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身为纸片人的崽子
以局外人的角度来看, 豪门里的婚姻，仿佛天生就蒙着悲剧的面纱。
原本代表着幸福和欢乐的爱情，放在有钱人家, 好像就活该成为利益的筹码, 哪里需要就摆到哪里。
事实如此。
豪门对于感情，有一种独特的冷漠。
这一点，不近距离接触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第一次被秦老爷子说媒的时候, 秦若宵从里而外都雷得不行。
伊嫣然，那可是女主，而且当时的伊嫣然甚至都没有成年，这么急着给她指婚, 简直让秦若宵有一种古时候封建社会的错觉。
秦老爷子想让他和伊嫣然结婚, 伊嫣然想和崽子结婚，虽然是不同的选择，但本质上同一件事——
以婚姻作为筹码, 想要换取某种对自己有益的东西。
在秦老爷子苦口婆心地劝他娶伊嫣然的时候，以及今天伊嫣然亲自上门来提亲的时候, 秦若宵有一种感觉，他觉得伊嫣然就是个工具人, 没有感情的那种。
既不考虑是否喜欢, 也不考虑是否合适，只考虑利益，这样的东西能叫婚姻吗？
哦, 确实不叫婚姻，豪门的婚姻有另外一个更合适的称呼，联姻。
“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秦若宵蔫蔫道。
平心而论，秦若宵觉得这件事还挺尴尬的。
弄得好像他和唐锆在抢女人似的，还是在他拒绝了秦老爷子以后伊嫣然才找上的崽子，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满是找备胎的既视感。
可伊嫣然显然是无辜的，她甚至不知道秦老爷子给她说过媒。
对于秦若宵的歉意，唐锆感到有点疑惑：“我并没有在怪哥哥瞒着我，这有什么的，本来也没有说的必要，我只是……想让哥哥更加重视我一点而已。”
秦若宵淡淡地看着他。
崽子好像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尴尬的事情。
明明从小就在他身边长大，但唐锆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冷漠，对于感情的冷漠。
那种豪门自带的冷漠。
“你……”秦若宵把目光移开：“你为什么拒绝伊嫣然？”
唐锆一愣：“这需要理由吗？因为我不喜欢她。”
“只是……因为不喜欢？”
秦若宵低着头，双手交叉，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锆沉默地盯着秦若宵看了一会儿，随后正色道：“抱歉哥哥，我刚才说错了，我拒绝伊嫣然只有一个理由，因为我喜欢哥哥，我爱你，我只会和你一个人结婚。”
秦若宵闭上眼。
他一直没有说的是，唐锆和伊嫣然的对话让他觉得非常难受。
伊嫣然把自己的婚姻和以后的人生摆在了桌上，而唐锆却毫无芥蒂地当面衡量起这些东西的价值。
说不上是谁有错，至少在秦若宵看来，这样的行为是他所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的。
他只是有点害怕，害怕唐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沾染上的那种冷漠。
说不上好的一件事在于，唐锆只对他以外的人这样冷漠，在他面前，他就如熊熊燃烧的小火苗那样炙热又纯真。
秦若宵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牵绊，但他非常清楚，这种牵绊只能维持现状，不能发生任何的改变。
至少……不能以这样的方式。
就像人鱼终究选择回到海里，他可以给出生命，但给不了人生。
秦若宵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小锆，你说得对，没有必要等四年，我现在就能给你答案……我不能接受。”
“我希望你幸福，我比任何都希望你能幸福，但那个人……那个人不能是我。”
“你现在还小，你还有很多时间，在漫长的人生里，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和你相似的灵魂，你们相知相爱，而我……我会为你们祝福。”
秦若宵一口气说完全部的话，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冒出冷汗，像是下一秒就要颤抖着落下泪来。
虽然被拒绝了，唐锆却没有半点难受的感觉，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哥哥的真心话。
看上去好像是他逼得太紧才被拒绝，但唐锆知道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
唐锆一点都不慌张，他只是觉得有点不忍心，不忍心看哥哥难受的样子，不忍心哥哥都这样了，他还必须要再进一步——
“哥哥，你有把我当作一个人来看待吗？”
秦若宵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唐锆不说话，等待着秦若宵的回答。
秦若宵深吸一口气：“虽然我拒绝了你，但这不代表我不尊重的感情，我只是……”
唐锆打断了他的话：“哥哥是把我当作一个人，还是一本书里的角色？”
不是什么难猜的事实，哥哥从未在他面前有过掩饰——对于知晓他前世经历的掩饰。
再加上小白和哥哥曾给他提供过的信息，很容易就能推断出来哥哥和小白恐怕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虽然把自己生活了两世的的世界想象成一本书有点困难，但穿书之类的小说，唐锆还是看过的。
秦若宵哑然。
一直蹲在地上装雕塑的小白突然惨叫一声，跳上秦若宵的膝头，对着唐锆龇牙咧嘴，从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仿佛一只真正的野兽。
唐锆挑眉：“哥哥，小白说什么？”
秦若宵喃喃道：“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反正是在骂你，你，你连这都知道了吗？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看着秦若宵震惊的样子，唐锆微微一笑，捏着秦若宵的手和自己放在一起：“哥哥，其实你扪心自问一下，我像是一个纸片人吗？你看，我们都一样是三维的。”
秦若宵：“……并不是这个问题。”
唐锆：“在智商上，我们也没有什么差别吧？”
秦若宵：“谦虚了，你显然比我高不少，我可考不上F大，艺术生降分我都考不上，还差好几十分。”
唐锆：“……”
不愧是哥哥，角度真是清奇。
“总而言之……”唐锆清咳几声：“哥哥你既然已经把我当作一个男人来看待了，那尝试接受一下我的感情，应该也没有那么困难吧。”
秦若宵正色道：“虽然但是，你先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距离一个男人还有三年多的时间，你现在还是连结婚的权利都没有的刚成年的小朋友。”
唐锆忍辱负重道：“……大家都是人，谈个恋爱行不行！”
秦若宵：“这不是人不人的问题，是……”
是，是什么呢？
秦若宵骤然意识到，这其实就是人和纸片人的问题。
他其实知道，他其实早就知道。
事实上，崽子这个词从一开始就不是对兄弟或者儿子的爱称，而是对于书中人物的称呼，是对纸片人的称呼。
要说爱称，小糖糕才是属于唐锆的绰号。
从头至尾，秦若宵就没能摆脱书中身份的禁锢，被禁锢的人是他，一直是他，而唐锆即使知道了真相，也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两样。
在秦若宵的潜意识里，他们根本就不生活在同一个次元，遑论交往和求婚。
他不想正面回答的原因，不是他不能回答，而是他不想回答，因为他知道只要再等一等，这个问题就会自己消失。
他等的是什么呢，他等的根本不是所谓的结婚年龄，而是书本完结的那一刻。
在那个瞬间，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秦若宵一直在做的事，便是教会唐锆独立生活的能力，不只是在生理上，更是在心理上。
秦若宵就从一开始就知道唐锆欠缺的是什么，在为了原著而辗转反侧的每一个晚上，秦若宵发现了唐锆悲剧的内核。
他没有爱人的能力，同样也没有被爱的能力。
秦若宵手把手地教会了崽子爱与被爱，他以为自己可以功成身退。
直到唐锆向他求婚，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他不该毫无保留地对唐锆好，他不该许下一个根本就无法承诺的誓言。
他习惯了以牺牲自己的利益解决问题，如果是为了唐锆，这甚至就算不上牺牲……但这一次，他没有办法这么做。
秦若宵从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他能够身处于这里，能够拯救一个他喜欢的灵魂，本来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他怎么敢奢望世界能以他的意志来旋转？
……这就是秦若宵所有的秘密，是他存在于此地的倚仗。
但唐锆，把他带回了现实。
豁然开朗。
其实没有大海和陆地的隔阂，王子愿意为他建造一片陆上的海洋，而几十万吨的豪华游轮也早就具备了远航的能力。
这世界那么美，他可真想留下来。
秦若宵：“小锆你会不会觉得有点……毕竟我一开始，抱着不纯的目的出现在你身边。”
唐锆眼皮一跳，露出个不可置信的表情来：“不纯的目的？哥哥你把什么定义为不纯的目的？”
秦若宵嗫嚅着说：“我……我看了原著的结局，觉得非常不好，所以我想把结局改成HE……”
唐锆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的暗色：“书里的主角，是我吗？”
秦若宵点点头。
唐锆松了一口气：“那书里的结局，是我的结局吗？”
秦若宵再次点点头，然后露出一种不忍的神色：“原著里你和伊嫣然在一起，但是她背叛你了，所以你们就……最后你也死了，你不要觉得我挑拨离间，我觉得你还是离现在的伊嫣然远一点比较好，她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唐锆的目光变得柔和：“我会的，哥哥。”
这样，还有什么不纯的地方呢？
他的哥哥根本就没有见过什么是不纯，他连想象都想象不到。
秦若宵：“对了，你还要留意秦峥，他不是什么好人，公司里也有几个不太好的人，能处理的我已经处理了，有几个特别麻烦的，你可以想办法解决一下，我把名单写给你，爷爷是你可以信任的人，遇到困难可以找他帮忙，对了还有……”
唐锆连连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哥哥。”
絮絮叨叨地交代了不少，秦若宵才终于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完。
把话说开的感觉非常好，之前秦若宵一直都不敢告诉唐锆太多，怕他会猜到什么，现在唐锆已经全都猜到了，他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秦若宵感到自己和唐锆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要是能早点把这些告诉崽子就好了。
那样，或许崽子就不会喜欢上他了。
秦若宵的语气突然放缓，他看着唐锆，声音流露出一种哀伤：“小锆，其实我已经死了。”
唐锆一愣：“是说杜安骁的事吗？”
秦若宵摇摇头：“不是的，我原来的名字，叫做叶初晓，叶子的叶，最初的初，破晓的晓。”
叶初晓。
唐锆把这三个字在心里仔仔细细地描摹几遍，然后珍藏到最深的角落里。
秦若宵继续说道：“我已经死了，只不过因为一点机缘巧合，我能穿到书里来，借着杜安骁的身份和你相遇，现在则是秦若宵，可我，可我是会回去的，我没有办法陪你一辈子……”
唐锆的脸色一沉，他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他一直都以为哥哥只是因为穿书的原因才将他的感情视若洪水猛兽，原来，哥哥是随时都有可能会离开的吗？
如果他不知道，如果他没有问，如果他真的傻傻的，傻傻的等上四年，会不会就等到一场没有征兆和挽回的告别？
他是不是差一点，就会失去他的哥哥？
想到某种可能，唐锆心中泛起强烈的破坏欲和控制欲，他的灵魂像是脱离了肉身，在一个更低的地方，用最阴暗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美好的人。
带到最深的屋子里，关起来，锁起来，一只鸟都无法进入的地方，连声音都隔绝，没有任何人可以带走他的哥哥，神也不行。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哥哥不能陪我一辈子？哥哥不愿意留下来吗？”
虽然是问秦若宵的话，但唐锆的目光却落到了一直在蹦哒的小白身上。
被唐锆威胁的目光扫视，小白顿时不敢动了。
秦若宵：“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等到书本、结局的时候，我就必须要离开了。”
唐锆：“什么时候是结局？”
秦若宵语气难过：“结局的时候，你死了。”
唐锆却发现了疑点：“我死了？”
这根本就不用秦若宵说，如果他没死，他根本就不会重生，但带上结局，就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了。
秦若宵：“嗯，我不希望你死，你那时候才二十一岁，就因为过劳……”
唐锆：“如果我没死呢？如果我现在开始可了泡枸杞养生，避免二十一岁过劳死呢？”
如果他没死呢，那还算结局吗？
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故事是结局了，但生活这个词语，可是个持续性的动词。
而且说是过劳死也不确切，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偶尔过劳一下，医院还是能救回来的，是他对世界失去了留恋，自己拔掉了氧气罩，赖给过劳不太合适，算成自杀比较确切。
秦若宵也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起趴在膝盖上的小白：“什么意思，你解释清楚，世界会在崽子二十一岁的时候崩毁吗？如果那个时候崽子还活着呢？”
崽子？
唐锆捕捉到了一个有趣的名词。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小白的回答更关键。
小白开口：“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唐锆：“……”
好吧。
秦若宵：“这不对，你自己觉得这种情况是HE吗？”
小白：“……喵喵喵。”
秦若宵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最后干脆陷入了沉思。
唐锆：“他说什么？”
秦若宵：“小白说他也不知道，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但他刚才告诉我不管怎么样世界都会在你二十一岁的时候结束，只要在那之前达成HE结尾我就能离开，但……但我觉得这不能算是HE，如果我离开以后世界也随之崩毁，这怎么可能是HE呢？”
唐锆再次捕捉到盲点：“你就……能离开？”
秦若宵：“对啊，如果HE了我就能离开……能离开？”
那，那不能离开的情况呢？
秦若宵想起了什么，说道：“小白曾经告诉我说，如果不能HE的话，我可能会再次穿书，从开始的时候把一切重新来过，是……这个意思吗？”
唐锆和秦若宵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同样的意思——希望不是。
希望如果不是HE的话，秦若宵就能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
唐锆垂眸：“是不是这个意思，哥哥，你得问他。”
小白瑟瑟发抖，不过这一次就连秦若宵也不护着他了，秦若宵严肃地看着小白，语气也同样的严肃：“小白，我本来相信你不会骗我，但你……你曾经对我说过，如果崽子发现我是杜安骁，世界就会崩毁，可是世界没有崩毁，小白。”
是哦，还有这一茬。
唐锆看小白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只死猫。
小白：“喵……喵喵。”
你，你能不能让男主不要看我，我害怕。
秦若宵：“……小锆，小白让你不要看他，他说他有点害怕。”
唐锆呵呵一笑，不仅移开了目光，甚至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客厅，像是给一人一猫腾出一个说话的地方。
秦若宵：“小白，你实话告诉我，好不好？”
下一秒，唐锆去而复返，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抵在小白脖子上。
小白：“喵！”
唐锆偏过头去看地，手里却非常稳：“哥哥你问吧，我保证不回头看你们。”
刀剑无眼，说的就是现在的情况了。
秦若宵：“……”
小白：“……”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日记
唐锆：不能结婚但能谈恋爱。
秦若宵：小白你今天必须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