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在辛望云关上门的那个瞬间吴霖就醒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昨晚睡得很不踏实，噩梦一个接着一个。一会儿是辛望云搂着别的Omega对他说我要结婚了，一会儿是姥姥拿着个大木槌在锤染布，边锤边说这是我染的最后一块布啦，你穿上我就走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最后一个梦是念念独自背着小书包越走越远，无论他在背后怎么喊小丫头都不肯回头，路的尽头就是悬崖，他惊慌失措地往前跑，但念念却跑得比他更快——
　　如果不是那声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关门声，也许念念就要在他的面前跳下悬崖了。6：40分，吴霖从床头摸过手机看了一眼，这么早，辛望云出去干嘛？屏幕上有一条未读微信，点开一看，发件人宫羽。

　　“怎么不回信息？睡了吗？”

　　吴霖往上一划，发现连着的还有四五条信息。第一条是一张照片，上面有他之前去做体检的所有项目。第二条宫羽说体检结果一切正常，你可以放心了。第三条是一个大头娃娃表情包，正对着屏幕不停地扭动屁股。第四条宫羽问他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第五条：我的那个同学你还没有去找他吗？前天他给我打电话说没有见着你，你还是上点心，肝的问题都不是小问题。

　　肝的问题，吴霖突然觉得有点头晕，睡眠不好让他本就溃散的精神更加糟糕。蜷着腿靠着枕头歇了好一会儿，那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才过去。窗外的天色应该已经亮了，但辛望云卧室的窗帘太厚，就算是正午十二点的太阳也休想在屋子里撒野。吴霖揉揉眼睛，用手肘撑着床坐了起来，身旁的念念睡得无比香甜，嘴角全是口水，他伸手轻轻擦了擦，被惊扰的小家伙不耐烦地瘪了瘪嘴。

　　肝的问题……对啊，缓慢运转的大脑发出危险警告，到辛望云这儿之后，吴霖能明显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每况愈下，加之辛望云每天旁敲侧击的各种套话，他就算反应再迟缓也该猜到了自己的肝脏应该是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

　　还是得去看看，吴霖在心里自言自语，想着念念有看护照顾应该没什么问题，正好现在辛望云也不在家，只要自己回来后找个理由好好道歉，他估计也不会太生气。所以大清早7：20，距离他平时正常的起床时间还有差不多两小时，吴霖偷偷摸摸地洗漱完毕，拉开辛望云平时放钱的抽屉，随便摸了几张一百的揣在兜里，轻手轻脚地出门了。

　　七月的闷热令人呼吸困难，本来打算坐公交的吴霖还没有走到车站就举手投降，转身拦了一台出租。他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晕，机会只有这一次，如果这次没有成功看病，以后被辛望云发现了就再也不会给他创造单独出门的机会了。

　　宫羽同学工作的医院不在辛望云家这个区，算是在泉临市内外环的交界处，离吴霄那套房子很近。吴霖记得这地方在他们读大一那会儿还是郊区，近几年泉临大搞新区开发，很多以前蛮荒的区都被投资改造了，城市内环的范围也在不断外扩，所以这个本来很偏远的地方如今也高楼林立，越来越有大都市的味道。

　　“36号李翔请到4号诊室就诊，36号李翔请到4号诊室就诊。”

　　吴霖拿着号条走进四号诊室，眼前的医生是个大腹便便的Beta，人看起来很温和，他刚走进屋子就收到了一个憨厚的眨眼。

　　“我前几天还在问老宫你怎么没来，他这传话速度够快的啊。”

　　老公……宫医生这姓还真够别致的，吴霖心想。

　　“之前一直在忙，实在不好意思，劳烦您惦记了。”

　　“哪儿的话，就是老同学之间帮帮忙，举手之劳啦。嘶——”胖子医生脸上的笑容挂了没超过十秒，在吴霖走近之后立刻收了起来，“你这情况有多长时间了？”

　　“什么？”

　　“我说你这病有多长时间了？”

　　“不到一个月吧？”吴霖不确定地说，“我之前住那地方……没有镜子，所以也不知道……我什么样，就最近这段时间，我觉得身体状况确实越来越差了，精神不好，食欲也不行，昨天宫医生发微信提醒我，我才想着应该来找您看一下。”

　　“你这身体状况不止是差啊，”胖医生站起来二话不说捏了捏吴霖的胳膊，“看，凹陷都不会反弹了，你这浮肿得有多厉害，黄疸也很严重，绝对是肝出了问题。”

　　吴霖看着自己凹了一块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这要怎么治疗呢？会很麻烦吗？要的时间长吗？”

　　“现在还不好说，我没有给你做更细致的检查，具体是哪方面的肝脏问题还不好判断。如果像宫羽说的那样，只是因为用药导致的肝脏损伤，那就还好，你这个程度的上个人工肝，然后再用保肝药调理一两个月应该就好了。”

　　“如果不是肝脏损伤呢？”

　　“如果不是……那就麻烦了，”胖医生担心地看了吴霖一眼，“好一点的状况是肝炎，甲肝能痊愈，乙肝的话就要终身服药，还具有一定传染性，你带孩子也会很不方便。坏一点的情况……就是肝癌了，这要先做B超发现肿瘤，然后再做病理切片才能确定……”

　　“肝……肝癌可以治好吗？”吴霖的声音有点发抖，他从来没有预料过自己的身体会出现这么严重的问题。

　　“看是几期……发现得早的话是可以治愈的，如果到了晚期，就要考虑肝脏移植。”

　　“肝脏移植？！”

　　“不不不，你现在不用紧张，我只是把可能的情况先给你说一遍，你发病时间短，应该不至于是肝癌。现在最好就是先做一遍详细的检查，让我看一下你究竟是哪方面的肝脏疾病，也方便及时治疗。”

　　“可……可是……如果我在您这里治疗的话，是不是就不能照顾孩子了啊？”

　　“当然不能！”胖医生一脸你在想什么的表情，“无论你的肝脏是出了什么问题，现在最需要的都是休息！即便是最轻微的肝脏损伤，治疗周期也要一两个月，这一两个月你照顾自己都还嫌不够，怎么还能照顾孩子呢！”

　　“那——”

　　那我就只能依靠辛望云了，依靠他，就要告诉他我之前到底吃了什么药，就要告诉他我的子宫没了，那他……

　　“医生，如果我不治会怎么样呢？这病有没有可能——”

　　“会死，”原来这医生只是看着和气，实际上比宫羽用词不客气多了，“不治就会死，轻症会拖成重症，重症会拖成绝症，然后你的孩子就会变成孤儿，也许你们俩死在家里了都没人发现。你可不要指望老宫能帮你，那家伙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不会，得个急性肠胃炎都要眼泪汪汪的上医院吊水。你今天要不听我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哔哔——”

　　身侧的小轿车按了两声喇叭，吴霖转过头，缓缓地退了一步，让那辆车从他面前过去。

　　会死……会变成孤儿……胖医生毫不客气的话像复读机一般在他的脑子里循环，一遍说完了跟着又是一遍，三伏天的烈日烤得人皮肤发烫，但他却一点也不想停下。7ELEVEN、舒普玛、百果园、工商银行……一个个标牌依次从眼前晃过，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却完全理解不了这是什么。两条腿像是自己有了思维，拖着吴霖不停地往前，黑梭梭的人行天桥像个巨大的杠铃，下一秒就要砸下来把他压扁。

　　“那个……吴老师？是吴老师吗？”

　　一个矮个子的中年妇女出现在吴霖身后，她举手拍了拍吴霖的肩膀，在吴霖转身的瞬间不确定地望着他。

　　“对不起，您是？”

　　“我是张婶啊！您不记得我啦！之前你们那个社团到我们学校来过，慈溪孤儿院，还有印象吗？”

　　孤儿院？又是孤儿院！

　　吴霖呆愣在当场，一个字也不说，姓张的大婶皱着眉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道我没认错啊，是这人啊，虽然脸色是差了点，但还是那么好看啊。

　　“您……您不记得了吗？”张婶拽了拽吴霖的袖子，力道没控制好，拽得他一个趔趄。

　　“啊？”

　　“哎哎，您站稳您站稳，你看我这手！干活干多了，没个轻重的！不记得也没关系，你们就只来过一次，忘记——”

　　“我记得，我记得的，”吴霖额头的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您是管伙食的阿姨，院长是……是……”

　　“是王院长！哎呀我就说是您嘛，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记性不差，来过我们学校的老师我都记得！”

　　“张婶……我不是老师……那会儿我都还没毕业呢……”吴霖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不是老师呢，来给娃娃们上课的就都是老师！现在我们学校福利待遇好啦，政府重视，给我们重新拨了一块地，房子也是新盖的，您要去看看吗？”

　　“嗯？”

　　“去嘛去嘛，我看您一个人在这街上走着怪累的，去了我给你沏壶茶，解解暑！”张婶人热情，说罢不管吴霖同不同意，拉着他就往那学校走，结果走了没两步就感觉身侧一沉，回头一看，吴霖脸冲下，直直地栽到了地上。

　　“诶诶！吴老师！您怎么了！别吓我！”

　　十分钟内接连换了三个地址的出租车司机觉得很郁闷，他透过后视镜偷偷地瞟了眼后座两个年轻的Alpha，心想这群富家子弟可真够会玩的，看着才多大点的人啊，就连孩子都有了。还整得跟拍电视剧一样，又是还债又是生病的，一看就是钱多了闲的。

　　“你找的人是瞎了吗？！吴霖那么大个人都看不住！”

　　“我求求你别说了行不行！”辛望云和吴霄一个比一个嗓门大，“先找人可以吗？！先去找人可以吗？！你是不是没听见！霖霖晕倒了！我连他妈的接电话的是谁都不知道！”

　　电话里陌生女人的声音在辛望云的脑子里经久不散，“吴老师晕倒了！”“你们快过来！”“我在恒安路！”——这人是谁？认识吴霖吗？为什么要叫他吴老师？

　　吴霖为什么晕倒了？为什么要走？

　　他……又不要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