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下)
徐彦醒了。
连着进了两次手术室,在ICU里住了三天,终于在第五天,从ICU转入普通病房。
夜里三点半是他第一次睁开眼睛,有一瞬间,徐彦以为自己死了,闭上眼睛又缓了一会儿,白色的墙,白色的床,被无数白色纱布和绷带缠绕的自己,还有一滴一滴流进自己体内的吊瓶,迷迷糊糊的,他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徐彦大概这辈子都没觉得自己有这么重要,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眼的不再是色彩斑斓的白色,而是五个人脑袋,黑压压的聚在自己的病床前。
想按铃呼叫护士,手腕上传来冰凉的束缚感,他努力的歪头向那边看去,一副锃明瓦亮的银镯子将自己和病床连接在了一起。
面前的五张人脸徐彦一个都不认识,好半天才哑着嗓子开口说了个:“……你们……”
“先别客气,咱们不分你们的,我们的。”何序上前一步简略做了自我介绍,而后拿出录音笔扔在床上厉声告诉他:“那就请您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庄杨没有进病房,而是站在外面等待。
不是怕徐彦说出有关泉冶的部分,而是怕这个王八蛋在言语上对那个人的奚落和讽刺,庄杨怕自己忍不住上去抽徐彦。
刚掏出香烟,看着墙壁上‘禁止吸烟’四个标红的醒目大字,庄杨又默默的将香烟放回原处,他想,自己真的该戒烟了。
护士办公室里几个漂亮小护士正在分享他们带来的水果。
芒果,火龙果先被排除在外,单独放在一起归在角落里,等着命硬的人享用。
庄杨轻轻敲了敲门,问了声好。
一张英俊潇洒的脸,衣着得体又足够懂礼貌,李护士长最爱这一款。
“庄警官?”李护士长轻推眼镜对他笑:“有事吗?”
庄杨微微欠身,说了句抱歉,指了指楼上的方向问道:“请问您知道楼上有一位姓言的大夫去哪儿了吗,是休假了?”
这个世界上护士长绝对是情报处处长的存在,小到一层楼,大到一栋楼,左邻右舍的八卦就没有她不知道的,等酒过三巡,甚至能精确的告诉你某主任十年前的初恋是哪一位。
“言炎是吧?那一层就一个姓言的。”李护士长摸摸下巴:“听说是去国外进修了,走的特别突然,前一天还来上班,第二天就走人了,好像也是被临时叫走的,哇,她下面的住院医哭死了,多了好多工作,前天还被主任骂哭了,真是……”
国外进修。
还他妈的是临时。
庄杨无奈的笑笑,泉冶还真是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想他自己。
“哎庄警官,您可那个言炎是什么关系啊?”李护士长起身打趣道:“看你这模样还没结婚吧,言炎呢医术好,但脾气不太好,你以后要多让着她哟,不过小姑娘爱娇些是好的,可别凶她。”
“……”
庄杨心想,让她是不可能了,但我可以让他哥。
临走的时候,李护士长非常热情又不容抗拒的,提起角落里的两兜水果塞到庄杨怀里。
从护士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正碰上何序一干人等。
庄杨见状迅速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何序。
何序一懵:“这什么啊……”
庄杨脸不红心不跳的答道:“哦,护士长送你的,说感谢人民警察。”
何序傻不拉几的将水果抱在怀里拆开一看,硕大美丽的火龙果和芒果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他翻了个白眼无语道:“庄哥,这东西可不兴送啊……”
庄杨笑笑:“吃了吧,补充维生素。”
几个人回到面包车里,何序想了想,拿出一个火龙果放在车里备吃,剩下的都放在后备箱。
将新鲜的火龙果剥皮,何序自己吃了一大口,开始汇报刚刚的情况。
“徐彦基本上承认了他参与非法交易的事实,也的确在挖十八公的墙角,在会议现场那天,他说被泉冶带走是个意外,他根本就不知情,后来在工厂里又被那个沈河的人把他毒打一通,徐彦说,他在另一间房子里挨揍的时候,听到了泉冶暗示沈河就是十八公的事,而后者也并未否认,至于又怎么被人带到摩托车上带走的,他完全宕机,再醒过来人就是在医院了,而且我从医生那里了解到,徐彦的确被打到脑震荡,所以,中间很多细节他都记不清。”
庄杨道:“徐彦之前见过沈河吗?”
何序摇摇头又点点头:“也不能说见过吧,沈河在环岛活动的时候,一直谎称自己是个卖屁股的鸭子,所以徐彦在饭局上见过他一面。至于说我们找到的那张方诚给徐彦下跪的照片,徐彦说,那张照片背后的故事仅仅是因为方诚欠了太多还不清钱而已,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张照片惹上麻烦。”
庄杨拿了两张纸巾递给何序,让他擦擦嘴角的火龙果汁。
“那个工厂徐彦还能找到么?”
“能,一会儿我就去。”
何序接过纸巾擦擦嘴,轻声道谢,又说:“的确和您那时候想的一样,我们差一点儿就被当枪用了,还真想借我们的手除掉徐彦。”
庄杨问他:“徐彦说‘货’去哪儿了吗?”
“说了。”何序放下手里的水果,翻看着刚刚的笔录:“如果不是泉冶中间突然出现,那天徐彦会在会议结束后带着那对兄妹去验货,我已经叫傅沙他们赶过去了。”
去也没用,估计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沈河肯定一早就去带走了。
何序也知道傅沙他们去八成没有结果,叹了口气,又拿出手机,将上面的照片发给庄杨。
“这个人姓张,是个大货司机,留在纸币上的车牌号虽然是个套牌车,但还是找到了当晚驾车的司机,但是庄哥您也明白,这货车的社会关系太复杂,调查排查起来需要点时间,这条线可能要再等等消息。”
庄杨看着照片想了一会儿:“一般这种事不会用生人,司机就只做司机的工作,其他的他概不知情,如果熟人介绍的可能性大……何序,你先排查一下这个司机有没有会潜水的朋友,或者从事和水有关系的行业。”
何序眨巴眨巴眼睛愣了片刻:“……啊?”
庄杨道:“我小时候在海边生活了好多年,那天带徐彦回来的行李箱虽然表面干净被处理过,可我还是闻到了海腥味,那种味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而且如果离开环岛的话,其实水路才是最快的……先找到那批货,我不信沈河能将那玩意带出环岛。”
何序吃完了整个火龙果,他将皮扔在一边的空塑料袋里。
他看了庄杨一会,犹豫片刻问道:“庄哥,那个泉冶真的是谈警官的儿子吗?”
庄杨低头系好安全带:“你不信?”
何序摇摇头,叹了口气,应该说惋惜的,可又觉得不合适,想说的话太多,都堵在喉咙里,苦涩的厉害。
他曾在办案的时候见过泉冶的照片,无论是他是混混的时候,还是在会场监控录像里的样子,何序觉得,那样耀眼夺目的人,本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不该混在那些丑陋当中。
付涵那边陆陆续续的将沈河的资料发给队里的人,目前为止,海陆空都没有查到他离开环岛的信息,可是以十八公的身份,想弄个虚假证件并不难,所以,这些都只能仅供参考。
何序看着手头里的信息看了看庄杨,试探着问了句:“庄哥,如果沈河他们离开环岛……我是想说,如果谈警官的儿子离开跟着沈河离开环岛,三五年都回不来怎么办……”
庄杨笑笑告诉何序:“没关系,他不回来,我去找他。”
庄杨想,我让他等了这么多年,这次绝不会再让他一个人。
车快开到队里的时候,何序接了个电话,是傅沙打来找庄杨的,后者无用的手机在半小时前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
十几秒后,何序挂了电话神色复杂的看着庄杨告诉他:“庄哥,傅沙说,那个尤屹……他正在队里等你,只见你。”
“……”
————
泉冶是在到达缅D的两天后才醒过来的。
他不知道在船上的时候沈河给自己喂了什么药,每次睁开眼睛不到十分钟就会再次昏睡过去。
所以等泉冶睁开眼睛超过十五分钟的时候,他有点懵。
他在等自己再昏睡过一次。
然而这次他没等到,等来了栾辉的一张大脸。
几天不见,这堵墙的下巴上多了一些青色的胡渣,看着比之前老了几岁。
泉冶捂着头坐起来,他有些虚弱的看向栾辉问他:“我睡了多久。”
栾辉道:“三天。”
三天,七十二个小时,自己居然能在醒来的时候没有感觉到饿和渴,泉冶轻微挪动麻到没有知觉的手臂。目光延伸向上,从手背上连着一根透明的软管,上面是透明的吊瓶,里面源源不断的营养液流进自己的身体里。
泉冶忍着恶心将针从手背上拽下来,问栾辉道:“我说梦话了吗?”
他撑起身体靠在一边,打量起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屋子四周的墙壁都是红色的砖石砌成的,两面垒着一层绵软的茅草,地面上简易的弄了层水泥,头顶上方唯一的一枚白炽灯泡,裸露着电线悬挂在屋子中央。
泉冶被湿润的茅草味弄得不舒服,忍不住咳嗽两声,他又问了一次:“……我说梦话了吗?”
栾辉正坐在一个水泥墩子上烧开水,将老式铁皮水壶内的水倒进旁边的瓷碗里递给泉冶。
他点点头,告诉泉冶:“说了。”
“说了什么?”
“……你说‘快跑’。”
“……”
栾辉单手将泉冶从地上拽起来,让他试着脚落地走两步,他问泉冶:“要上厕所吗,旱厕,在外面。”
泉冶点点头,再不上厕所自己的膀胱就要爆炸了。
上厕所的时候他发现草屋外面竟然是一片绿油油的茶山,放眼看过去去,十几个茅草房星星点点的穿插在这些茶山当中,跟画一样好看。
茶叶的香气混杂着湿润的泥土味瞬间充斥鼻腔,泉冶觉着自己清醒了不少,风吹过来身上很凉,他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奇怪的民族服装,大片胸口暴露在外,只有几块简单的碎布料若有若无的搭在身上,好在下半身是条裤子,没有节约布料。
远处有几个茶女看见泉冶出来了,热情的笑着对他挥手,说了两句拗口的语言,泉冶猜,大概是你好的意思,他也礼貌挥手回敬对方。
泉冶回到弓腰回到茅屋里喝了两口水。
栾辉仍旧围在那个火源旁,这会上面的东西换成了草药。
“这里很潮湿。”他解释道:“喝点去湿,会舒服点。”
泉冶打了太多的营养液,他这会并不觉得饿,盯着那团燃烧热烈的火苗,这会询问自己在哪儿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所以他直奔主题问栾辉:“沈河呢?”
栾辉搅动中药的手停了停,道:“祭祖去了,再过一会就回来了。”
泉冶愣了愣:“祭祖?”
栾辉点点头:“每年的这时候他都会回来。”
“要待多久?”
“三个月或者五个月。”栾辉知道泉冶在担心什么,安慰他道:“今年也许会不一样,他在环岛的事情还没了,应该会早点离开。”
这话听得泉冶有些烦躁。
栾辉将手里熬好的草药递给泉冶,道:“你放心,那边要做的事,我在离开之前已经办好了。”
泉冶低头轻声致谢,又问道:“这儿有什么可以联系外界的方式吗?”
栾辉笑笑:“……信鸽吧。”
泉冶觉着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草率的答应沈河来这里,万一回不去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赔上一辈子。
但如果能找到证据,扳倒沈河,他想,那赔上自己的一辈子也不亏。
外面的茶女们似乎是结束了一轮的采茶工作,正聚在一起唱歌。
听不懂的语言配着温暖和谐的音调,像是小时候母亲哄睡自己的旋律,泉冶透过砖石的缝隙中看了看,茶女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摆弄着头上的小花,样子灵动又安逸。
快睡着的时候,耳边的歌声戛然而止,泉冶睁开眼睛,他看见沈河从外面走进来。
沈河穿着白色的当地民族服饰,他的头发染回了黑色,没了夸张的耳饰和项链,看着倒比之前成熟几分。
泉冶脑中飘过几个字。
人不可貌相。
谁能想到这样美丽的一位美少年,手上却血迹斑斑,仿佛地狱里的恶鬼。
沈河走到泉冶身边看了他一会笑笑:“睡好了吗,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泉冶没什么表情的注视前方道:“怎么感觉你把我关起来了,当初宋明也来这儿了么。我现在有点后悔,不该为了蝇头小利而依托你这颗大树,付出的代价有些大。”
沈河很满意泉冶的反应,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外面的茶山道:“我带你四处转转吧。”
泉冶点点头,起身的时候他发现沈河后面跟着个生面孔,黝黑皮肤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像是当地人。
凭着刚刚和茶女们的交流记忆,泉冶蹩脚的吐出当地语言的那句‘你好’。
中年男人没什么反应,仍是低着头跟着沈河走。
沈河回头对泉冶笑笑,告诉他:“他姓杨,当地的聋哑人,听不见的。”
泉冶觉得自己有点冒昧,微微欠身对那人道歉,然而对方只是笑着摆摆手。
看着那位聋哑人的背影,泉冶愣了愣,他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本来以为沈河说的转转是字面的意思,等看到茶园下面的那辆建议三轮汽车泉冶才意识到,是去别的地方转转。
“泉冶,其实你眉眼间和一个我认识的人长得很像。”
泉冶挑眉道:“他在哪儿,叫来看看有多像。”
沈河指了指天上,道:“在那儿。”
远离茶山的几公里都是些荒地,每隔几公里会零星的冒出几间当地的草房来。
山上没有什么所谓的路,大都是过路的车辆多了,留下的土痕,泉冶在三轮汽车上晃得头都晕了,脑脊液都要被甩出来了,车一停下他就靠在路边吐个不停。
那位杨姓叔叔看着他笑,从树上摘了片叶子递给他,示意他吃掉。
泉冶半信半疑的嚼了半片叶子进去,苦涩的味道掩盖住了大部分呃逆,倒是好了很多。
沈河带他来的是一片墓地。
应该说是富丽堂皇的墓地。
拱形砖石砌成的坟堆,一撮接着一撮,几乎看不到尽头,离得近了泉冶才发现自己是个土鳖,那不是砖石,而是一层一层垒上去的白玉。
“我刚刚就站在这儿,跪着给这些不认识的人磕头。”沈河指着脚下的那片地笑道:“我是个孤儿,被人捡回来,赏了口饭吃,后来又子承父业。那时候家里有些人不喜欢我做的事,所以我将不喜欢我的人都埋在这了这儿,后来就没人不喜欢我了。”
三个人沿着车轮的痕迹又向前走了一会儿,差不多一公里的时候,前面出现个白色的厂房。
两栋楼,差不多有七八层,排列规则,灯火通明。
泉冶抬头看着最高建筑上的那一行红字问沈河:“上面写的什么?”
沈河笑笑告诉他:“是个制药厂,以前姓白,后来姓沈。”
制药厂?
泉冶不相信这个地方会冒出什么制药厂,他大概能猜到沈河口中所谓的‘药’指的是什么。
“不带我进去看看吗?”
沈河轻轻回头摸了摸泉冶的喉结,摇头道:“这个不行。”他指了指两人身后的聋哑人道:“除非你变的和杨叔叔一样,我才会带你进去……”
泉冶道:“宋明也来过这里?”
沈河笑笑:“你是除了我之外,来到这儿的第一个还活着的健全人。”
几个木质的集装箱从里面运出来,泉冶的眼睛淡淡的扫过那些东西,轻笑道:“那这代价太大了,我还是不进去了。”
沈河点点头,笑道:“徐彦是个蠢蛋,那对兄妹原本是我找去钓他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上钩了,命也丢了。不过条子里也有聪明人,知道夜长梦多,利用境内境外的信息差,逼那对外国佬提前动手,本来我想保他们,但条子动手太快,现在没机会了,所以这批货停滞在我这里。”
泉冶歪着头打趣道:“赔钱了?”
沈河搓了搓手指,往前走了几步:“两天后会有另外的人顶替那对兄妹去环岛找我,泉冶,你跟我一起去见他们吧。”
泉冶愣了愣,指了指旁边的几个箱子故意道:“不带走吗?”
沈河噗嗤一声笑出来,捂着肚子蹲在一边。
“泉冶,你真是太可爱了,带着这些走,你是怕条子看不到吗。”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指着那位聋哑的大叔道:“我们谈好之后,杨叔叔会将货从别的渠道运到卖家手里的。”
泉冶看着这位杨叔叔黝黑的脸,他好像想起来这张脸像谁了。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马上见面!!!!
这位杨叔叔大家应该猜到是谁了吧~
所以你猜为啥庄杨一直找不到尸体捏。
然后还有个人姓白有人记着吗?哈哈哈哈哈。
还有就是!虽然评论没有每个都回复,但其实看到一些熟悉的ID出现我真的特别开心!!!!!
果然写文就是有人来看才更开心!!!!!!!!耶耶耶耶!!!!
顺带问一下,大家能接受受不洁吗?我下一本的受大概不洁,我先来做个调查问卷,如果都接受不了的话,我要不要改改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