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手术房内一共有七个医师, 主刀医生是陈教授,他和陈教授带的另两个学生是助理,另外三个是替补医生。若手术过程中出现意外, 陈教授无法继续手术时,替补医生将会顶替上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手术室内的医师和护士脸色越来越难看。
情况远比想象的富复杂。
虽然他们已经通过计算机模拟手术, 并且实际模拟过手术的操作, 但现实中的情况千变万化, 出现了更多的突发情况。
陈教授小心翼翼地完成了开颅这一步, 在切割阴影时, 遇到了未曾预料到的麻烦。
原来他们拿到的脑部扫描图,受到了阴影的影响,扫描出的结果与实际大不相同。这种情况预料过, 但没想到差别会那么大。
陈教授经验丰富, 小心翼翼地动着手术刀, 随机应变, 手很稳地慢慢切割着。
两三个小时过去后,陈教授的手越来越慢。
替补医生:“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来补位。”
陈教授停了很久,点点头:“你来吧。”他今年已经五十多岁, 身体大不如前,即便他很想继续做下去, 身体情况也支撑不住。
他自己知道,两三个小时的长时间高度专注, 他的手已经酸痛地难以控制。
刚把手术刀放下, 手术刀从陈教授手里脱离,谢归宴就看到陈教授的手指开始颤抖。谢归宴看到后, 肃然起敬。
只要手还拿着手术刀,陈教授的手就不会颤抖。
然而手术刀一放下,这种生理反应就无法控制,手颤抖得很厉害。
手稳对于脑科手术医生来说非常重要,手稍微偏离一毫米,都有可能对病人造成难以估摸的影响。所以陈教授手里还有手术刀的时候,信念感可以压倒生理反应。
替补医生也是全国排名前列的手术医生,陈教授在进行手术时,他一直专注地观察着,因此很快就上手了。
陈教授没有出去休息,在一旁看着替补医生的操作。
但是手术难度太大了,每一个动作都要精确到毫米以内,他们都预计出错了。在长达两个小时后,替补医生的手也快撑不住了。
在一旁的第二个替补医生替上。
第三个替补医生也替上。
手术才进行了一半不到,陈教授已经提前让护士去联系更多的手术医生过来,但现在联系不上别的医生了。
陈教授和三个替补医生的手都还在发抖。
即便陈教授已经停下了五六个小时,他的手还在颤抖着,另外的三个替补医生也是同样的情况。
“现在怎么办?”替补医生绝望了。
他们平时一个人进行十几个小时的手术都完全没有问题,只是这次的手术难度太大,远比他们之前见过的情况都要复杂,导致两个小时的手术就耗尽了他们的精神。
全国能够进行这种精度的手术操作的医生本就珍稀,这档手术算是规模最大的,拥有整整四个高资历手术医生。这已经是陈教授靠自己多年的人脉,邀请组织起来的手术团队。
现在临时抽调医生来不及,抽调的医生对手术情况不了解。
而且能够抽调的医生,手术水平也难以达到要求。
陈教授眼底泛起了泪光。
手术室里一片寂静,护士都没了动作,站到一旁。
陈教授研究卫子尤的病研究了很久,现在他也束手无策。他很急,可是他的手还在抖,还在抖啊!
陈教授狠狠地拍打自己的手,希望能让手停止颤抖。
但他不得不认清现实,他无法继续这台手术。手部的任何颤抖都是致命的,他们现在强行进行手术,失败也是必然的。
他们现在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见着手术失败,看着生命一点点流失。
他们作为脑科手术医生,或多或少都会有手术失败的经历,但不代表他们对此麻木了,在看到自己无能为力时,仍然感到很绝望。
谢归宴和旁边的另外两个学生只能在一旁噤声。
谢归宴眼神还在看着卫子尤,脑海里不断在模拟着手术刀的路线。这段时间睁眼闭眼都在想的手术方案,在此时让他能够清晰地了解接下来的每一步操作。
时间过得很快,大家都逐渐接受了手术失败的结果。
越着急,他们的手越抖。疲劳和紧张抖让他们的手停不下颤抖,这台手术像是往越来越不妙的方向发展,而他们无能为力。
谢归宴脑海里一边是清晰的手术图,一边想起了卫子尤接受全麻前的话。
他想起了自己的承诺。
“睁眼后会是一个好天气。”
如果手术失败,卫子尤将没有机会再睁开眼。
谢归宴咬咬牙,开口道:“可以让我试试吗?”
“胡闹!”一个替补医生迅速斥责。
“不可能的,你还是一个学生,怎么能一上来就进行那么高难度的操作?”另一个医生也说道。
谢归宴:“可是……现在情况都这样了,让我试试吧。我的手很稳,而且我对于这台手术也很了解。我觉得我可以。”
陈教授回想起谢归宴的一些手术模拟操作,手确实很稳。
唯一的疑虑就是,谢归宴毕竟没有经验,不知道实际操作时会不会出问题。
谢归宴:“你们可以在旁边指导,我当你们的手。让我试试吧,我想治好他。”谢归宴看着陈教授说道。
卫子尤是他接触时间最长的病人。
对谢归宴来说,卫子尤早就不是病人那么简单,卫子尤已经是他的朋友了。
他想尽力救他。
陈教授沉默良久,在另外三个医生拒绝的眼神里,重重地叹了口气,点头道:“行,你试试吧。”
陈教授知道谢归宴对这台手术的了解,完全不亚于其他人,
只要谢归宴能够稳住他的手,顺利地进行手术,问题就不大。但陈教授担心谢归宴这是第一次进行脑科手术的真枪实战,可能会手抖。
但现在只能试着让谢归宴上了。
陈教授看了一眼谢归宴旁边的另外两个学生,叹气,他的学生都没有谢归宴那么努力,对于这台手术的了解就仅限于一个学生的理解,此时也只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陈教授声音沙哑道:“有任何后果,我来承担。”
另外三个医生想要阻止,但现在除了让谢归宴来上,竟没有别的办法。但他们心理的感觉是一样的,一个学生,都没经历过多少台手术,一上来就操作那么高难度的手术,怎么可能可以呢?
理论知识再丰富都没有用,进行手术需要积累经验。
谢归宴拿到了手术刀,他发现自己此时脑海里十分清晰冷静,接下来应该操作哪一步,他脑海里都有一个清晰的版图。
这是他这段时间日日夜夜的努力换来的。
他可以。
替补医生在谢归宴准备动手前,提醒道:“如果手撑不住,有颤抖的趋势,立刻停下来。”
“手术过程中,有突发情况要听我们的,懂了吗?”陈教授道。
谢归宴:“明白。你们指挥,我是你们的刀。”
另外两个学生目露钦佩,他们自问,他们是不敢站上这个手术台,拿起这把刀的。恐怕一拿起这把刀,他们的手就会开始颤抖。
这是一个只要偏了一毫米,就会失败的手术啊。
出乎意料的是,谢归宴的手稳得像是一个经验老练成熟的手术医生,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手术刀,就像是握着指挥棒一样,进行着一场出色的表演。
看谢归宴进行手术,对于旁观的医生来说,是一个视觉上的享受。
谢归宴对于这场手术的了解之深刻,了解之熟悉,让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复刻脑海里的演练。陈教授和三个医生都围着谢归宴,看着谢归宴进行手术。
需要提醒的地方,他们也会在谢归宴停下来的间隙提醒。
谢归宴进行手术,而四个医生就实时地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方案。
几个人的配合十分精妙,像是几个人就演奏了一曲气势宏大的交响曲,激昂高涨,配合巧妙。就像谢归宴所说,谢归宴就是他们的手术刀,可以完美地进行操作。
然而三个小时候过去,大家都十分担心谢归宴会不会也开始疲惫,支撑不下去。
但谢归宴还是一如既往的稳,手上的动作没有放慢分毫。
谢归宴似乎感受到了大家的担心,说了一句:“我状态很好,还能进行很久,别担心。”谢归宴现在的状态确实超乎寻常,他的大脑从未那么清晰过,大脑一直维持在高度兴奋的状态,同时又十分冷静理智。
大脑高度兴奋活跃与冷静理智结合在一起。
让谢归宴一点都感受不到疲惫,甚至三个小时过去后,他的状态还渐入佳境,状态越来越好。
另外两个学生都在一旁看呆了,他们一直就在旁边站着,也没有离开过手术室。这么精彩的手术,离开一秒都是损失。
他们觉得拿着手术刀的谢归宴,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操作过上千台手术的手术医生。
谁能想得到,那么稳、那么厉害的人,竟然还只是一个学生?
陈教授从哪里找来的交换生,随便接一个交换生都是一个怪物?这样一对比,他们简直像一个废物。然而能够进到陈教授门下,他们一直都是同龄人里出色的一批。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陈教授越来越欣慰,医学界后继有人。他没记错的话,谢归宴今年才23岁,就已经有勇气站上手术台,而且手又稳又快。
而且年轻人精神更好,身体素质也比他这个老家伙好。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下,在接下来的七个小时里,谢归宴全程保持着高超的操刀水准,顺利地完成了阴影切割。
持续七个小时的操作,谢归宴零失误完美地完成了手术的最后一棒。
当谢归宴完整地将阴影从脑部切除时,大家都屏住呼吸,克制住自己想要呐喊的冲动。现在还有手术的最后一步,脑部缝合。
陈教授接替了谢归宴,进行缝合。
缝合这方面,他更有经验,而且难度较低,他来操作就可以,让谢归宴先休息一下。
谢归宴放下手术刀后,呼吸才后知后觉地变得急促。
——他真的做到了?
谢归宴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陈教授缝合完毕后,由护士进行术后的工作。几个医生脱掉手套并且离开手术室后,才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们成功了!
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等麻醉过去,卫子尤应该就能恢复正常,卫子尤今后再也不必担心大脑的阴影了。
今日的最大工程——谢归宴,竟然是陈教授的一个学生。
今日最冒险的一个决定,让谢归宴上手术台,成为了今天最成功的一个决定。
替补医生:“陈教授,你收了一个不得了的学生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以后他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另一替补医生应和道:“是啊,他还很年轻吧,就成为了这么高难度手术的主力,前途可期!”
陈教授此时想起,这么优秀的学生只是来他这交换学习一学期,此时就有些心痛。
“你以后读博要不要来我这读?”陈教授立刻就想把谢归宴收为学生。
谢归宴此时也轻松地笑了:“我才研二,还有一年才毕业。读博的事情还确定。”
陈教授:“不管你以后来不来读博,你在这场手术的惊人表现,我会上报。”
这场手术是有全程录像的。这种难度的手术录像,会成为非常珍贵的手术案例资料,而谢归宴肯定也会因此名声大噪。
等大家都回去休息好后,大家都来到了病房。
等待卫子尤睁开眼。
可以说,在闭眼前,卫子尤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有再睁开眼的机会。不是他不信任陈教授,而是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很复杂,否则陈教授跟专家团队也不会研究那么久、拖那么久,到了拖无可拖的时候才确定进行手术。
当卫子尤睁开眼时,他先是被入目刺眼的眼光刺了一下。
他立刻闭上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谢归宴又能见到卫子尤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率先开口道:“恭喜你,手术成功了。”
卫子尤尝试着移动自己的双手,发现自己像是全身瘫痪一样,动弹不得。
“手术成功?”
陈教授看出卫子尤无法动弹,早有预料道:“是的,手术成功了。现在只是全麻后的副作用,过一会就能恢复。”
窗外的微风吹动着窗帘。
陈教授又道:“你一定想象不到,这场手术的主力是小谢,他一个人完成了一半的手术。”
卫子尤确实诧异了。
谢归宴:“这是我们大家的努力。没有大家一起设计手术方案,手术也不会进行得那么顺利。”
陈教授:“你啊,就别谦虚了。子尤,你可要好好感谢小谢医生。手术成功,过去可以翻篇了,要好好地开启新生活。”
陈教授一见到卫子尤,就控制不住苦口婆心。
以前陈教授不敢多劝卫子尤,害怕他钻牛尖。
但现在卫子尤的手术已经成功,陈教授也就劝他重新积极生活。即便有了五年非常痛苦的时光,但卫子尤现在也才十七岁,还是非常年轻。
陈教授希望卫子尤不仅能够身体恢复正常,而且希望他的精神也能恢复健康。
一个天才画家,绝不能被一场病困住。
谢归宴看着卫子尤,由衷地笑了。这就是他们作为医生的意义吧,能够看着病人在治疗成功后,开启新的生活。
正如陈教授说的那样,谢归宴在医学界名声大噪。
几个参与手术的医生都是医学界大牛,有了他们的背书与口口相传,稍微对医学有一些关注的人,都知道了谢归宴的名字。
而有权限能够看到手术录像的人,更是将谢归宴列为了重要人才。
谢归宴的这场事迹,同时传遍了他本身的学校,以及Q大。
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研二的师兄在进行手术时力挽狂澜,大发神威,尽管谢归宴已经解释过很多次,这是大家共同努力完成的,大家也还是疯狂赞美夸大这件事。
谢归宴尽量让自己看轻这些赞美的声音,他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陈教授也对他说:“小谢啊,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医生。不要辜负你的天赋,加倍努力,专心学习,以后能为更多的病人带去希望。”
这么说着,陈教授布置了更多的学习任务给谢归宴。
让谢归宴即使不在准备手术,也保持着一样大的学习量。
卫子尤手术已经成功,谢归宴也还是会每隔几天去医院病房看望他。卫子尤刚做完手术,还不能出院,需要待在病房里复建。
因此谢归宴看望卫子尤没有以前那么方便。
只好减少去病房看望卫子尤的频率。
但每次去病房时,谢归宴都能隐约感觉到卫子尤的心态在慢慢放开。虽然还是阴沉不爱说话,但整体给人的状态松弛了很多。
跟之前的状态截然不同。
非要形容的话,谢归宴觉得现在的卫子尤的心理就像是在一片荒漠里,生出了一朵花,这朵花生机勃勃,孕育着美好与希望。
虽然卫子尤不可能一下子完全变得乐观,但卫子尤的状态在慢慢好转。
这是谢归宴最大的感受。
他还要更努力,治疗更多的病人。
这场成功的手术没有让谢归宴飘起来,相反,他更加沉稳,更加沉得住心来学习,每天完成陈教授布置的学习作业直到深夜,也完全不觉得疲惫。
***
另一边。
自从许言烛去Q大找谢归宴,被谢归宴狠狠拒绝后,许言烛就没有再回学校上学。他向学校申请了一个长假,然后回家,将自己关进了房间。
每天足不出户,早午晚饭都是家政阿姨送到房间门口。
然而许言烛每天就吃几口饭,大多时候的饭碗都像是没有动过,放在门口时是什么样子,收碗就是什么样子。
许言烛的母亲徐女士自从自家儿子关进房间好几天后,就开始忧心忡忡,不知道儿子受了什么刺激。
然而许言烛待在房间里不愿意出门,跟她说话时也兴致缺缺,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说不够两句话,又把自己关进房间,不知道在房间里捣鼓什么。
趁许言烛打开门时,徐女士趁机往房间里瞄了一眼。
房间内是三个巨大的显示屏,显示屏环成了一个半圆,中间摆放着两个键盘和一把椅子。三个超大尺寸的大屏,原本就挺震撼的,而三个大屏上都是黑色背景,上面一行行密密麻麻地全是白色的代码,更加令人震撼。
徐女士了解儿子,知道他肯定受了什么刺激。
当张灵来陪徐女士时,见到徐女士的担心,张灵提醒道:“您有加他朋友的好友吗?我猜可以打电话去问问。”
徐女士一拍脑门:“对哦。我加了他的舍友,我这就打个电话去问问。”
徐女士找到艾辉,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艾辉很快接起:“阿姨?找我有什么事吗?”
徐女士:“别紧张,我只是想跟你打探一些事。最近我儿子他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门,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遇到什么事了?”
艾辉:“啊?”
徐女士:“你知道吗?”
艾辉知道许言烛那天晚上去Q大找校医后,就请假了,再也没回学校上课,也没有回过宿舍。艾辉猜测两人应该是闹崩了。
但他也不好插手,于是只是发了几条信息慰问许言烛。
艾辉:“我也不太清楚,阿姨您别急,我打个电话给他,问问情况。”
徐女士:“你也不知道啊……那好吧,幸苦你了。”
挂断电话后,艾辉立刻发了条信息给许言烛。
[我有一些关于谢校医的事跟你说。]
怕许言烛不接电话,艾辉学乖了,先发一条消息给许言烛,再打电话过去。
果不其然,这条电话拨通了。
艾辉只觉得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只有谢医生能够引起许言烛的注意吧。
“什么事?”许言烛低沉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无机质的冷意。
艾辉:“是这样……我想了想,还是把这件事跟你说吧。”
艾辉对不起谢校医,答应了谢校医不往外说,但艾辉最终还是选择跟许言烛说这件事。他把谢归宴带着他们几个舍友找了他一晚上,最后还在他妈妈手机看到了他给一个女生夹菜的照片,配字还是“久别重逢”。
许言烛放在键盘上的手一顿。
他不知道还有这件事。
看来他真的是错得离谱。
他们走到这一步,都是他不懂得珍惜。每一件事情,他似乎都做出了错误的回答和错误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