婚了这个事实,毕竟这种事他早就有过预见。

而是那一刻他才开始确信,曾经的小星星真的永远也回不来了。

如果是那个人,绝对不可能在有未婚妻的情况下,还和别人发生什么。

忠诚,坚贞,这些好品质已经完全从他身上消失了。

白景问:“你是故意选在他结婚当天跳海的吗?”

闻亦嗯了一声。

白景看他的眼神更悲情了。

闻亦嘁了一声,像讲个趣闻般的,说:“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肯定得那天跳啊,所有人都忙着才没人注意我。他即使发现,也是洞房花烛夜之后的第二天早上了,这样我才有足够的时间跑啊。”

白景不去揣摩他话里的真假比例,又问:“不过你是怎么游上来的?天黑,又没有灯塔。”

闻亦笑了声,弥漫的烟雾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说:“有灯塔”。

盛星河坐在观景台上,看着广袤无垠的海面。

陈宁在一旁,说:“方向本来就是一个相对的东西。有了南,才有北,反过来也是一样。所以方向感的前提是有参照物和目标物,不然谈方向感就是扯淡。”

这段话是为了反驳盛星河刚才提出的“闻亦也许是有绝对方向感的人,不用灯塔和参照物也能辨别方向。”

盛星河听完,眼睛都不眨一下,过了一会儿,他表情严肃道:“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这语气和神态让陈宁也严肃了起来,坐正了,问:“什么事?”

盛星河:“还有一种可能。”

陈宁现在听到他提可能两个字就头疼,但他看盛星河表情认真,就问:“什么可能?”

盛星河:“如果芯片没有被取出来,可是定位显示的地标又看不到船,说明他不在海面上。”

陈宁:“……”

那不是废话。

盛星河用指尖点了点桌面,笃定地说:“他在海下。这就是我说的另一种可能,他肯定是被潜水艇救走了。”

陈宁:“……………………”

陈宁搓了搓脸,在欲言又止和歇斯底里之间反复横跳,最后终于平复下来,说:“我的少爷,这片海域就没有投放潜水艇。”

盛星河皱眉:“我说那种小型民用潜水艇。”

陈宁:“那种是有,但是那种潜水艇续航时间有限,不可能在海底待那么久。”

盛星河:“首先,那个潜水艇也许没有那么小。其次,可能中间换了潜水艇,那你就不要考虑续航时间了。”

陈宁心里在咆哮。

还换了潜水艇,就算换了,可是人家换潜水艇为什么还要一直装着闻亦啊?拿他定海吗???

他觉得自己离疯也不远了。

天逐渐黑了,天空上显出初秋纤瘦的星河,星团浅淡,星光微弱。

盛星河没吃晚饭,石雕一样,看着海面继续出神。

他不相信,死都不相信闻亦死了。除非他真的熬不住也死了,到时候去地府看一看,看闻亦在不在。

只要不到那一刻,他就不信。

盛星河又打开闻亦的手机,看着那一大串的“我想你了”,那一行整齐的绿,让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闻亦也爱他。

心里冒出这句话,又迟疑。改成,闻亦“曾经”也爱他。

可这到底是什么爱啊

纠缠数年,结局惨烈,一死一重伤。

船身转了向,盛星河还是坐着不动,视线里的景象从海面变成了海岸。

海风在周身无休止地吹,盛星河突然愣住了,他缓缓站起来,看着海岸,眼睛越睁越大。

人很容易被自己的惯性思维困住。

在黑暗中,明亮的灯塔可以作为指引。反过来说是同样的道理,在一串亮光中,唯一的暗处也是“灯塔”。

路灯在海岸上蔓延,像一串珍珠项链。

而从这个方向看过去,这串珍珠项链却独独缺了一颗珠子。

就是闻亦打破的那一盏路灯。

有“灯塔”。

闻亦上岸了。

海风还在无休止地吹,盛星河看着海岸上那个“灯塔”,双鬓斑白的头发急促地颤。

南州。

闻亦在白景这里的两天,整个人休养得精神好了很多。

这天,白景从阳台打完电话进来,说:“都安排好了,明天就送你走。”

闻亦点点头,他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不然被盛星河找到只是迟到的事。

不过盛星河应该也不会找他很久,闻风医疗他都拿到手了,找自己还有什么意义

白景从酒柜拿了瓶酒,说:“陪你喝点吧。”

闻亦眼睛亮了亮,在盛星河那里他烟酒都几乎没机会碰,除了床上,其他时间都过得跟个和尚似的清心寡欲。

酒意微醺时,白景劝他:“别想那么多,什么事都过几年再说,日子一样能过。”

闻亦嗯了一声,没说话。

白景:“想什么呢?”

闻亦把头后仰枕在沙发上,说:“在想,我以后得靠你养了。”

白景看着这个已经“死”了的人,说:“养呗,又不费劲。”

闻亦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笑了声:“按我以前那种活法,你养着也不费劲吗?”

白景:“我倒是希望你能继续按以前那种活法。”顿了顿,他声音有点愧疚,又说:“我以前就不该劝你。”

闻亦啧了声,说:“你以为你多大能耐,能劝得了我。是我自己的问题,跟你有毛线的关系。”

两人有一会儿没说话,这会儿刚黄昏,夕阳照进来,整个客厅一片金黄。

白景不禁感慨起来:“他结婚,你跳海,我怎么觉得你跟那个小美人鱼似的。”

闻亦差点一口酒喷他脸上:“滚蛋。”

但他一琢磨,还真有点像,口不能言,每一天都像走在刀尖上。

白景沉默片刻,说:“我现在相信你说的了,他这样的人,早晚是要结婚的。”

闻亦脚踩沙发地窝着,捧着酒杯发呆,许久后轻轻嗯了一声。

白景看着他,问:“你当时在海里,心里在想什么呢?”

闻亦看着白景,沉默了。

他能说什么呢?

说当时海面上异样的风声极为骇人,说海水那么冷,说大海的变幻莫测让他恐惧,说他不敢停下,心跳声像倒计时般高亢又尖锐。

说他拼尽全力,只为了离开那个两年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然而闻亦不说这些,他什么都不说,只是转开脸望向窗外。

他就这么静坐着,突然一言不发地开始流泪,好几滴眼泪不挂脸,那么大颗,直接从眼眶跌落,下坠。

这场哭泣没有残点嘀嗒的起端,也没有渐收的余势。

他只是不停流泪,不停流泪。

夕阳给他度了金身,他沉默得像一樽病态的佛。

时间需要重置回三年前深秋的那场瓢泼大雨。

故事必须再讲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