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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凌河

第69章 凌河
  “不可能!”
  柳重明差点从软塌上站起来,又很快聪明地想起上次自己在马车顶上撞得眼冒金星,坐下狠狠重复一遍。
  “不可能!”
  “你看看,搞得好像我骗你似的。”
  白石岩探头看看外面,确认自己那匹马还跟在外面,又缩回头,十分得意地看着柳重明一脸震惊。
  “不信你问石磊,我们一家人都在呢,眼瞅着小曲哥哭着吃了一顿饭,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眼泪。”
  “哭得我娘那个心肝都软成水儿了,还把我骂了一顿,说到底是重明送来的客人,我安排的那是什么狗窝,说委屈到小曲哥了。”
  “我爹那个狗腿子,就知道哄我娘开心,紧着把小曲哥挪去我娘不远住着——赶上这种爹娘,你说我多冤。”
  柳重明的脑子有点乱,他想过姑姑心软,小狐狸又会装可怜,一旦遇上的话,姑姑八成是遭不住小狐狸的攻势。
  但真没想过,曲沉舟那样矜持一个人,会哭得泣不成声。
  如今听着白石岩的话,他便又想起来那天,曲沉舟被自己按在桌子上,红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明明身体已经随着哽咽微微抽搐,却倔强地不与他对视。
  呜咽了半晌才不得不服软,倒叫他不知道以后该好好跟人说话,还是该做个坏人。
  只这么一回想,便觉得有些坐立不安,这几天在侯府住得没滋没味,倒也可以理解姑姑溃败。
  “姑丈居然能忍?”他知道姑丈平生最不能忍的一件事,就是有别人抢走姑姑的目光,儿子也不行。
  “我爹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白石岩从桌子下面翻出酒壶,想想自己一会儿还得巡查宫外,只能满心遗憾地放下:“但凡我娘喜欢的,就算是坨屎,我爹也能夸上天。”
  柳重明沉默的目光瞟过来。
  白石岩急忙改口:“我没说小曲哥是坨屎啊!”
  柳重明真是懒得理他:“知道姑姑喜欢沉舟,我也就放心了。”
  “岂止是喜欢,我娘恨不能一天三顿拿他就饭吃。”
  说起这个,白石岩就拍着腿大笑。
  “要不说小曲哥绝呢,那天我娘问他为什么哭,是不舒服还是饭菜不合口味,你猜猜他说什么。”
  距离宫门还有一段路,柳重明很闲,乐得猜。
  “说姑丈太凶?”
  “不是,”白石岩也不卖关子:“他说,我娘长得好看,又对他好,他高兴哭了。”
  柳重明呛了一口茶,很难想象这么肉麻的话能从曲沉舟嘴里说出来。
  “小曲哥这嘴巴也太甜了,把我娘笑得合不拢嘴。这几天还给我娘选胭脂,梳头发,配衣裳,我娘连门都不出了,天天瞧他。”
  “你趁早赶紧把人领回去,我看小曲哥再住几天,我娘非把我们兄弟俩赶出去不可。”
  白石岩无奈咂舌,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小曲哥之后私下跟我说,他给我娘看了一卦。”
  看他的神色,柳重明猜:“好事?”
  “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他说,我娘要早生贵子。”
  “还早生?都多大年纪了,”柳重明又呛了一下,忍不住笑:“姑丈也真行,还要!”
  “他们想要就要呗,不过为什么还是个儿子,”白石岩不满意地嘀咕:“为什么就不能是个闺女,有一个白石磊已经够烦的了,小曲哥的卦会不会不准?”
  “我劝你最好盼他准。”柳重明收敛了笑容,跟他说正经的,却不想说明白扫人兴。
  若是白家现在生的姑娘,哪怕隔了二十多岁的年纪,将来恐怕也免不了要入宫。
  姐姐入宫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只知道姐姐要做很厉害的新娘子,而他们玩的游戏里,新娘子都是神气十足喜气洋洋的。
  可他趴在姐姐的窗户上看时,却见姐姐独自坐在梳妆镜前,一屋子的红艳昳丽,只有姐姐衣着素淡,在一遍遍描眉。
  他从窗户爬进去,姐姐招手让他过去,抱他在膝上坐着,让他看自己画眉。
  那时姐姐念了一句他早已学会的诗——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很久以后他才想明白,姐姐根本不想入宫,她所念的无非是一个心爱之人,为她日日描眉,而不是与人争那一点点恩赐雨露。
  姐姐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
  可在这些世家里,又有几个人能为自己做得了主呢?他可以吗?
  车帘被颠簸得掀了一道缝,柳重明在冷风里打了个寒颤——他今后也会身不由己地被安排哪家闺秀吗?也会与素不相识的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吗?
  “对了,”白石岩只当他冷,扯了披风丢过去:“我娘说,以后逢年过节的,你去不去都行,把小曲哥送去我们家住几天。”
  “行行行,我知道了,快到宫门了,”柳重明向外示意:“你还有的忙呢,你那份酒,我就帮你喝了。”
  宫内中秋宴,宫外自然也要严加巡查,白石岩撑着跳下马车,又转到窗口挤兑一声:“算了吧,就你那酒量,真放倒了,君前失仪,谁都担不起。”
  他转身就要走,被柳重明扯着衣袖,说:“石岩,我刚刚有个猜想。”
  “什么?”白石岩见他神色严肃,洗耳恭听。
  “我猜,”柳重明轻声说:“也许沉舟的真实身份,就是你那个还没出生的弟弟。”
  他说完,立刻放了车帘,听到白石岩在外面大骂一声“草”,忍不住愉悦得闷笑起来。
  不知道石岩自己有没有察觉到,对于曲沉舟,他们早已没了早前的敌意。
  向前行至宫门外不远处,马车停下,外面有宫人迎他下车,回首看时,见不到白石岩,却能听到北衙的骑兵踏过街道的声音。
  踏过护城河,便是南衙的守备军,一道护城河,把宫城内外分给了两家。
  这些日子来,柳重明一直在想,有南衙便有北衙,有父亲便有唐叔信、林伯迁,有宁王便有怀王、齐王,有廖广明便有薄言。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身不由己地捉对厮杀,一团混战。
  他呢?
  他有朝一日总是会卷在旋涡中心,与他相互制衡的那个对手会在哪里呢?
  送走曲沉舟之前,他曾经拿这个问题与人讨论。
  可曲沉舟只皱了皱眉,跟他说:“这次的七返膏,咸了,下次少放些盐。”
  真讨厌。
  他一路被领入太极殿,年年中秋宴都设在这里,已经熟门熟路。
  皇上带着皇后和姐姐在高台上,左手边是三省主事,右边是三位王爷,各自平起平坐,一派和气。
  宁王是个没心没肺的,入席的时候还冲他使劲摆手,他拱手行礼,又轻轻摇头——这里又不是外面设宴,哪是他想去哪里都可以的地方。
  向上依次请安之后,被人引去席上。
  他年纪小,又无官职,只是因为姐姐和父亲的原因得列席中,虽然年年身边坐得人都不同,可这次落座之后,看到临席,还是有些吃惊。
  凌河在左手边正襟危坐,只在他落座时,微微点头示意,随即移开目光,神色漠然平静。
  之前因为丹琅的案子,两人有过几次信件来往,这还是第一次跟凌河距离这么近。
  柳重明早就听说过凌河的名气,据说初任司直时,便啃了一块硬骨头,若不是林伯迁及时保他,差点被人反咬一口,身首异处。
  现在看,对方比白石岩大不了多少。
  虽然都说凌河性格刚硬不讨喜,可他见这次皇上在齐王一事上当真要用人时,指的还是凌河,也不知是喜是忧。
  所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若是皇上不想查的案子,怕是捅破天也落不到凌河手中。
  也许,他可以考虑从这个方向着手。
  柳重明不欲喝醉,只慢慢抿了几口,便拨着面前的菜,记得笋鸡和春江鲫鱼是曲沉舟青睐的,想着等来年开春了,让南边多送些过来。
  铺子里的掌勺虽然没有御厨有名,能拿得出手的也有不少,只希望曲沉舟别太挑嘴。
  他一面挑着菜,夹了两筷子压酒,一面看向上面。
  皇后因着之前闹的一场病,如今精神尚未完全恢复过来,又着意画了淡淡恹恹的妆,少了平日的凌厉,倒显出几分娇弱的明丽来。
  皇上想是也太久没见她这个乖巧的模样,屡屡偏过头与她调笑,又将案上的葡萄拈过去,等着皇后剥好了送到嘴边,再说笑几句。
  柳贵妃坐在另一边,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转头向他这边看过来。
  相视一笑,再各自转开目光,无需多费心思为别人伤感。
  过了没多久,又见于公公下来,请了柳侯上去,离得太远听不清说了什么,柳重明却看到那边的人都回头看自己,心里咯噔一下。
  不知怎的,又想起曲沉舟对自己说的——事难如愿。
  他忽然有些想明白,今天为什么要将凌河的席位安排在自己旁边。
  之前跟皇上说,因为哥哥的事,他想去大理寺刑科,资历又不足以直接就任大理寺少卿,顶天做到推丞。
  可如今是凌河主理刑科,于情于理,皇上也不会让他屈就凌河之下,连个推丞也做不到,更不会想着让他替下凌河,这样一来,恐怕唯一的去处便是民科。
  果然是,事难如愿。
  他们看着柳重明,柳重明也对他们笑——既然连沉舟都说了不可更改,那就来罢,去哪里都是一样,不过是做条会吠的“忠狗”而已。
  皇上在上面不知说了什么,他一时走神没有听真切,只见到众人纷纷起身举杯,想来是说了些吉利话。
  他也跟着站起来,正待举杯饮下,一旁伸过来一杯酒,不远不近,仿佛在等着他的回应。
  凌河在一片热闹中,平静地看着他,见他转过脸来,又将酒杯举了举,先干为敬。
  柳重明听到酒杯后的一句话。
  “丹琅的案子结了。”
  对于这个结果,他一点也不意外,丹琅一案中牵扯的不是人命,而是颜面。各方的人都有人要保,最后只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就像去年洛城那场动乱,就像今年水患一样,当真能追究谁呢?
  也许也只有凌河一个人会这样不识时务地去逐次查问,可又有几个人是他盘查得起的。
  该做样子已经做到,该保的人已保下来,该责骂的责骂,责骂过后,也该收场散席。
  班主招呼人撤台,才不会管台上已入戏的角儿如何。
  颜面而已。
  他也举起杯:“恭喜。”
  凌河漠然回答:“同喜。”
  又是这样的眼神。
  柳重明看着凌河闷声不响地坐回去,想着,原来快要疯了的人,不止曲沉舟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他有朝一日总是会卷在旋涡中心,与他相互制衡的那个对手会在哪里呢——来,这里敲一下黑板,对手名字叫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