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尹昱有个姐姐,是爸爸的亲姐姐的女儿。姐姐个性开放,讲话单刀直入。小时候尹昱还没她高那会儿,没少受过她欺负。后来身高比不过了,身体也长开了,双双入了青涩期,初中后半到高中那段时间,基本没了联络,亲戚碰面也都各玩各的,直到大二大三了才重新熟起来。
第7章
尹昱有个姐姐,是爸爸的亲姐姐的女儿。姐姐个性开放,讲话单刀直入。小时候尹昱还没她高那会儿,没少受过她欺负。后来身高比不过了,身体也长开了,双双入了青涩期,初中后半到高中那段时间,基本没了联络,亲戚碰面也都各玩各的,直到大二大三了才重新熟起来。
后来,家里人渐渐知道了他取向的事,这个姐姐倒是除父母以外的亲戚里,唯一认可他性向的。
性向不是需要认可的东西。但在这样一个人人都或多或少用惊奇的,审视的,评判的眼光看待非异性恋群体的大环境里,也只能先用“认可”这个词了。
姐姐时常会关心他的感情状况,催他尽早找个合适的一起过,不然老了可能会孤独。尹昱总说,我还年轻呢。急什么。姐,我不孤独的。
有时候被催得不耐烦了,来一句,要不把你儿子给我吧。
姐姐笑起来,说,还不知道他喜欢男生还是女生,还是都喜欢呢。
不过,她还真经常把儿子丢给尹昱带。那段时间她去读硕士进修,姐夫忙着考公务员,三天两头就让尹昱去接小孩,偶尔还让他把孩子带回自己家里玩。尹昱问过她,这样姑姑和姑父不会说什么吗。姐姐说,没事的,小孩不能总让老人带着。再说我看你童心未泯,你俩也就一般大,处得来。我儿子又喜欢你家大金毛。
尹昱听了,无言以对地笑,也是无以言表地心怀感激。
等两人工作安定下来,这样的机会就少了。不过夫妻俩爱玩,难得想过过二人世界的时候,就会把孩子甩给尹昱,自己逍遥去。
季节入了冬,医院门口的树都枯了,只剩那几棵常青的郁郁葱葱,半截树干刷上白惨惨的石灰。空气清冷,深绿的叶子也像被染上一层灰白色。
他也没再见过那人。
那个深秋的傍晚,风轻轻一吹,却吹垮了他的脊梁骨似的。心慌意乱地转身离去,脚步快得就要跑起来。
不是跑,是逃。之后回想起来也心有余悸。
朋友圈也没有更新。还是那张飞机落地的照片,那行简简单单的白字。
苏心颖问他,那些老同学里面,你后来有没有加谁的好友?
尹昱说没有。
那你好奇人家过得怎么样干什么。
就想知道一下啊。
苏心颖乜他一眼,说,好奇别人过得怎么样,就说明你想人家啊,说明你对人家感兴趣啊。要是不感兴趣,知道那些没用的干什么?
你分明就很想念那些人,但是不好意思去加好友对不对?
小魔女露出坏笑。
无所谓。尹昱只摇头,说,都那么多年了。加不加无所谓,感不感兴趣也无所谓。
那么多年的空白,物是人非。想与不想,也无所谓。
中午吃饭的时候同事约他周末去打球。是个比他小两届的学弟,叫刘在宇,标准的阳光大男孩。在学校里的时候不甚往来,做了同事倒常常一起玩。打完球吃个饭,偶尔去酒吧坐坐,许多个没班的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还接到一条秦洺浩的短信,说有空见一面。
尹昱本来心情也郁闷,这无缘无故要见面的,想也不想直接把人屏蔽了。结果那人看没回应,微信上找到他,说,我不干什么。别躲我。不然把视频发出去。
他瞪着那几个字,好半天才想起来刚开始那段时间好像是同意过对方干这事。
真他妈昏了头,当时怎么没想到分手的事呢。
这样下去怕不是得报警解决。
苏心颖倒是幸灾乐祸,说,发出去就发出去呗。怕什么。你这身材,保准第二天就有人来约你拍片了。
压着情绪给人就诊,私事不能带进工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时间缓缓地过,很快心情也没那么糟了。见就见吧,摆扑克脸充木桩也算他的强项。
有时全身心投入工作真能解压。
下一个病人,电脑屏幕上跳出来名字。端端正正写着,林语风,男,30岁。
他还没来得及把人给转走,本尊就敲门进来了。
“你好。”那人礼貌一笑。
他看见那笑容就心悸,只是点了点头。
依旧一身西装革履,只不过是粗花呢的,看上去暖和些。里面还是薄薄一件衬衫,打着领带,看样子刚从上班的地方赶过来。
尹昱戴着口罩,用目光迎接他。以一副镇定自若的医生的姿态。
“哪里不舒服?”
那人在旁边椅子上坐下,脸上挂着浅笑,没看别的,目光闪闪烁烁,就落在他手上。修长劲峭的十指,指节分明,在桌上转着一支圆珠笔。
脱口而出就问:“你还在弹琴吗?”
直问得他心咯噔一下。
他放下笔,抄起双臂,下意识藏起自己的十指。扫了一眼显示屏,又问:“林先生,请问您哪里不舒服?”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说:“胸痛。”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最近。”
“频率呢?”
“上个礼拜五有一次,昨天又有一次。”
“之前有过吗?”
“没有。”
“痛多久?”
“五分钟左右吧。我也没计时间。”
“有多痛?如果一是勉强能感觉到,十是难以忍受,痛不欲生。”
“嗯……”那人思量片刻,说,“在八到十之间吧。有时候能忍,只是很闷。有时候就会很痛,像有刀子在绞。”
又补一句:“像爱的人忽然不要我了一样。”
尹昱看了他一眼。
“还有别的症状吗?”
“晚上睡不着。心慌。”
“每天都失眠?”
“没有。只是想他的时候睡不着,睡着了也会梦见他。全是在一起时候的回忆。”
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删掉,又继续敲。
“抽烟吗?”“偶尔。”“偶尔是多少?”“两个月一包。”“酒呢?”“不喝。”“最近有旅行吗?”“前不久刚从国外回来。”“在国内呆多久?”
没有回答。
尹昱抬起头看着他。
“如果你明天就走了,我也只能开点药帮你缓解症状。你到国外去——”
“呆到他改变心意为止。”
诊室里静得让人难受。
“把外套脱了吧。”
他挂上听诊器,调了调口罩的松紧带。站起来把椅子朝那人挪过去。
“两手自然垂在两侧,身体放松。”
“衬衫扣子要解吗?”
“不用。”
他把听诊器按在那人身上,从肺尖开始,一点一点往上移。隔着薄薄一层衬衫,那人胸膛上的肌肤光滑细腻。尹昱盯着自己的手,凝神静听,绕过那人的乳/头,只觉得灼灼的目光烧着他的脸。
“正常呼吸。”
从肺到胸/部左上方,心脏的位置。心跳声一下一下地传来,震得他张皇。
这人还心跳加速了。
听诊完前胸是侧胸,抬起手臂,伸到腋下。尹昱又挪了挪椅子,要去听他背部的时候,那人抬手拦他,说:“不要了。”
目光闪烁,白/皙的面颊上泛起点红色,伸手就去拿自己的西装外套。
尹昱把椅子挪回桌前,看了他一眼。
清了清嗓子,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拿着水回来,那人穿着外套端坐着,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他在电脑上写记录,“做个心电图检查吧。”
“不用了。”
那人说:“先等等吧。”
“还是做一个吧。以防万一。心电图不做,其他诊疗也没法继续。”
“没事的。就这样吧。给我开点止痛药就好了。”
“你这是拒绝检查。我不太好办。”
“责任全部我负。”
“要签字的。”
他盯着那人的眼睛。
“好。”
之后几个礼拜,那个人常来。他坐诊的时间不多,所以总是对方凑他的时间。一礼拜一两次,每次都掐分掐秒,像从工作的地方风急火燎地赶来,进门的时候却总是笑吟吟的。一次次地挂号,每次都是相似的对话,零零碎碎说点什么,有问题又诊不出问题,拒绝进一步检查,总说开点止痛药就好。
尹昱也没再用过听诊器。每次就听他讲。手指在键盘上敲。那个人盯着他,他盯着自己的手。
那个人说,时隔这许多年重临故地,刚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有点不适应。这座城市变了好多。
那个人说,以前的朋友都联系不上了。还好微信上有个高中同学的群,加进去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个人还说,离开的这些年里,丢下了好多,错过了好多。或许来不及了,可还是要想尽办法补回来。
尹昱只是盯着显示屏做记录,问他,病情有没有好转。有没有加重。痛症减轻了吗。晚上还失眠吗。
不想看到那张脸,不想看到那上面礼貌明朗的笑容。
一堵墙冰封三尺,厚得连一丝光都透不过。
苏心颖说,你最近脸色怎么这么差,人也瘦了。一副得绝症垂死的模样。
他说,这份工作再做下去,可能真的要死了吧。
十二月的最后一个礼拜,那人来看病。一如既往地说些琐碎,不做检查,开止痛药。走之前,往他桌上放了一个小袋子,里面是一块手表。
尹昱抬头盯着他,用眼神说不收。
“手上那块旧了。”那人说。
“国外也这样吗?”
“什么?”
“看病给医生送礼。”
那人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
头一次。这些日子来头一次,尹昱从那张脸上看到了那样的表情。一改往日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反感,一丝刺痛,一丝失望。
与此同时,他心底油然生出一丝惊讶,一丝欣喜,一丝扭曲的快意。
“那就当生日礼吧。”
站起来就要走,没料到身后,坐着的人哧地一声笑了。
停下脚步,转身瞪着他,眉头皱着,身姿直挺。不卑不亢,一如少年模样。面露愠色地看着这一头,他的嘴角弯起来,在左边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那笑又苦又涩,还带着几分戏谑。
“生日礼物,不是说要年年送的吗?”
他笑着,用眼神指了指桌上的纸袋子。
“这算哪一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