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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亲疏(20)

第70章 亲疏(20)
季诺城接着讲述——
那个冬天, 桐茄县总是在下小雨,没个晴天。
徐嘉嘉穿得圆滚滚的, 已经是个四岁多的小孩。周芸用棉花糖将徐嘉嘉哄到车上, 徐银月发现孩子不见了,立即到处寻找。
季诺城出现,告诉她孩子和自己在一起, 太久不见,想和他们母子一起吃个团年饭。
徐银月不想吃什么团年饭, 只想要回自己的孩子。但孩子被季诺城藏起来了, 她只能跟季诺城上车。
车从县里开出, 越开越远, 徐银月意识到不对, 可车门全部封锁,季诺城还给了她一针。她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到了黎云市近郊的山林。
她被五花大绑,面前除了季诺城, 还有周芸。她拼命挣扎, 季诺城蹲在她面前, 给她磕头,涕泗横流地道歉。
然后,他们合力杀死了她, 将她埋在荒无人烟的群山之中。直到死去,她也没有见到她用尽全力呵护抚养的孩子。
埋了徐银月之后,周芸想对徐嘉嘉动手。但季诺城犹豫了, 这毕竟是他的骨肉。
“求你, 让我来处理他吧。”季诺城抱着过量打药后昏迷不醒的徐嘉嘉, “他不一定还醒得过来!不一定还记得所有事!”
周芸害怕了, 杀人说着容易,真正杀过人,她才感到一股近乎绝望的恐惧。
徐嘉嘉就这样被留下一条命。悄悄养在季、周两人的小家里。
半个月后,他们以回家探亲的理由再次回到桐茄县,那时派出所已经开始调查,人们私底下说徐银月母子一定是被康家给害了。
季诺城也提供了口供,警察并没有怀疑他。
之后,他和周芸仓促逃回黎云市,等到风声渐小,他谎称徐嘉嘉是自己捡到的小孩,送到福利院。徐嘉嘉那时因为用药过量,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医生说他失忆了,可能一辈子也想不起经历了什么。
季诺城希望,徐嘉嘉永远也不要想起。
他庆幸的是,徐嘉嘉被一对Y国夫妇领养,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他与周芸松口气,重心回到工厂和生活上,但周芸却出现了严重心理问题。他们请人来算过,对方说,他们最好不要有小孩,为了积福,不如去领养一个小孩,好好待他,也算是赎罪。
他们不敢在黎云市的福利院领养孩子,回到夏榕市,领养了一个叫夏诚实的男孩,起名季沉蛟。
监控室里,季沉蛟缓缓闭上双眼,感到一阵被恶心催发的头晕目眩。
他被领养的真相果然是这样。
季诺城像一根枯朽的木头,在短暂的停歇后继续讲述。
季沉蛟就是他和周芸想要的那种孩子,聪明、懂礼貌、不太活泼。他们奇异地组成了一家人。老丈人身体不行了,周芸的几个哥哥争家产,哥哥们全是废物。在工厂转型的关键时期,他挺身而出,改变未来的战略,不仅让周家的工厂活了下去,还开始吃时代的红利。
老丈人临终前将工厂、公司交给他们夫妇,这么多年下来,他们选择性遗忘了徐银月和徐嘉嘉,当季沉蛟因为报考什么院校来问他的意见时,他看见公安大学,感到头痛欲裂。
他尝试阻止,给季沉蛟分析其他志愿的好处,季沉蛟深思之后,还是选择了公大。
自那之后,季诺城就像有了心病,总觉得有一天会出事。但他又安慰自己——能出什么事呢?徐银月早就死了,徐嘉嘉也早已去到国外。而且他多年行善,尽心尽责地将季沉蛟养大成才,将人性最光辉的一面给与季沉蛟,他已经完成了赎罪!
时间在自欺欺人中飞快流逝。上个月,一封信被放在他家门口。看过内容后,他与周芸俱是惊恐交加。
他们查看监控,看见一个将脸挡得严严实实的男人。男人根本没有躲避监控,因为知道他们不敢报警。
他和周芸沉默相对,知道该来的报应终是来了。
徐银月这个名字,季诺城已经多年不曾想起,他与周芸好事做尽,在养子身上倾尽心血与爱心,以为已经赎完了杀死徐银月、伤害徐嘉嘉的罪。但信的出现就像一记耳光,猛烈地扇在他们脸上。
表面和睦的婚姻忽然出现巨口般的裂痕,几十年未吵过架的夫妻俩爆发激烈争吵,他们都没看见监控里那个男人的脸,但他们都猜到了他就是徐嘉嘉。
周芸给了季诺城一巴掌,指责他没有处理掉徐嘉嘉。季诺城懊恼地跌坐,陷入巨大的恐慌中。
此后,信又送来几封。男人拿准了他们不敢报警,不敢告诉任何人,肆意地威胁、恐吓他们。周芸的心理防线崩塌了,哭着跟季诺城说,她想去自首,他们只杀了一个人,而且有自首情节,不会判死刑的。
“你疯了吗?”季诺城大惊道:“坐牢是小事吗?你忘了我怎么走到这一步?你忘了你那些哥哥每一天都想把我们的东西抢过去?”
“那怎么办呢?”周芸哭得浑身发抖,“他会告诉小沉!小沉会来抓我们!我不能接受!”
季诺城抱住妻子,“我们不能自己乱了阵脚,你千万别冲动,我来想办法!”
季诺城想到的办法就是先离开黎云市避风头,因为周芸的状态越来越奇怪,早晚会引起周家兄弟们的主意。他猜徐嘉嘉不会立即动手,似乎是在等一个时机,那么他们也有应对的时间。
暂时以旅行为名去西部,重金找人查徐嘉嘉,能灭口是最好。最坏的可能是,徐嘉嘉向警方公布一切,他们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可以经过西部群山出境。
但周芸居然给季沉蛟打去电话,说要去西部旅行。
季诺城知道时已经晚了,他指责妻子擅自决定。周芸情绪激动地说:“万一小沉有事找我们怎么办?他想查我们在哪里还不轻松?不如主动告诉他!”
季诺城感到累不堪言,二十年前,周芸果断冷静,如果没有周芸,他无法那么干净利落地杀死徐银月。但是现在,周芸在他眼里变得优柔寡断,不仅无法再帮助他,反倒是个最大的隐患。
从这一刻起,他已开始酝酿让周芸消失的方法。
到达西云县之后,季诺城通过境外暗网聘请侦探,查徐嘉嘉的情况。但查一个人需要时间,他们只能等待。
季诺城觉得既然到了西部,就该装装样子,像其他游客一样租车、请导游,去各个圣湖神山游览。但周芸心理上的负担更重了,她不敢住县中心的宾馆,非要住在离人群最远、条件最差的宾馆,整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要不是季诺城拉她去吃饭,她连楼都不会下。
有一天,周芸再次“发疯”,说受不了了,想要自首。季诺城好说歹说将她哄了下来,等她睡着了,季诺城看着她的侧脸,觉得那样陌生。
二十年前,是她唆使自己害死徐银月,现在又是她逼迫自己自首。他这一生,难道要这样被她毁掉?
季诺城越想越不甘心。他坐在落满月光的阳台上,那个让周芸闭嘴的计划终于成型。
他不想坐牢,反正他已经杀死了一个女人,不如再杀死一个!
次日,周芸的情况没有好转,吃着吃着饭,忽然又提到自首。这一次,季诺城没有再劝她,而是说:“好。”
周芸很惊讶。季诺城温和地抚过她的鬓角,“我昨晚认真想过了,我们这样逃跑不是办法,比起让小沉看不起我们,还是在他知道之前,先自首比较好。”
周芸脸上出现一丝解脱。季诺城又说,但他还想在这高原多待几天,这里天很蓝,云很低,空气也很好,足够洗涤他们罪恶的心灵。
周芸同意了。
这天下午,季诺城开车出县,照导游说的,去雪柊垭口踩点。他站在狂风不止的悬崖上,往下看去,白雾弥漫,看不到底。他试着伸手推了推,借着风势,悬崖边的人很容易掉下去。他又在路边等了很久,没有看到游客的车往这边开。
此后,他又去了一次。雪柊垭口成了这整片高原上,他最熟悉的地方。
晚上,他对周芸说,后天就去夏榕市。但在这之前,想与她共游高原,看看那些巍峨的雪山。周芸身心俱疲,答应下来。
越野车开向雪柊垭口,沿途没有其他车辆。周芸有些疑惑:“我们和别人走的不是一条线吗?”
季诺城早就想好了说辞,“我专门跟导游打听过,这条路很小众,但风景也很美。那些大热景点人挤着人,你应该不想去那种地方吧?”
周芸此生最后一次感受到丈夫的“体贴”,难得地露出一个笑容。
季诺城却笑得十分阴冷。
到了三次踩点的悬崖,季诺城停下车,指着不远处说:“导游说那里是个天然观景平台,可以遥望神山。”
对面的确有一座雄伟的雪山,周芸没有怀疑,走了过去。
季诺城跟上,等到周芸快走到他算计的位置时,他猛然伸出手。
然而周芸却在这时突然转身,惊骇道:“你在干什么?”
这时说什么都是废话,季诺城红着眼,抓住周芸的手臂。周芸一下明白季诺城想干什么,爆发全身力气挣扎、叫喊,竟是差一点将季诺城推下去。
没有人想死,季诺城在悬崖上与自己的“共犯”殊死搏斗,最终力胜于周芸,将她推下悬崖。
暴风中,周芸的叫声顷刻间被吞没。
他往下看,深渊卷起雪尘,有一瞬间,他也想跳下去。
回到西云县,他开始考虑下一步。聘请的侦探迟迟无法发回徐嘉嘉的消息,他编了个妻子不小心坠崖的说法,反复推演有没有漏洞。
就在他认为情况正在好转时,他接到了季沉蛟的电话。季沉蛟竟然跟他打听徐银月!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阻止。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他的养子将亲自抓捕他。好在他已经身在西部高原,还有车,他要赶在季沉蛟查清楚一切之前出境。
但车开出去,看见各个关卡,他才明白,从高原出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被困在了高原!
厄运接踵而至,越野车油快要耗尽时,他一时不慎,翻进了一个山沟,被村民所救。他的腿骨折了,躺在村民的土炕上,什么都做不了。
审讯室安静了几秒,季诺城看向凌猎,“其实看到你时,我很庆幸,幸亏不是小沉。”
季沉蛟在监视器前握紧了双拳,愤怒、无力、焦躁,这些毫无用处的情绪将他的胸膛填满,他用力呼吸,也没法将它们吐出来。
案子尚未了结,季诺城被暂时带往看守所。季沉蛟大步走向审讯室,在走廊上见到了向来温文尔雅的养父。
他站得笔直,皱着眉,眼神锋利。季诺城却明显一愣,仓皇别开视线,两条被队员架着的胳膊不断颤抖。
季沉蛟没说话,也没再动一步,但目光始终落在季诺城身上。
季诺城腿脚不便,在搀扶下缓缓从季沉蛟身边经过。他的呼吸沉得像风箱,他张开嘴,想说一句对不起,但终是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越来越远,季沉蛟也没有转过头。其实他不用出现,但在刚才冲动超越了理智,他赶过来,却又说不出任何话。
他想问:为什么要领养我?为什么要给我起沉蛟这个名字?我们的家庭是虚假的吗……
可他只是注视着季诺城,看着这个罪恶的、满面风霜的男人在视野中消失。
他闭上眼,竟是有些摇摇欲坠。
下一刻,腰被一条臂膀扶住,他侧过脸,对上凌猎的视线。
凌猎总是嬉皮笑脸,但此刻,他看见一种稳重和包容。
谢倾也走过来,在季沉蛟肩上拍了拍,“回去休息吧,这边有我们。”
梁问弦朝季沉蛟点头,又在自己胸口捶了下。
那些郁结于心的浊气好似吐出些许,季沉蛟说:“我没事。”
在场都是精英刑警,了解同类的心理。这案子还没有破,季诺城落网,但这一切的策划者Jaco还未露面,他的目的达到了,他也许很快就会出现。季沉蛟不想休息。
谢倾也不多说,“你有数就行,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重案队气氛不同于往常,大家都知道了季沉蛟的身世,也知道被送去看守所的是季沉蛟的养父。席晚和安巡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季沉蛟,沈栖把自己关在机房,发誓要追踪到Jaco。
向来很佛的梁问弦趁机传播他的佛学,“该干什么干什么,季队不需要你们嘘寒问暖,你们太把注意力放他身上,他反而不自在。”
席晚忧心忡忡,“但发生这种事,他心里肯定有阴影。”
“谁心里没个阴影,你越是在意它,它就越嚣张。”梁问弦说:“别去看季队身上的伤,季队很强的,再重的伤都能好起来。我们现在该做的,就是忽视那些阴影和伤,顺其自然,明白吗?”
席晚想了想,“明白。”但过了半分钟,席晚又找到梁问弦,“但梁哥,我还是没法正常和队长相处。我想申请去一趟黎云市。”
季诺城和周芸的家在黎云市,季诺城说摄像头拍到了放信的男子,信件也在家中,这些都需要队员去核实。还有徐银月的尸体埋在黎云市郊区的荒山,挖掘需要不少人力和时间。
梁问弦理解席晚的心情,点点头,“行,黎云市那边就交给你。”
季沉蛟回到办公室,重放季诺城的审讯记录。季诺城一再说当年杀死徐银月是被周芸唆使,而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他不免还是想到在他面前总是很温柔慈爱的养母,也许徐银月的死和周芸并无直接原因,是季诺城担心徐银月有孩子的事败露,影响到自己的前程,所以才痛下毒手?
他再一次对没有重视周芸在电话里表现出的异常感到自责。现在真相被埋入愤怒,没人还能说清楚二十年前发生过什么。
不,还有徐嘉嘉。季沉蛟捏住眉心。季诺城说,为了控制住徐嘉嘉,给徐嘉嘉注射了过量的麻药,麻药是他从工厂实验室里自己做的。徐嘉嘉因此陷入长期昏迷,醒来后变得痴傻。
但Jaco现在精明灵活,既然会复仇,就是已经想起了全部。
要尽快找到Jaco,周芸是否唆使季诺城对季诺城的量刑有影响,更重要的是,如果周芸没有做过,他不希望养母背负那样重大的罪恶。
一股香气飘荡在空中,季沉蛟回神,看向门口。凌猎提着麦当劳口袋,又恢复的一贯的笑容,“季队长,干饭么?”
不知不觉,季沉蛟已经不那么排斥“垃圾食物”了,“干。”
凌猎嘿嘿直乐,把鸡腿堡分给季沉蛟,自己吃鸡翅鸡块。季沉蛟不喝可乐,两杯都进了凌猎的肚子。
“你在看什么?”凌猎问。
季沉蛟将电脑转过来,“你在审讯室时,有没发现什么细节?”
显示屏上,是季诺城那张苍白且虚伪的脸。凌猎余光瞥了季沉蛟一眼,见他神情从容,这才说:“我们有切实证据的地方,他认罪很干脆,比如踩点、哄杀周芸。但是时间久远的案子,他料定警方难以找到证据,就把罪名推给不会说话的人。”
季沉蛟点头,“他还提到经过境外暗网找侦探,但这么长时间,侦探居然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发给他。”
境外有不少犯罪网络,用虚拟货币交易,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季诺城这种情况,像是被骗了。
因为季诺城找侦探这件事对案件整体没有影响,所以在审讯时,它并未成为重点。季沉蛟将整个审讯过程顺下来,就发现疑点只有两处,一是周芸是否唆使,二是季诺城使用的暗网是哪一个。
凌猎双手枕在下巴下,盯着季沉蛟瞧。
季沉蛟:“嗯?”
“你累不累?”凌猎说。
季沉蛟眉梢动了下,“累就能不查了吗?”
“我想去你家打游戏,自从给你们当了外挂,就没一天休息过。”凌猎的语气里有点抱怨的意思。季沉蛟却因为这抱怨稍稍放松,笑道:“那不行,等案子破了才能打游戏。”
“行吧。”
季沉蛟去技侦办公区找沈栖,要沈栖确认季诺城是在什么境外网站上当受骗。
沈栖很快查到,但有点迷惑,“这个网很小众啊,季诺城为什么会选择它?”
“什么网?”
“‘浮光’,一个小众得各国都懒得打击的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