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向北
将人送到鸦岛后,乔一并没有多留，便马不停蹄赶回了暴风领。
他要在第一场雪落下之前去一趟大雪山。
嘉兰诺德的老祭司告诉乔一，兰多的灵魂被大雪山里的神树带走了。
他是来自大雪山的孩子,最终要回到大雪山的怀抱里去。
十多年前，就是一只长着金色眼睛的白色大猫，将还是婴儿的兰多放在了白溪谷的生命神树之下。
他不是白溪谷任何一个精灵的孩子,而是大雪山里的神树的孩子。
也正是从那时起，白溪谷的生命树慢慢开始凋零了。
这也代表着大雪山上那棵母树最后的力量,也即将消耗殆尽。
经过白溪谷那棵生命树的时候,乔一仰头望着被枝叶簇拥着的木屋。
兰多此时就睡在那里,在生命树的怀抱中沉睡。
老祭司摸着粗糙的树干,小心翼翼地将地面上的落叶捡起来：“要不了多少年,这棵树也要枯萎了。”
“枯萎了,会怎样呢？”
老祭司抬眼望着远处的大雪山，然后垂下了苍老的眼睛：“倒也不会怎样。只不过是会跟人类一样罢了。”
失去与植物天然的亲近,失去天赋的敏捷矫健，同时也会失去……悠长的生命。
但从几百年前那场灾难让他们失去了本该拥有的、像兰多那样神奇的魔法以后,他们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乔一问,“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老祭司只是摇了摇头。
与暴风领的接触和交往，让白溪谷多了许多人间的烟火气。
孩子们交到了更多的朋友，精灵们也慢慢放下了那些傲慢和冷漠。
与暴风领的商业合作让他们更加富有,来自暴风领的一些先进技术也改善着他们的生活。
这些都是乔一带来的。
暴风领是嘉兰诺德的朋友，永远都是。
“母树的枯萎，会带来精灵魔法不可避免的消亡,这是必然的。我们只能……”老祭司顿了顿，身体微微佝偻了下去：“我们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接受命运的安排……吗？
乔一有些怔愣地望着雪山的方向。
两个幼年精灵手里握着纸折的七彩风车，笑着互相追逐着从身边跑过。
风车是乔一教给暴风领的小孩的,现在暴风领的孩子们又教给了精灵。
“回去吧，天要黑了。”老祭司轻轻拍了拍乔一的肩膀：“第一场雪就要来了，以后新鲜的蔬菜会越来越少，但是白溪谷不缺。有空可以常来白溪谷坐坐，随时欢迎。”
“……”
“他也会很高兴你来的。不是吗？”趁乔一怔住的空挡，老祭司又开口道。
他的目光落在头顶的木屋上，又转回来，朝着乔一眨了眨眼睛。
“好。”乔一抿着嘴笑起来，耳尖快速染上了一些绯红。
他想他也许能够解决嘉兰诺德的问题。
他的系统道具栏里有个放了很久的道具：【苏西的火种】作用是：化冰融雪
枯木逢春！
……
乔一要在这个时候到大雪山上去，老格纳和迪恩罗伊很担心。
很快就要下雪了，一旦大雪封山，他们被困在山上，后果不堪设想。
有人曾经去过大雪山，下来后几乎丢了半条命。
雪山上除了冰雪，什么都没有。
很多年前留下的精灵遗迹，也都被埋在了厚厚的积雪之下，要在茫茫雪山中找到神树并不容易。
最后乔一选择了带上巴尔顿和比尔，以及精灵伊莉瑞丝。
——虽然比尔还在锲而不舍地追求伊莉瑞丝，但显然姑娘已经有松口的迹象了。
伊莉瑞丝带来了外公传下来的一张羊皮地图，地图上就标注着旧嘉兰诺德领地——现精灵遗迹的位置。
并且作为精灵，伊莉瑞丝是能够感应到神树的。
出发前他们带足了干粮和燃料，还托矮人制作了几架简易雪橇，以及几幅墨镜，用来防止雪盲症。
还未解冻的冰原深处全是厚达两三尺的积雪，一脚踏下去几乎可以把人埋起来，不用雪橇几乎寸步难行。
即便如此，他们也走了整整三天，临近傍晚才堪堪抵达冰原石碑。
高达数十米的石碑沉默地矗立在白雪覆盖的冰原上，上面的铭文被风雪侵蚀得只剩下轮廓，但也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的字迹：【闪光平原——黄金大河流淌之地，浩渺群星隐没之所。
斯图亚特一世立，佑我子民永不受饥寒之苦，家国永昌。】乔一取出道具【破冰】，将手中释放着温暖光芒的光团放在了石碑脚下，看着光团一点点下沉，金色的光芒慢慢被积雪吞没，直到全部没入地下。
寂静的雪原上，只有众人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哗——”
忽然起了风。
“呀——快快！快看！”伊莉瑞丝忽然拍着比尔的胳膊，指向了石碑。
只见一缕金色慢慢从雪线以下，顺着石碑上的纹路爬了上来。
蜿蜒的金线从下到上，藤蔓一般在石碑上蔓延出华丽的纹路，温暖的光芒照亮了方圆十几米的距离，并且还在向外扩散。
也许要不了多久，冰原的积雪就会融化，露出下面肥沃的土地了吧。
乔一拍了拍沁凉的石碑，回到帐篷边上坐下，仰头望着满天的星斗。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有石碑挡着风供着暖，应该不会太冷。”
明天可就不会这么好运了。
兽皮帐篷很厚，足够抵挡夜晚的寒风，篝火一刻不停地燃烧着，偶尔发出轻微的声响。
一夜好眠。
这也的确是他们接下来几天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越靠近雪山，气温就越低，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很快就会结冰，滑稽地挂在人的眉毛发梢上。
乔一搓着手跺着脚，直打哆嗦，冻得像个鹌鹑。
伊莉瑞丝也顾不得害羞，整个人都钻进了比尔宽大的兽皮大氅里。
只有巴尔顿，在寒风中挺胸抬头像个王者。
常年进山打猎的汉子巴尔顿，是个哪怕在冬天都能光膀子跟野兽肉搏的狠人，这里的温度对于穿着兽皮衣的巴尔顿来说并不会感到很冷。
但乔一不一样，从小养在领主府的乔一细皮嫩肉，短短几天手指脚尖就生了冻疮，又疼又痒。
好在伊莉瑞丝有备而来，带了精灵族特制的冻疮膏，才让乔一感到好受了不少。
十一月九日。
当冬天的第一片雪花飘落下来的时候，他们终于穿越了茫茫雪原和极寒的雪山脚下，来到了雪山深处。
比起南方那些冬天依旧生机勃勃的雪山，这片大山里只有沉沉的永寂。
没有鸟鸣，没有风吹树叶的声音，也没有雪地上若隐若现的小兽脚印。
枯死的树木上覆盖着积雪，倒塌的建筑被埋到只能露出屋顶，入目皆是一片寂静的白。
山上的风几乎冷到骨髓里，针尖一般刺透厚实的兽皮衣，一针一针扎进皮肤里。
乔一抹了一把脸，搓掉眉毛上挂着的白霜，将脚下的积雪一点点踢开，露出下面半埋着的一块石碑。
石碑倒伏在一个斜坡上，几个人将积雪清下去，才看到了上面的碑文。
然而乔一并不认识。
上面的字是古精灵语，连伊莉瑞丝对此都一知半解。
再往前走，他们看到了一座宏伟的石门遗迹，与白溪谷入口的那座极为相似。
即使已经倒塌了半边，但依旧可依稀看出它当年的风采。
乔一知道，自己找到了。
他们的方向是正确的。
只是这里真的太冷了，哪怕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乔一也能够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即使戴了厚厚的手套，极端天气之下，乔一冻伤的手指也已经肿成了小胡萝卜。
一开始的零星小雪此时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巨大的雪片飞舞着撞向一切拦在前面的东西，乔一只能用厚厚的围巾将整张脸都裹起来，只露出一个缝隙用来看路。
四个人在大雪中艰难行进，晚上住的地方也从一开始的兽皮帐篷变成了雪窝。
在深达几尺厚的积雪里挖个洞穴，比单一的帐篷里要暖和多了。
十一月十八日。
继续探索。
雪停了。
久违的太阳在云层中娇羞地露出了半张脸。
金灿灿的阳光照射下来，被积雪反射，刺得几个刚从雪窝里爬出来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沿途的建筑开始越来越多，石板铺成的阶梯也慢慢越来越明显。
十一月二十四日。
他们抵达了地图上那个叫做龙栖谷地的地方。
所有人在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都屏住了呼吸。
那里有一棵树。
一颗堪称是遮天蔽日的大树。
大树华盖一般的树冠下，庇护着一座没有被完全掩埋的宏伟的城市。
金色的尖顶、白色的石墙，以及巨大的琉璃窗……
一条已经冰封的大河绕过城市脚下，穿过整个河谷向东而去。
仿佛电影霍比特人中，中土世界的精灵居住地瑞文戴尔在眼前重现。
“轰——”
树冠上厚重的积雪压折了已经干枯的树枝，向下方轰然砸落下去，在山谷中激荡起阵阵回音。
这时乔一才猛地惊醒过来。
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橙红色的落日余晖穿过破败的街道的时候，他们穿过了整个精灵遗迹来到了神树脚下，攀爬着一个个犹如小山丘一般的、大树虬结的根系。
这里几乎没有积雪，脚下尽是一踩就碎的枯枝落叶。
靠近树根的地方有一座石碑，白色的大理石碑上，除了金色的铭文，还镶嵌着两枚金黄色的菱块宝石，像是一双眼睛。
乔一走过去，想看清上面的字。
然而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石碑的时候，只听“喀啦”一声
石碑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两颗宝石叮叮当当落在了地上，石碑轰然碎成了数十块，一道金色的流光从碎块之间聚集了起来，汇成一只猫的形象，在乔一身边绕了两圈，然后悄无声息地散成了金色的烟尘，消失在空气中。
乔一将那团跳动的火苗取了出来。
像是被什么吸引着一般，橙红色的火苗从乔一的手掌心飘起来，飘向头顶的树冠。
然后在半空中越烧越亮、越烧越亮，直到变成了明亮的金色，温暖的光芒驱散了周围的寒冷。
无边的困顿向乔一涌来，此刻他只想睡一个好觉。
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看向同样目露倦意的巴尔顿。
另一边，比尔和伊莉瑞丝已经依偎在一起，靠着树干睡着了。
意识渐渐被拖入到混沌之中，乔一抱着毯子闭上了眼。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但是所有的风雪都被即使枯死却依旧密密匝匝的树冠抵挡在外。
在金色火光的照耀下，他们感觉不到一点凉意，呼吸渐渐绵长。
火苗在半空中悬浮了片刻，忽地散成无数星火朝着枯死的巨树飘去，没入到了树干和枝桠里，蔓延成一条条流动的脉络，连接着巨树的根系。
沙
沙沙
一阵微风拂过，神树像是刚睡醒一般，轻轻抖了抖枯黄的枝叶，将上面的积雪抖落下去。
嫩绿色的新芽儿冒出了小巧的尖尖，然后慢慢舒展开，几乎片刻间就绽放成巴掌大的翠绿色新叶。
大树脚下，干涸的土地重新湿润起来，像是一滴墨水在纸上迅速渲染一般，青苔和小草，以及不知名的小野花在土地上以神树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去。
有碧绿色的柔软藤蔓从树上垂落，圈起了树下熟睡的四个人，像是将他们揽在了神树的怀里。
一声人耳听不到的低吟在大雪山的深处响起，像是某个神灵在苏醒的时候发出的舒适的叹息。
乔一在藤蔓温柔的怀抱里翻了个身，闻着鼻间与兰多身上味道如出一辙的草木清香，砸吧砸吧嘴，睡得香甜。
与此同时，住在白溪谷的老祭司忽然抬起头，苍老而混浊的眼睛泛起湿润的水光，望向大雪山的方向。
而他头顶的生命树欢快地抖着叶子，原本发黄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回绿。
这一夜，有人好梦伴眠，有人一夜未睡。
整个白溪谷的灯光亮了一整夜，所有精灵都感受到了那股浓郁的生命的力量，纷纷走出家门聚集在生命树下，朝着大雪山的方向俯首。
一个小孩似有感应地伸出了手，盯着手掌心，凝神闭气。
噗
一朵小小的花从掌心凭空生长了出来。
小孩张开嘴，睁大了眼睛，愣住了：“妈、妈妈！我我我——你看，你快看！”
在众精灵的头顶上，树屋里沉睡的精灵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似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