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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而公孙将军已于前厅等候多时。

见他俩到了,令人换下已然冷却的茶水,重新沏上一壶热普洱。

墨云济少见的未多寒暄,开门见山道:“公孙将军,今日早朝因军机泄密之事皇上裁了陈奕德,陈国公受牵连如今被罚闭门思过,怕是龟兹驻军将会有大变动。”

“陈家公子这事我已知晓,”公孙珈沉吟一会,问道:“皇上在朝会之后有其他表态不曾?”

“父皇今日不曾表态,从始至终面色不虞,下了朝就摆驾回了御书房不让人打扰,也未听说有再招何人过去。”

“我听说此事可是二皇子呈上去的?”公孙珈问道。

“正是,据二皇兄所说是山焉关副将觉察出不对,但又不敢明确的上书朝廷,就派人通知了他,二皇兄得知之后明白兹事体大,怕打草惊蛇就并未大肆声张,而是联系了廷尉府派人侦察数月去探个究竟,才真正得了证据……”

“二皇子知道这要是被他拿到了确凿证据,陈家公子就必定插翅难逃,皇上必定不会饶了他。

有了吴纳孜那个差点将他拖下水的前车之鉴,他想在皇上面前再得信任,联系廷尉府来搜集证据,他倒是聪明得很。

就算有人想说他是为了谋取私利在栽赃陷害,有殷大人那个事无巨细软硬不吃的老顽固在廷尉府坐镇撑着门面,这陈家公子的通敌罪证怕还真不能算是完全伪造……”

“正如公孙大人所说,此事陈家公子的确是百口莫辩,毕竟书信是从他房里出去的,信上笔迹相符。

廷尉府做事向来细致全面,他们也怕抓错人断错案,甚至还比对了陈家公子所有的上呈军报和家书,才得出这封书信确由陈家公子所写……”墨云济无奈继续说道。

“父皇过目之后,登时大发雷霆,连陈家公子哆哆嗦嗦的解释都不想再听,就命人将他拖下去斩了。”

公孙珈飞快与林怀易对视一眼,温声道:“此事明日皇上必会有动作,吾等臣子静观其变就好。不过老臣还有一事需跟二位讨论。”

说罢他打开手里一直拿着的竹筒,抽出其中的卷纸,摊于木桌上,对二人道:“这是昨夜从西北加急送至我府的密件,殿下与王爷来看。”

俩人上前,只见纸上写着寥寥数语:“温宿二王子耶律迟暴薨,死因蹊跷,尚未查明,暴雨将倾,珍重。”

一时间三人俱无言语,可心里却想的都是同一句话

“此事绝非偶然。”

温宿向来态度中立,虽说早年与西域各国有过不少征战,但那时整个西域外加大魏都在兵戈相向,民不聊生,要想活下去只有不停厮杀。

而待时局稳定一些之后,温宿就鲜少参与各国明争暗斗,像是在各方势力拉扯之下找到了意外的平衡。

而这耶律迟的死,像是有人插手剪断了其中一根线,将这粉饰太平的平衡生生砸碎。

墨云济微微蹙眉,问道

“将军有何想法没有?”

公孙珈答

“殿下恕臣愚钝,现未想明白二事关联之处,不敢妄下结论,需待查明真相之后再理清个中利害。”

“此事是我在边疆挚友连夜快马加鞭送来,所以得此消息会早一些。但最算再慢,今日圣上也能知晓此事了,不知圣上对此事会有何看法。”

温宿之事非同小可,公孙珈不敢多说,只得先打会儿太极,同时心里也是有着些许焦虑。倘若探子真的查出了不利于大魏的消息,那也得早些做准备才好。

“王爷赶巧了,明日上朝,应是能赶上这出大戏了。”公孙珈笑着将这逐渐凝重的气氛打散。

“求之不得”林怀易答道。

两人不再多言语,事态尚未明朗,更需屏息蛰伏,伺机而动。

三人再简单交换了如今所得的消息,墨云济与林怀易就起身各自回府。

公孙珈起身相送,在门口重重地按了按林怀易的肩膀,两人对视,林怀易对公孙珈点了点头。

他带着书卷到了质子府,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刘叔,见他来了就让家仆去找林絮,他请林怀易坐于前厅自己就忙前忙后的准备热茶与糕点。

“府里刚做了核桃酥,王爷定要尝尝”刘叔倒是将林怀易当做自家人来招待了,所有事都忙前忙后亲力亲为。

“无妨,刘叔,我就坐会儿”林怀易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只是林絮,在林怀易喝完一杯茶,吃了半盘核桃酥,百无聊赖的开始逗花弄草的时候才急匆匆赶到。

其实林絮刚照惯例在院子里练剑,出了不少汗,忽然听到裕成王到的消息,扔下剑急急忙忙去洗漱换衣服,心里又惊喜又焦急仓皇间还不小心失手打翻一盆热水。

兵荒马乱的着实与平日里人前那副慢条斯理小学究模样天差地别。

直到迈入前厅门槛的那一刻才堪堪收住脚步挺直脊梁才勉强使自己看上去不急不躁。

林怀易看到他就想起早上林絮委委屈屈地揉着他的长耳朵让他不要走几欲落泪的样子,几乎快藏不住自己的笑意了。

“小公子这是在对镜贴花黄呢。”

话音刚落林絮的脸就更红了,使得刚刚摆好的正经面貌一秒破了功。某只狐狸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上了。

“不知王爷来到,有失远迎,实在是……”林絮绞尽脑汁的找理由解释时,只见林怀易笑吟吟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史记,使得林絮忽然之间丧失了言语能力。

他与四皇子随口聊过的裕成王居然记得!还去帮他要了过来!

林絮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成了哑巴,不知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他只觉着鼻子有点酸。

“这……”他思绪纷乱,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得体的话来感谢。

“没什么,就今日去了四皇子府一趟,在书房里坐了会儿,看到这书就要过来了。”林怀易随口道,就像是真的只是顺手帮了个忙。

林絮赶忙伸手去接,就在碰触到书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林怀易手上有大片淡黑色的墨痕,像是习了字没洗干净。他愣了愣,莫名的觉着这样子有些熟悉。

林怀易见他视线停留在自己的手上,就拿袖袍欲盖弥彰的遮了遮,叹道

“只怪我平日里游手好闲,没写过几个字,今日想写些东西拿去给四皇子指点一下,没想到就弄脏了手,洗不干净了。”

林絮恍然大悟,就替林怀易出谋划策道:“王爷可以用温水泡手,再去取些皂角来洗净即可。”

“领教了,那就谢谢小公子了”林怀易笑嘻嘻地说。

此时刘叔也进来了,手里拿着与公孙府里看到的不无一二的竹筒。

里面的纸上写着的也是同样的话。

“王爷,你可知晓温宿二王子之事?”刘叔问道。

“刚从公孙府回来,公孙将军已经告知我此事。刘叔和小公子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温宿二王子耶律迟虽说年纪轻轻,但也是个人物。我与三王子离京之前,听闻他在联系各国打算结成一个什么联盟。”

刘叔说道,可他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服侍多年的大总管,关于政治层面上的细枝末节似乎知晓的并不算多,而他自知也不应该打听太多。

“商路联盟,这我知道,只是后来也就没了声响。”林怀易回想起的确在去年有听西北的眼线说过这一消息,只是后来像是不了了之,鲜少再听人提起。

“并非是没了声响,他其实一直在为联盟的成型而奔走谋划。”林絮忽然说道。

其余两人有些惊讶的看向他,林絮道:“这耶律迟我见过。”

当时姑师与温宿交好,所以姑师受邀参加温宿国王寿宴,酒席上那个五官俊朗肤色偏黑的二王子,酒量极好,未语人先笑,喜欢热络的搭着林絮的肩叫“好朋友”,劝了林絮一杯又一杯的葡萄酿制的甜酒。

还细细过问了姑师访友府里里外外的布置,特地按着姑师本国习俗来办,对他们十分上心。

宴席结束后亲自将林絮与他二哥送回了府里,在府里与他们几乎细谈了一整夜。

“西域三十六国各个国力不同,且盛产物也不同,而弱国容易成为强国的物资供应地。所以他当时的打算是先联合零散的小国,互相帮扶,以物换物,互相强劲国力。而结盟的国家越多,盟国的实力也就越强,就越不用担心会被大国吞并。

而此事更是需要静悄悄,在联盟成型之前定是不能让周边大国感到威胁,不能打草惊蛇。

所以二王子提出这个想法之后,做事也十分隐蔽,且进展也不算快,一直都是私下底与各国核心人物接触,互相推敲细节。

小国长年受欺压,早就苦不堪言,且在这巨大的棋局面前,任谁都会小心翼翼,三缄其口,所以知晓此事后期进展的人并不多。”林絮说道。

在动则喊打喊杀以蛮横出名的北狄,能想到以结盟方式装备自己的人的确是凤毛麟角。

“而对于周边强国来说,明明可以靠巧取豪夺就得到的物资,若是待联盟成熟之后,怕是也得被迫接受他们的商路规则。

习惯了靠欺压小国而换取本国发展的强权们,并不会放任此事推行成功。没有人会愿意从原本为掌控者的位置下来被他人胁迫。”

林怀易听到这里就已经明白了,就插嘴说道。

“正是,而这些强国,包括匈奴,月氏,乌孙,还有……”林絮到此就顿住不再往下讲。

“大魏”

三人心知肚明。

他们能想到的,其他人自然不会想不到。

这就是纸上暴雨将倾的真正意思。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第 18 章

三皇子府

整个府邸像是被乌云笼罩着,仆从们吓得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端茶送水的动静比平日还轻上百倍。

墨恭此刻的脸色比夏日暴雨前的天还阴沉更甚,死死捏住瓷碗的手爆出一根根蜿蜒可怖的青筋。

几年前他好不容易在山焉驻军的铜墙铁壁里找了个漏洞,塞了自己的人进去,在父皇面前将陈家的忠心夸得天花乱坠,也千叮咛万嘱咐的让陈奕德韬光养晦,待过几年爪牙养成,能够生生撕碎墨厉所培养的势力。

可着实没想到那个蠢货竟上赶着抹干净了脖子等着人来砍。他恨不得现在就立马提刀到天牢亲自剁了陈奕德。

他使劲捏了捏鼻梁骨,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侧过头看向自己的幕僚问

“如今父皇对将谁替代陈奕德态度暧昧不明,陆卿对此事有何想法没有?”

他身后那位灰袍青年存在感极低,直到被点了名才往前迈出一步,若是端详着瞧,这青年的双眸都是暗灰色,阴冷地让人不寒而栗,而他的姓名也冷静疏远,陆离。

且即便开了口也是毫无波澜的声调:“圣上的态度不明,许是在等一个人。”

墨恭知道他指的是谁

林怀易。

朝堂中谁都知道明天是林怀易被钦点上朝的日子,自然,说好听点是钦点,说难听点就是揪着脖子按在朝堂上,免得到处给将军府和睿王丢人。

而他作为林将军的义子,在林家部将眼里的力量总归是能大于空降的将军们,毕竟熟知林易清的旧部都多多少少见过他抱着那孩子出去招摇过市。

当年皇上下圣旨让病中的林将军战匈奴,明眼人都知道这摆明了是让他去送死,多少人千里加急修书于林易清劝阻他,可最终还是眼看着他整顿兵马,带病出征。

可林将军又怎是池中之物,能在以少抵多的情况下还能战胜匈奴使人闻风丧胆的骑兵。除了在场的人,大概是谁也不知道当时那场战役有多凶险有多九死一生。

也就当部下们听到林将军班师回朝,他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后,却又紧接着得到了林将军殁在半途的消息,所有事请就像点着了火的爆竹似的,接二连三的开炸,轰得人肝胆俱裂。

可当时边境战线吃紧,他们连去给他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多少年了各旧部心里依然忿忿不平,只是林家军的铁血律例刻在了他们的骨血里,才使得他们还能恪尽职守在各个关卡。

功高盖主乃武将之大忌,历代名将能告老还乡的极少,非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则遭受忌惮不得善终。

而那林易清自始至终横竖都是死。

“比起人脉关系盘根错节的各世家,这个鲜少在政治上抛头露面的年青王爷无论从哪里看都更好拿捏,是为最合适人选。”陆离道。

墨恭恼得几近咬碎金牙,恨声道:“那难道就看着渔翁得利吗?我多年心血难道就真的要为他人做嫁衣?”

就算墨恭情绪再怎么激动,陆离还是能淡然处之的分析道

“王爷息怒,可就照我朝皇上那一脉相承的疑心病,他能毫无顾忌地将山焉关驻军的位置给林将军义子吗?”

这墨家的人,可向来是能将兄弟都屠得干干净净的豺狼虎豹。

现如今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位皇子双双犯事,四皇子平日也不结私党,在军中更是没有多少势力,加上前些日子还将公孙家又扯了进来,思来想去也的确让林怀易暂时顶替会较为合适。

这会儿就算裕成王是个傻子,皇上都能让人将他抬到朝堂上去。他代表的可不只是他那空落的将军府,他代表了林家旧部,那些心有不甘的铁血汉子。

他们即是大魏各个关点最坚硬的护盾,也有可能化作最尖锐的利剑直戳大魏心脏。

他们是最忠心的将领,也是最危险的不定数。

皇上急需重新将他们握在手里,为朝廷所用。所以他必定会重新启用他当年留下的这个孩子。

他将林怀易过继至睿王膝下,却同意他不改本名,齐冠之后封为异姓王,甚至连林易清都不曾有过这殊荣。默许他继续居住在将军府,甚至连牌匾都没换。

对个中细节了解不深的像吴纳孜等辈只是觉得皇上不重视这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的孩子,他又怎知帝王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是随意而下。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看似请轻飘飘的颁布。

此事圣心还能揣度,但能在其中混入多少与己有利之事那就事在人为了。

墨恭眼神一亮,急切地上前双手捂住陆离冰凉的手,急切道:“陆卿此事可要你多费心帮我!”

陆离不急不慢地抽回手,开口道:“承蒙三皇子高看,陆某定会全力以赴。但先请王爷恕陆某愚钝,只是此事来的仓促能准备的时间不够多,陆某许只能用裕成王拦住二皇子的脚步。”

一句明明是热血的回答竟能被他说的像是火撒在了冰上,摇摇晃晃地灭了火苗失了温度。

墨恭像是早已习惯陆离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而他正心急如焚,就更不会在意太多。

“无妨,此事算我棋差一招,陆卿有何想法就只管去做,本王信你。”

半天时间飞快而过,天刚蒙蒙亮灵渠就来喊林怀易起床上朝。

直至今日林怀易终于知道林易清为何每到要上朝时就躲在被窝里哼哼唧唧不肯出门,卷着床被子把自己当成蚕宝宝,怎么推都推不动。

因为太吵了。

整个朝堂就如炸开了的一锅粥那般吵翻了天。一口一个“尸位素餐”“祸国殃民”,帽子扣的一个比一个大。

二皇子党与三皇子派明枪暗箭刀光剑影;而文官一向伶牙俐齿,将武官气得满脸通红就差撸起袖子肉搏。

明明确实是武将占着理,这帮精通动手拙于练嘴皮子的武夫竟也得在之乎者也中败下阵来。

自□□始帝开国以来,就立了不杀谏者的律令,鼓励众臣发言,以此与前朝的文字狱相抗,确实收获颇丰。

墨弘此时与龙椅之上看着他们像猴似得你来我往,面无表情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吵着吵着发现龙椅上的那位一直未开口言语,才发现闹大了,也就逐渐平息了自己的唇枪舌战,时不时悄悄抬眼看看龙颜,再回想自己刚祸从口出没有。

渐渐地,大殿里的连嗡嗡声也消失了,安静到了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老太傅等人将自己的咳嗽都硬生生憋了回去,涨红着个脖子好生难受。

“众卿可是聊完了?”墨弘声线沉厉,不算响亮的声音却如同夏雷炸得刚吵得最凶的那几位霎时间冷汗淋漓。

“臣无视朝堂肃静之纪律,臣罪该万死”由着几位回转过来的大臣带头,一时间哗啦啦的跪倒了一片。

“无妨,是朕要你们畅所欲言,众爱卿又何罪之有?”这下众人就在比谁磕得头比较实,“咚咚咚咚”地回响在大殿。

林怀易也不得不随着他们又跪又磕又认罪,整张脸都耷拉下来。

“行了,平身吧”墨弘并没有太大耐心看众臣表忠心,近来麻烦事接踵而至,并不是有空闲看表演的时候。

“现如今山焉驻军一职空缺,众卿讨论了如此久,讨论出些什么没有?”

坐于龙椅之上,能将整个殿里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有人低头退缩,有人欲言又止,还有人事不关己的在魂游太虚。

“钱国公是否有能举荐之人?”皇上见刚还唾沫横飞的众臣们如今戚戚然的不敢出声,只得点名。

“回皇上,微臣认为,张家二公子张德明熟读兵法,淑质英才,且张自祖辈起既有文人也有武将,一向人才济济,张家先祖数人为我大魏镇守边关,臣认为,张家后辈当选为山焉关将领。”钱国公与吴家交好,更是不折不扣的二皇子党。

墨弘沉吟了一会儿道:“张德明朕有所耳闻,知书达理,自幼天资过人,为人中规中矩,倒也不曾闹出过什么事。”

二皇子一派随声附和,悉数例举张二公子的优点,像是山焉关将领之职非张德明莫属。

皇上听了之后笑了笑,倒是赞了几声张家二公子年少有为不辱家门,但也未表态推举之事。

钱国公此人精得很,自己嫡子已封为镇西将军,却丝毫未提,竟将他人之子推举上来。山焉关也确实是块不错的地,此事若成他可收割张家人情,若事不成反遭忌也能将自家人摘干净,支持二皇子之时还能留一手,也难怪能官至国公。

“祁大人也来说说吧。”他再问道。

头发花白的祁涟上前,开口道:“山焉关位于险要,西挡龟兹,东连姑师,以秦海相隔,进可攻退可守,如若接手山焉,非懂兵家术法,能驱万千神兵之人所不可。”

“所以爱卿心里有合适人选没有?”

祁涟将前襟往前一放,直身下跪:“臣等认为,林将军之义子裕成王高情远致玉洁松贞,则为山焉驻军将领不二之选!”

随着他这掷地有声的请命,平日里与祁涟交好的官员像是不约而同地一起附和,像是早已将林怀易了解的透彻。

林怀易与公孙珈对视一眼,果真…

林怀易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昨夜忍痛放出了一碗血。做戏就得做足套了,只是这会儿好像有些腿软站不住。

墨云济对这一情景始料不及,愣在了那里。墨恭勾了勾嘴角。

“万万不可!祁大人是何居心!”公孙珈上前厉声问道。“裕成王自小与京中长大,这一天都未打过战的人何来懂兵法之说!”

“祁大人口口声声说山焉关地势关键,可你所举荐的裕成王,天性…天性洒脱,喜与烟花柳巷之人吟诗作对,说风流倜傥我没话说,可高情远致玉洁松贞你自己想想合适吗?你看哪个京中世家纨绔能吃这边塞的半点苦!大人,我看你是看花眼了吧!”

随着公孙珈的这顿不留情面的痛批,众人目光将转移到了软塌塌站着的林怀易身上,看着他发青的眼圈,肾虚模样的气色,不免得摇了摇头。祁涟被问的一下讲不出话来,只得不停地看向墨恭求助。

“左将军言重了”

开口的却是皇帝墨弘。

“自古女娲造人盘古开天,皆是从无到有,无人从生下来就是能人异士,不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第 19 章

这时阮长史上前,听他道“皇上,微臣心里有一人选,但颇觉合适”

他先后辅佐过三位皇帝,一向刚正不阿,两袖清风,虽说有时提的意见严苛了些,但皇帝毕竟不是个只爱听好话的绣花枕头,所以对这位三朝老人还是较为看重。

“阮大人只管说”皇上看是这位出来说话,倒也和颜悦色起来。

阮长史也直身下跪道“微臣认为,当年舍命护主逃回的林家军右翼长,薛将军之后薛灵渠实为合适。”

“灵渠?他不是林家右翼长么?”

“薛将军?为何有些耳熟?”

“是那位断臂护送王爷回京的将士吧……那倒也是个人才……”

“可他无名无份,林家军早已散落各地不复当年,为何要推举他来?”

“阮大人说的薛将军可是当年那位……”

……

随着阮长史话音,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

人人都晓得当时浑身浴血抱着个小娃娃回京的断臂右翼长名为灵渠。

当天守城门的将士也记得那个犹如从炼狱爬回的年轻人将林将军染血的令牌和手里的孩子交给他后就彻底昏厥摔下马,重伤濒死,后集所有太医之力才堪堪捡回条命来。

林怀易最后回望林易清利枪穿甲时他几近魔怔,也是灵渠捂住了他双眼,温热的手心因长年拉弓拔箭显得有些粗糙,听见灵渠带着哽咽说:“我带你回家。”

但只有历经三朝的阮长史才知道这个从小由林家抚养长大的温厚沉稳之人,也出自将门,是几十年前人丁悉数死于鲜卑战场的薛家之后。

薛家男子各个银甲持枪轩昂魁伟,女子束发长剑不让须眉。这满门忠烈,却在短短数十载就被人遗忘在了折戟沉沙之中。

可人死如灯灭,且当年各地混战,狼烟四起,大魏于硝烟之中建国,血染边疆的战士将领不计其数,战争面前人命如蝼蚁,多少名门将士一夜就被抹去了姓名,成了黄土坡上的半杯热酒,一缕幽魂,随时间消逝,甚至连史书都不肯再多记一笔。

林将军祖父母听闻薛家之事后,找到了当时因为有了身孕而留在京中的薛家孙媳妇,安排在林家一处别院养胎,再将薛氏三三两两还愿意打仗的余将收编,记入林家军。不愿意的那些给了足够的银两让他们回乡安顿。

薛灵渠年长林易清几岁,少年老成,心智早熟。

经常帮年少时没少帮皮到没型,上树摘桃下地掏蛋的小将军给人家赔礼道歉。

久而久之,薛灵渠也就成了灵渠,成了那个事无巨细的右翼长。

论身份,他乃薛家之后;论资历,他冲锋陷阵,与林易清一起打过不少胜仗,翻来覆去地看的确要比其他人更为合适。

“这林将军身边的那位右翼长竟是薛家之后,朕也算是与他自小就认识,的确可靠非常,这着实令人惊喜。阮大人真是能解朕之忧啊”

桢伶帝心思千转百回,知晓暂时招安林怀易不成,而阮长史不愧为三朝老臣,短短几个来回之间就找出了最优解,给了皇帝一个台阶可下,接下去的事宜自是可以再徐徐图之。

“那就山焉统领之位暂定薛灵渠,待我审查之后入职,待其他事宜议定朕自会再下圣旨”墨弘开口道。

听闻此言,墨恭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父皇,那张德明…”墨厉有些急切的开口询问,简直就像个二愣子。

墨弘瞥了他一眼,忍下骂他一顿的冲动,声调平平道“张家公子朕自有定夺。”

“退朝”

众臣拜谢告退,由上观下,各人神色各异,也是精彩的很。

桢伶帝在迈上金鸾驾之前,似乎想到什么,转身对曾公公说:“曾峦,你去查一下裕成王与祁尚书私下底有来往没有,为何今日会推举他,是单纯的揣摩到了朕的意思还是有其他缘由。”

“还有,打听一下张德明平日作风,和他与墨厉关系到哪一步了。越详细越好,朕不想再看到另一个吴纳孜和陈奕德。”

“午后再将温宿二王子的事详细说来我听”

“是。”曾公公应道。

于帝王眼里,一草一木皆有因果缘由,而他需要知道这里头所有的细枝末节。

下了命令后他转身背对众人,突然笑叹着摇了摇头,轻声自嘲道:“若是当初知道当皇帝这么累,早就天高海阔远走高飞了,封个藩地王,逍遥自在的过日子,而不是像如今父不是父子不是子……”

还得亲手葬送了那个曾以为会一辈子骑马喝酒的人。

可高山之颠终究是常年白雪皑皑,即使山脚百花齐放四季如春。

要得起这生杀掠夺的皇权就需忍得了剥皮抽筋的违心之苦。

可自古以来这至高无上的地位不都是踩着累累白骨上来的?

“只是没想到竟已埋头走了如此远,昧着良心做了如此多的事。”

……

宫门外大臣三三两两的结伴走,各持己见的在讨论皇上这突然转向的想法,也时不时地看看这不走寻常路的裕成王。

无论是本以为输定了的二皇子党还是本得意洋洋就等着领人情的三皇子党,今日都被这做事不带脑子的裕成王惊了个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