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希望这个任务, 能够永远继续下去。”
冉思的眼瞳轻颤了一下。
若是昨天听到这句话，他或许会怀疑这是林夜星隐晦的告白——永远继续的任务，就等于永远维系的恋人关系。
但一想到客厅茶几上那张白纸黑字的清单, 冉思波动的心绪, 又迅速归于了平静。
“林夜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勉强笑了一下，“我不是要和你绝交,只是单纯要结束这个任务，因为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就这么简单。”
冉思的眼睛黑白分明，眸光清澈明亮,当他用这双眼睛注视着人的时候，总会让人卸下戒心，觉得他很真诚。
这是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
它的主人也的确不会说谎, 哪怕是想装, 都装不出来。
顾决动了动嘴唇, 到底没戳破对方蹩脚的谎言，他放缓了语气：“既然任务结束了, 不需要做一下复盘吗？比如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你可以说出来。”
冉思静默片刻，他动了动手腕，想要从林夜星的掌中抽离出来。
“没有。”他说，“你做得很好, 比我好得多。”
这不是虚伪的恭维,而是冉思的真心话。
他们早就说好的，只是一场角色扮演而已，林夜星矜矜业业地完成了份内的职责, 他真的做得很好，相比之下，自己就逊色多了。
不，不仅仅是逊色——冉思很清楚，促使自己做出结束任务这一决定的最直接原因，其实是害怕。
他怕了。
他发现自己开始变得很奇怪，变得越来越不对劲，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又或者，他心中其实已有一个模糊的答案，但他不敢去面对。
所以，到此为止吧。
在自己没有变得更糟之前，在一切还没有完全失控之前，不要再继续了，赶紧结束吧。
冉思想走，有一双手却牢牢禁锢着他的手腕，不肯让他离开。
“林夜星。”冉思微微皱眉，“放手。”
“以后我们该如何见面？”顾决固执地追问，“如果我想见你，要怎么去找你？”
冉思沉默片刻。
“我累了，想休息一阵子。”他说，“等我调整好了，自然会来找你。”
“你要休息多久？是几天，几个月，还是一年？”顾决问，“我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冉思说不出来。
他没打算和林夜星彻底断联，毕竟这件事林夜星也没做错什么，他不能迁怒对方。如果林夜星想继续做朋友，冉思也是乐意的。
问题是，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摆正自己的心态，但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经历，并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让自己退回到合适的位置，他很茫然，很无措，也很惶恐，他需要时间来梳理自己，可能是一点点时间，也可能是很多很多时间。
“……我会来找你的。”最终，冉思只能模糊地回答，“我不会食言的。”
这个答案当然不能令顾决满意，他还想坚持，但在看清冉思表情的那刹，涌到嘴边的话，突兀地就停住了。
“别再逼我了，林夜星。”冉思又重复了一遍，“我保证，我会来找你，我不会食言，这还不够吗？”
顾决感觉，冉思似乎要哭出来了。
虽然他看上去更多是疲惫，声音也带了些不耐烦，但顾决就是觉得，这个人的心，似乎是在哭。
就好像……自己正在残忍地欺负他，拷问他，将他逼得无路可走一样。
钳制自己的力量慢慢松开，冉思得以将自己的手腕从男人掌中抽离，他暗暗松了口气，然后站起身，冲林夜星点点头。
“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先告辞了。”他说，“再见，我们后会有期。”
顾决看着青年走向门口，在对方即将跨出房门的那刹，一股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顾决猛地站了起来。
“冉思！”
他后悔了，他想要阻止对方离开，“等等！”
但冉思没有止步，亦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顾决冲到门口，想追出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了——因为权限不够，他根本出不了这个餐厨间，只能眼睁睁看着冉思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
之后几天，顾决每晚除了去训练世界，也依然会来餐厨间，但冉思再也没有出现过。
说不上为什么，但顾决有种强烈的感觉：对方不仅没有来餐厨间，连这栋异度空间的别墅，他都没再进来过了。
他这样做，就是为了避免与自己——与林夜星见面。
好在虽然“林夜星”与冉思断了联系，现实世界里，他仍然可以看到冉思。
但他们职务不同，并不总有见面的机会，就算见到了，交谈的时间也不长，也是在这种时候，顾决才明白了什么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餐厨间里亲密的互动与陪伴，白天却要恢复客客气气的同事关系，这其中的心理落差，着实有些大。
但他也只能维持这样的状态，不敢过分亲近——现在关于他在追求冉思的传言已经有不少，虽然冉思没当回事，但万一传言愈演愈烈，对方又起了疑心，像之前那样重新疏远自己，这次没了“林夜星”吹冉思的耳边风，他连为自己辩驳的机会都要没有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到了联赛的最后一天。
黑火兵团表现出色，在求生项目中一路闯到了最后，总决赛的时间定在联赛最后一天上午，因为这次联赛直播的影响力很大，在无数人的反复呼吁下，主办方开放了决赛场馆，允许一些人购买VIP票现场观看，本来因不少队伍离开而有些冷清场区，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当然，这些热闹并不会影响到参赛队伍，因为大家的住宿和实训基地是与比赛场馆分开的，只有在前往赛场的路上，才能通过连廊的玻璃窗看到外面大批涌入的人群。
望着这种人群熙攘的景象，刘副部长感慨地叹口气，摇摇头。
“这一届四洲联赛的商业色彩还真是浓，光是星际直播捞广告费还不够，连线下的门票钱居然也开始赚了？”
他是基地的老人了，以前跟着队伍参加的联赛次数不少，倒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以至于他都开始怀疑财大气粗的中轴区是不是开始缺钱了。
孟旭也看不惯这情景，嘲笑道：“保护费交多了，当然要想办法回血，蓝星总议事团里有些人吃相难看，也不是第一回了。”
顾决皱眉望着窗外的人潮，又看了一眼和后勤小队成员们走在前面的冉思，低头和身边的刘副部长说了几句什么。
刘副部长听完后，点点头。
“嗯，顾校你提醒得对，我会安排人的。”
一行人顺着连廊走进比赛场馆，开始为接下来的决赛做准备。
决赛的参赛队伍不再是1v1，而是排名靠前的五支队伍一起大乱斗，不仅考验成员实力，也考验指挥官的战略战术。
好在这些黑火兵团都不缺，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一些运气，他们成功挺到了最后，拿下了这一项目的王牌桂冠。
胜利的喜悦感染着所有人，也振奋了所有人：作为唯一一支闯入决赛的东深洲队伍，黑火兵团着实给东深洲的军方争了口气，证明脱离了蓝星总议事团的援助，他们的军人依然是好样的！
所有尚未离开的东深洲队伍都赶过来庆贺，大家欢声笑语，短暂的午休之后，下午又参加了颁奖典礼。
典礼之后，还要迎接各路记者的采访，兵团里大部分人都不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活动，但碍于主办方的面子，还是派出几个代表参加了。
顾决作为团长，自然是要出席，他们几个留在场馆里接受采访，其他人在参加完联赛的闭幕仪式后，就转移了地点，去后面的会场里吃庆功宴。
说是庆功宴，其实就是大号自助餐，唯一不同的是，之前各个洲的代表队都各自为营，住宿用餐全都是分开的，但这次的“最后一餐”，却是众人齐聚，既是欢庆场合，也是社交场合。
冉思对外名声不显，但在圈内已经是人尽皆知，不少人之前没机会搭上线，现在是最后的机会，都赶忙过来与他攀谈。
对这种情况，刘副部长早已应付得轻车熟路，帮着挡下不少应酬，冉思收了些名片，然后钻到黑火兵团的队伍里，大家一起吃吃喝喝，非常开心。
“哇，这种小蛋糕真好吃。”
冉思尝了些点心，觉得味道不错，起身想要再拿些回来。
结果正好有个端着餐盘的工作人员路过，冉思一转身，两人撞了个正着，餐盘里的食物全都洒到了冉思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您没事吧？”
对方连连道歉，这事儿两人都有责任，冉思没和他计较，只是身上的衣服被食物染得基本不能看了，冉思身边的朋友赶紧拿湿巾帮他擦拭，但染上油腥的部分根本擦不干净。
“先生，我帮您把衣服拿去干洗，洗完后再送去您房间，这样可以吗？”
“不用了，这衣服我自己处理就行。”冉思笑了笑，他们晚上就会启程返航，肯定等不及干洗了，“没关系，你去忙吧。”
对方手头还有工作，再三致歉后就离开了，冉思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对身边的人说。
“我回房间换套衣服，一会儿再回来。”
坐在对面的三副队听到了，立刻站起来：“我陪你一起去。”
冉思愣了一下：“啊不用，我自己就可以的。”这又不是小朋友上厕所，还非要拉个伴。
三副队摇摇头，笑眯眯道：“顾老大专门叮嘱过的，今天会场里人员太杂，你身份特殊，不能落单。”
“没错，”刘副部长也点点头，“谨慎一点是应该的。”
冉思恍然：怪不得今天刘副部长一直让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连在观看比赛的途中，自己出去上个厕所身边都不离人，原来是怕他落单。
不过这里并不是比赛场区，而是不对外开放的封闭场馆，冉思觉得出状况的可能性很小，不过既然大家一片好心，他也不便推辞，于是冲三副队长点点头。
“好，那就一起吧。”
两人离开会场，顺着连廊很快回到了下榻的宾馆楼里。
冉思的房间在十楼，三副队长一直陪他到了门口，然后停住脚步。
“我在门外等你。”
对方的衣服已经被污透了，肯定从头到脚都要换，没准还要冲洗一下身体，他直接跟进去有点不合适，守在门外比较好。
冉思点点头，刷卡进屋。
房门自动关上，冉思先把染得最厉害的外套脱下，丢到卫生间里，然后去衣柜前翻找替换的衣物。
他翻了两下，动作突然顿住。
因为他看到，摆放在衣柜最下层的一个背包，拉链被拉开了。
可他明明记得，早上出门前，背包的拉链是被自己亲手拉上的。
……难道，有人进过自己的房间，翻过自己的包？
这个念头刚一产生，背后陡然出现一只手，猛地按住了他的口鼻。
不等冉思挣扎，有什么东西迅速刺入了他的脖颈，随着一种酥麻的感觉，冉思浑身一软，再也没有抵抗的力量。
他被人丢到了床上，也因此看清：袭击他的是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们戴着覆盖住面部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阴恻恻地盯着他。
冉思吃力地张了张嘴，他想喊，但根本没有呼喊的力气，吐出的话气若游丝。
“你们……是谁？”
这两人没回答，彼此对视了一眼。
“大哥，现在该怎么办？”其中一人说，“门外似乎还有人守着。”
“草。”那个被称作“大哥”的人明显很暴躁，嘴里低声骂着，“点儿真背，怎么竟然提前回来了。”他咬了咬牙，走到床前，将冉思恶狠狠地拽起来。
“喂，小子。”他说，“把红甘果13号的果种配方交出来，你要是老实配合，我们就放你一马，否则……”
他使了个眼色，另一人从怀中掏出几枚银色针管，瓮声瓮气道。
“否则，我们就弄死你。”
****
结束了记者会，顾决带着孟旭几人来到庆功宴的会场。
“老大！”黑火兵团的人看到了顾决，立刻挥手，“这边这边！”
这一桌聚集的都是自己人，顾决来到桌前，目光一扫，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冉思呢？”
立刻有人会心一笑，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
“回房间换衣服？”顾决微微蹙眉，“只有陈其跟着？”陈其就是三副队长。
“嗯。”刘副部长说，“小陈身手不错的，警惕性也高，我觉得有他跟着足够了，就没再叫其他人。”
事实的确如此，顾决也很信得过陈其，有他跟着，冉思肯定不会有事，但不知为何，顾决仍有种不太踏实的感觉。
“他们离开多久了？”
“刚十分钟吧。”
顾决点点头，没再回应别人的询问，转身离开了会场。
*****
很晕。
很难受。
好想吐。
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冉思感觉自己的脖颈又被刺了一针，然后听到那两人低声的争执。
“你怎么又加了剂量？”
“已经过了五分钟了，再逼问不出结果，外面的人就要察觉了！”
“但剂量太大，人直接变白痴，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问不出来就问不出来，老板不是说了，要是实在拿不到东西，就直接把人弄死，反正不能便宜了东深洲那帮军匪。”
冉思感觉自己的头发又一次被人狠狠拽住，对方凶神恶煞地逼问。
“你到底说不说？红甘果13号的果种配方，你藏在了哪里？”
可能是那种奇怪药剂的关系，听到对方的声音，冉思不由自主地就想屈从，就想交代，于是他继续重复着之前的答案——
“……没有果种配方。”
“那原始果种呢？！”
“……没有原始果种。”
这都是实话，因为本来就没有这些东西，红甘果13号从诞生之初，就是完整的果种植株，需要通过系统道具才能提取出可栽种的果种。
听到这样的回答，两个人都差点气疯：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冉思这种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到底是怎么抵御住精神力药剂的侵蚀，死守住他的秘密的。
“妈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
领头那人气急败坏，直接将所有药剂都注射进了冉思体内，正在他们等待药效发挥作用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冉思。”对方一边敲门，一边询问。
“你衣服换好了吗？”
脑子已经晕得七荤八素的冉思微微动了动软绵绵的手指。
这个声音，好像不是三副队的声音。
好熟悉……是谁呢？
他很想去回忆起来，但脑子沉得厉害，除了本能的熟悉感，他什么都再想不起来。
敲门声只响了一下，就没再继续了。
问询的声音也没有了后文。
屋内屋外，安静得可怕。
挟持着冉思的两人对视一眼，经验丰富的他们，已然意识到了危机。
“把人弄死，咱们撤。”其中一人用口型对另一人说。
另一人点点头，用手掐住了冉思的脖子。
虽然没拿到果种配方，但如果能把人灭口，也不算任务完全失败。
然而不等他们下死手，下一秒，坚固的房门被人狠狠踹开。
顾决和三副队陈其冲进屋里，看到室内的情景，顾决眼瞳一紧。
“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