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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两面黄

第69章 两面黄
吸烟点的人数变多,气氛不增反减,五个里面四个各怀心事。

剩下那位最坦然。汤育衡浑然不觉哪里不妥,挤进三人小圈,硬生生破出一道口子。还是林至辛瞧见徐运墨,默不作声往旁边一步,将夏天梁贴隔壁的位置空出来。

徐运墨补位,五个人重新站成一圈。

徐老师。夏天梁出声喊,徐运墨应一声,下意识靠近,与他肩膀挨肩膀,随即感觉对面有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等到追过去看,侯远侨面前扬起烟雾,暂时抓不到具体表情。

汤育衡没心事,声音最响亮。他与侯远侨熟络,讲话也不客气,责怪对方来之前也不提早通知。

侯远侨轻轻点落烟灰,“抱歉,临时过来,给你们添麻烦了,主要是日程变动,纽约那边的事情提前结束,我想,索性早点回来,见见老朋友。”

他身型高大,态度却是一派温和,又说自己刚落地,算了时间,能赶上酒会,就顺路过来和几个投资人打声招呼。

这番话结束,林至辛面上带点苦笑,低头抽完最后一口,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点上。

此举被汤育衡捉住,面色随即转阴。

你舌头不要了?他语气不动听,手上也恶狠狠的,一把夺走林至辛那支烟,转手按灭在吸烟柱上。

林至辛夹烟的手还悬在半空,汤育衡又补一刀,“多抽会早死。”

“干什么连我一起骂啊。”

侯远侨对汤育衡晃了晃自己手上那支,示意无辜中枪。汤育衡挥开,“你又不是厨子,别勾引他抽烟,最近味觉的敏锐度已经下降很多了。”

“你非要在这里说?”

林至辛冲回去一句。他头疼。试吃答谢定在今天,是他千算万算的日子,好不容易做到各方都不冲突,以为万事大吉,现在倒好,侯远侨一时兴起改了航班,刚在吸烟点现身,他一口气没接上来,咳嗽不止,还是夏天梁拍拍他帮忙顺气。

站成现在的五人小圈子,实属阴沟里翻船,偏偏汤育衡一点察觉不出,毫无半点眼力。林至辛难得挂脸,结果还未有进一步的动作,有人抢白,主动将自己手上的烟灭了。

“好了,都不抽了,别让新来的朋友吸二手烟。”

侯远侨挥走空气中的烟味,向徐运墨伸手,“不好意思,刚才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姓侯,是——”

“我知道你。”

徐运墨打断他,四个字堪比西伯利亚冷风,法力高强,让本就不怎么热络的氛围瞬间结冰。

侯远侨手停中央。夏天梁飞速看徐运墨。林至辛呼吸困难。汤育衡打个喷嚏。

冰层一敲就碎,然而徐运墨没再抡起大锤搞破坏,他忽然收起攻势,伸出手。

“你好。”

两人握手,一阵过后才分开,社交礼仪算是完成了。徐运墨没让人难堪,但从握手的力度来分辨,双方都不是认识新朋友的意思。

没想到传闻中的侯先生居然就这么出现,老天下战书,从来不会挑人方便的时间。徐运墨心绪受到影响,氛围跟着流动,对面也被波及,唯独汤育衡读不懂空气,他见两个人握过手,补充说徐运墨是这次TT合作的顾问,包办多项美术设计。

水平还凑合吧。主厨评价,换来斜对角徐运墨一个结实的白眼。

侯远侨听,原本神色没什么波澜,直到得知徐运墨的名号,他略微抬眉,斟酌片刻后,道:“冒昧问一句,徐老师是不是有位兄长在芝加哥艺术学院任教?”

对方显然比徐运墨大好几岁,却还是礼貌称呼他一声老师,徐运墨自然不好甩脸子,“你说徐藏锋?我是他弟弟。”

“原来是这样。”

侯远侨笑容多两分亲切,“也太巧了,我在芝加哥有家粤菜馆,店里一副匾额,就是托人请徐教授写的。噢,但我没有和徐教授真正见过面,没想到,居然先见到他弟弟了。”

上海真小。他感慨。

是小。林至辛叹气。

有吗?汤育衡不赞同,“上海相当于五个纽约,四个伦敦,哪里小了?”

林至辛:“我需要抽烟……”

还心不死?汤育衡没准,说再抽下去,你那条皇帝脷迟早报废,说完拉着他要回餐厅。林至辛不肯,难得与汤育衡唱反调,说要回你自己回。

“干什么,”汤育衡纳闷,指着剩下没说话的三个人,“留他们在这里,是会打架还是怎样?”

林至辛实在忍不住,反手甩到他身上,“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你凶我?”

这一掌打到心口,汤育衡反应剧烈。好心好意关照他身体,林至辛一点面子不给,当自己阶级敌人一般对待,当即心情断崖,头一别,赌气进去了。

林至辛没追,又准备掏香烟盒,保持沉默到现在的夏天梁终于有了动作:他亲自结束了凌乱的上半场,将林至辛往里面一推,说你去吧,没事的。

圈缩小了,重新变成三个人。

三是奇特数字,容易引发某个人是否多余的猜测。徐运墨自然不想做多的那个,往夏天梁身边走一步。

这次他们的肩膀互相顶到了。夏天梁没动,让他靠近。

一个动作和一个反应,明示。

侯远侨重新点了烟,慢条斯理抽一会,提问:“又在戒烟?”

看的是夏天梁,实际在问另一个人,徐运墨当然没让对方失望,“对,我在监督他。”

侯远侨似乎没听到这句话,端详夏天梁的面孔,观察他气色。

几秒后,他点点头,“看起来戒得蛮成功的。”

“相当成功。”

徐运墨有意加强程度,引来侯远侨的笑声,他抿一口烟,缓缓吐掉,“确实,人各有所长,这种事情,换我就没什么天赋。”

他不再往下延伸,改了话题,挑的都是轻松方向,没触及夏天梁或徐运墨的私事。直到最后,话锋一转,反而问起沈夕舟,想了解他在南襄路的那家酒吧开得怎么样,以及和周围邻居处得好不好。

夏天梁答得很简单,“没什么矛盾,他挺会做人的。”

“夕舟是这样,”侯远侨不意外,“他身体还好吧?”

“每天开屏,硬朗得不得了。”

徐运墨突然插话,侯远侨听见,顿一顿,随即笑起来,模样放松许多。

“这个形容还挺生动,”他对徐运墨抱以赞许,“过去在东村,他也总是吧台后面最时髦、最受欢迎的那个。”

夏天梁:“你们认识很久了?”

“算是老朋友,喔,可能过去没和你提起过。纽约的餐饮圈子也不大,他么,之前遇到点事情,所以我劝他回上海调整一下,说不定能有新的转机。”

原来那只孔雀是你空运过来的。徐运墨想起沈夕舟酒吧开业门口那个花篮,虽然侯远侨在自己这里的记分表开场就是零分,但不妨碍徐运墨再扣他二十。

夏天梁听后,想法却不同,抿紧嘴唇,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侯远侨平和道:“人是很难改变的。”

两句话像加密电报,听得徐运墨皱眉。注意到他神色改变,侯远侨扬起嘴角,叹道:“但也不是没有例外,对吧。”

这次看的是徐运墨,问题则抛给夏天梁。

两人都没给他答案。或许也不需要。那座耳桥太耀眼,足以解释一切。

对于沉没的人来说,能进步就是好事。侯远侨灭了烟,最后一根,他没再多抽了。

之后,话题无甚新意,夏天梁问侯远侨这次准备待多久。

对方答,两个月吧,好久没回上海,这次算是休假。

夏天梁停两秒,“有空来天天吃饭。”

侯远侨没有立即答复,视线落到徐运墨身上。

少了烟雾遮挡,徐运墨这一回能够清楚地辨别对方表情——没什么攻击性,侯远侨投来的不过是一道很平淡的目光。

“谢谢,”侯远侨收起烟盒,“看情况吧。”

回室内,酒会结束,林至辛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已与汤育衡恢复邦交。

他安排送别客人。侯远侨没有多留,貌似还有下一场的社交局。临走之前,他与徐运墨又握一次手,两人不再借着这个动作比手劲,匆匆握过之后,侯远侨笑一笑,对他留下一句回见。

这次来,也是徐运墨开车,两人下去,准备先送小邢回酒店。小姑娘说后续会在上海待两天,正好来辛爱路一游,夏天梁表示欢迎。

等到车上只剩彼此,没人说话,安静得有些过分。

上高架前吃到一个红灯,车停,像是说好了,两人同时开口。

第一个字都是:“他——”

撞到声音,他们都停下。徐运墨扭头看夏天梁,隔了两秒,红灯转绿,后面几辆车排队,挤掉了这个可能冒出的话头。

后半程,车内更静。

拐入辛爱路,双方似乎都在酝酿什么。上楼到家,夏天梁先进门,外套还没脱,身后有个重量覆上来。

“你有没有话想和我说?”

徐运墨发问,声音闷闷的。夏天梁转身,捧起他一张脸,看清上面的成分:30%郁闷、30%迟疑,还有40%的不痛快。

最近徐运墨做得太好了,什么都想到,什么都不埋怨,仿佛是碍于天天的情况,铁了心要体恤自己,总是呈现出一副百分之百靠得住的模样。

好久没见他发这样的小脾气。夏天梁怀念之余,觉得可爱,他手指上挑,绕两圈徐运墨的头发,压在指间里玩了一会。

“是不是想问侨哥的事情。”夏天梁问。

叫得这么亲切?

徐运墨摒了一路,快要累死了。他心知肚明今晚的情况是意外,多少大家都不愿意见到,否则林至辛也不会一脸无可奈何,更别提五个人在吸烟点那几分钟,还有打哑谜一样的三人下半场,简直度秒如年。

夏天梁表现出色,全程稳稳当当,没有半点波折,然而这份过度的平静让徐运墨心焦。

他都没和那个姓侯的挑明他们的关系。徐运墨想到这里,心里不舒服,脸一皱,下一秒夏天梁就亲上他。

对方轻轻啄徐运墨嘴唇,像在化解他的情绪,“你怎么知道他的?”

过去搜集的那些线索足够多,整合完自有定论。徐运墨一一讲明,夏天梁听了,不亲了,朝他睁大眼睛,“你知道这么久了?为什么不早点问我?”

哪有人揪住一点线头,就高举喇叭,问对象前任的事情?王伯伯吗?徐运墨掉转视线,“总要有个契机,才能问得出口吧。”

“那你就一直这样憋着?”

夏天梁好气又好笑。不过想想,徐运墨也有自己的考量,如果之前翻出这些,要求他作答,好像时机都不太对,或许他们冷战还有的延长。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拉着徐运墨坐去沙发,靠到对方身上,又拖过徐运墨一条胳膊当安全带,搂住自己。

“我也没想到今天会碰到他,至辛很不好意思,后来和我说,是他没算好时间。其实没什么,就是有点惊讶。”

夏天梁歪头枕在徐运墨肩膀,“噢,遇上他的时候,我就说了,今天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

原来公布过了,怪不得侯远侨打量自己的目光暗含锋芒。徐运墨原谅他一秒钟。

我想想啊,夏天梁抱着徐运墨的手臂,继续说:“我和侨哥是在四季认识的。那个时候,我已经跟了师父三年,侨哥和国内酒店餐厅的主厨来往很多,有次他回国,到四季吃饭,是师父介绍我们认识的,后来见面次数多了,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自然而然,徐运墨宣布这是今天听过最不舒服的四个字。

他努力保持平常心,却免不了阴谋论一番,“那为什么分手?他对你不好?还是出轨?”

“你干嘛把他想得那么坏?”

夏天梁吃吃笑起来,责怪似的拍徐运墨手臂,“他人很好的!分手……主要是因为太忙了。我们当时,谈了大概一年半吧,但中间断断续续有一年的时间,他都不在国内,老是在美国和加拿大来回跑,也没空培养感情,所以等到最初那阵过去之后,再回过头看,大家都没那个意思了,相处起来好像更像哥哥和弟弟。”

说到这里,夏天梁很轻地叹气,“我以前以为这样就足够了。我是大哥嘛,要照顾弟弟妹妹,希望身边有个人能多包容我一点,但时间久了,总感觉不太对劲。侨哥虽然看上去和我没什么相似的地方,实际我们是一类人。他看到别人有困难,就会忍不住帮忙,对任何人都很宽容,还很大方。我和他认识以来,从没见他生过气,你今天也听到了,沈夕舟那家酒吧就是他给的店面,估计也是他从纽约救回来的,某个迷路的人。”

救世主吗?还是大慈善家?徐运墨困惑,他是做不到这点的,不由问:“你觉得这样不好?”

夏天梁摇头,“太轻飘飘了,如果我手上有条线,就算系到他身上,感觉也会慢慢松掉。好像戒烟那样,他监督起来一点都不严格,中间我复吸好几次,他也不会来管我,只是劝我,应该多靠自己。”

也难怪失败了,徐运墨将这种态度划分为不负责任的领域。说好监督,就是不断付出时间和精力,要盯紧,且不可以先对方而放弃。

夏天梁听过他的理论,满足地嗯一声,“这个你最擅长了。”

徐运墨没有反驳,他也觉得自己担任监督者的角色比想象中更加顺利,也……更有趣味。

“所以我和他分开,也算是一种必然。侨哥和我说过,他可以给我一个救生圈,但没办法救一个溺水的人,所以我必须自己学会游泳。”

搞什么哲学议题?徐运墨嗤之以鼻,“他指望你自学成才?好笑,这种事情没人教,怎么学得会。”

我就知道,夏天梁露出笑容,往他怀里窝得更紧,“因为你也不会游泳。”

这项运动的确不是徐运墨的专长,他思考两秒,“我们可以报班一起学。”

“已经在一起学了。”

夏天梁挨到徐运墨肩窝。他们选修爱这门学科,都是一知半解,幸而彼此好学,并且愿意一块研究。

他低声道:“其实要谢谢侨哥的。”

有什么好谢的,徐运墨不乐意,转念一想,也是,至少该谢谢侯远侨和夏天梁分手这个决定。

“侨哥见识广,阅历也深。我在四季的时候,一直有在纠结要不要跳出去。师父对我很好,但那里实在太像个温室。我本来就想自己开店,要学的本事,不能局限于灶台锅铲。他也教过我,该做和想做,这两件事是不一样的,鼓励我多试试其他岗位,锻炼一下能力。小如意的工作就是他介绍给我的,他是其中一个股东,和至辛也很熟。”

夏天梁抓起徐运墨的手,当他手指是玩具,屈起指关节叠起来,再捏住,最后包进自己掌心握牢,“就是因为去了小如意,积累了足够的经验,我才决定出来开店。原本我没打算把店开来辛爱路的,也是侨哥帮我联系了老马,我才知道99号还有一个空的铺面。所以,要谢谢他告诉我,这样我才能碰到你。”

徐运墨听完,没吭声,夏天梁以为他又在不高兴,仰头想观察他的表情——徐运墨确实在生气,不过气的对象不是他,是本人。

“他帮你过这么多?”

徐运墨危机感蹭蹭上涨,复盘一下自己的付出,好像也就最近做了几天小工,贡献值远远不及。

见他生出这种多余的烦恼,夏天梁赶紧伸出两根手指,左右抵住他唇角,不准往下撇,以免徐运墨变成融化的失落小人。

“你不要和他比,”他认真说,“他是他,你是你。侨哥确实帮过我,但他只是给了我一个救生圈。你不一样啊,你可是陪我一起学游泳的,我们有革命友情。”

谁要和你战友情,这比喻太差劲了,徐运墨一报还一报,掐住夏天梁的脸颊肉,“不止友情。”

夏天梁被捏着,说话有点漏风,“那还有什么?”

徐运墨没答,静静地看他一会,整理完思绪,他松开手,将夏天梁揽到怀中,再抱紧。

“……爱……情,亲情,随便什么情,反正只要你想学,我都会和你一起学。”

不管哪节课程,哪种泳姿,度过人生这片海的方式,徐运墨决定抛弃救生圈,与自己共同沉入摸索,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徐老师。他低声喊,被徐运墨否决,“现在是同学,不是老师了,应该换个叫法。”

加要求:“亲近点,最好也特殊点。”

整条辛爱路,多的是叫他徐老师的人。夏天梁明白了,他眼珠子转转,先装个傻,“那我叫你什么,墨墨?”

“不要,听着像我妈。”

“公主?”

“你故意的是吧。”

夏天梁埋在徐运墨胸口,咯咯笑得不行。

哦哦,我知道了!他不怀好意,幽幽问:“老婆?”

什么?徐运墨将他拉开,严肃道,“你再喊一遍?”

“你介意这种称呼啊?”

“也不是——你喜欢?”

“小白相都叫你嫂嫂了,他是我兄弟,折算一下,我叫你老婆也很合理吧。”

可……就……不……那……啊!

徐运墨内心经历一场激烈斗争,拐过千百个来回,最终咬牙挤出一句:“你真的喜欢?”

夏天梁重重点头,眼中满含期待。

“……随便你。”

徐运墨认栽,不过仍是倔强地附加一个条件,“只能在家叫,外面还是叫老师算了。”

他当真了,却也同意了。

为了让自己开心,宁愿吃点亏。徐运墨这种小小的妥协,夏天梁非常喜欢,立时心底变得融融的。他面朝对方,往上亲到徐运墨额头,笑眯眯领奖,“谢谢老婆。”

仔细听一听,再咀嚼一下,这两个字从夏天梁嘴里出来,似乎也没那样刺耳。

徐运墨劝导自己,喊什么不是喊,只要夏天梁喊的都是他,就可以。

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