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带你走
“这个孩子……”江许望的眉头皱的很紧,他看向自己的妻子,“是小山居里逃出来的?”
晏闻婉点了点头,她调了江晚楼同她说的那天的监控,看到了监控里的那两个alpha所展示的工作证件。
书房里的暖灯照在夫妻之间,他们并肩坐着,回了家,外头再多的名誉头衔都没了意义,他们有再多的成就,此刻也只是忧虑孩子健康与未来的普通父母而已。
“……那种地方,”江许望的眼睛流露出一丝不忍,“我们不能留下他。”
“为什么?”晏闻婉不能理解,她看过监控,当然知道那孩子逃到她家里来时,是什么样子,他遭受过那样的残忍虐待,难道还要把他送回去吗?
“我见过小山居的院长。”江许望站起身,在隔断书架错落的方格里寻找,最终找到了一份协议,“他问过我,要不要把晚楼送过去。”
“小楼好好的,送他去做什么?”晏闻婉皱着眉问,接过江许望递过来的协议书。
《腺体催化强化治疗协议知情同意书》
她愕然,抬眼看江许望。
“你知道的,这种事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
尽管对于半大的孩子而言,的确有些残忍。
江许望揽住妻子的肩膀:“能送到小山居去接受这种实验的孩子,非富即贵,更何况,是他的直系亲属送他进去的,我们,没有立场。”
小山居的人碍于他和晏闻婉的身份,没敢强闯进来找人,等到小山居的工作人员通知了那孩子的家属,等到孩子家属找上来门呢?
难道他们还能强行把人留在家里吗?
“就为了这狗屁的信息素等级,就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那种地方去受尽折磨?!”晏闻婉用力把文件摔在了桌上,咬牙切齿地低骂:“畜生!”
江晚楼不太明白是什么东西让妈妈那样生气,但他能听懂爸爸说的那些话。
他的年年不能在他家住着。
江晚楼贴紧墙站着,垂着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安静地偷听着大人们的谈话。
晏闻婉稍稍平复了些许情绪,语气里仍旧暗藏着难以接受:“难道真的要把那孩子就那么送回去?”
孩子的教育不属于她一个人,在发觉小楼的思想异于常人后,她没有贸贸然就强制要求矫正,而是在得到小楼保证“不会把年年当作狗狗来对待”后,维持了生活表面的平稳。
直到今天,江许望回家。
中间大半月的相处时间,晏闻婉不得不承认年年是个很乖巧的孩子,除了他总会偷偷带上不合适的止咬器,一让他取消来,就会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以外,没有任何坏毛病。
平心而论,晏闻婉很喜欢年年,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希望年年被送回小山居。
“闻婉。”
眼见着妻子陷入情绪里,江许望不得不当那个理性的坏人:“我们负担不了他的人生。”
他作为江晚楼的监护人,在江晚楼具有足够判断力之前,自然拥有毫无疑问的代理决定权。
更何况,江许望有足够的能力和底气,让他的孩子即便没有高级别的信息素,甚至哪怕不是个alpha,也能不受到任何偏见与不公正待遇,但那个孩子呢?
他的父母把他送进小山居,本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他们或许能避免年年到小山居去受折磨,可倘若他以后没能分化成高等alpha,那些可能存在的冷待与偏见,难道他们也能为他消除吗?
晏闻婉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她只是……于心不忍。
“我做不到。”她推开了江许望的胳膊,耍赖般说,“把年年送回小山居,我做不到。”
江许望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他取下眼镜,折好放在那份协议上。
“不送回小山居。”他说,“送他到父母那儿去。”
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孩子变成了什么样,或许……能稍微改变下想法呢?
江许望无声地握住晏闻婉的手,这是他们能做的极限了。
年年,会被送走。
江晚楼在没开灯的走廊里一点点攥紧了手,修剪平整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肤里,生疼。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棕色的地毯。
送年年回家,把年年的命运交到抛弃过年年一次的人手中。
江晚楼无法接受。
但他知道,至少现在的他,并没有能改变父母决定的能力。
江晚楼没有惊动书房里的父母,蹑手蹑脚地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从晏闻婉知道家里有个新的小朋友后,立刻让保姆准备了新的卧室,只是她兴许不知道,年年一次都没到她准备的那个房间里休息过。
听到开门的声音,郁萧年从故事书里抬起头,回头看。
视线在半空中相接,江晚楼一手握着门把手,没松开,遥遥朝郁萧年伸手。
郁萧年的动作很快,从椅子上起身时,小腿碰到了椅子腿,让椅子小小挪动下位置。
他没问为什么,也没有任何迟疑,只需要江晚楼伸出一只手,就会坚定地朝江晚楼奔去。
江晚楼恍惚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泡进了温热的水中,恰到好处的温度让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安抚。
但很快,丝丝缕缕的酸苦萦绕了上来,趁着他毫无准备,造成了前所未有的伤害。
江晚楼稳稳抱住郁萧年,养了一个多月的小狗,也没见半点长胖。
“我带你走。”他握住年年皮包骨似的手腕,握紧了,他的语气很坚定,听起来并没给郁萧年留有拒绝的余地。
但话音刚落,江晚楼的眉头微微皱起,勉强地补上了征求:“可以吗?”
他还记得,他答应了妈妈,不会把年年看作小狗,会把年年当作朋友、家人来相处。
同样亲密的关系,但江晚楼分得很清楚,他失去了对年年的绝对支配权。
郁萧年浅色的瞳孔里映照出小小的倒影,他只看了很小一会儿,才低头,凝着被握紧的手。
很紧。
紧到手腕有些生疼。
但郁萧年生不出半点挣脱的想法。
被珍重,被强烈需要,是他一直以来都极度渴望的东西。
他很轻很轻的点了点头,没问缘由,没问去处。
只要江晚楼在他身边,去哪里……都无所谓。
**
汽车平稳地停在医院门口,司机本还拿不准要不要叫醒江晚楼,但他不过才纠结两秒,就看见beta已经睁开了眼。
黑沉沉的眼眸里不见半点睡意。
司机无端觉得心惊,挪开了视线,说:“到了。”
“谢谢。”江晚楼道谢后,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江晚楼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没能找到半颗星星。
很像……那个冲动决定下,他带着年年离家出走的夜晚。
江晚楼不轻不重地摁了摁心口,这几天来劝他好好休息的人很多,多到他甚至生出小题大做的想法。
但眼下,他开始相信他们说的话。
否则他怎么会心律失常,胸口沉闷?
江晚楼忍耐着不适走进医院,配合着门卫一丝不苟的身份核实与检查。
等待的间隙,他又开始走神。
江晚楼不是喜欢幻想的人,但此刻,他无法自控地开始幻想。
幻想那个时候带走郁萧年的不是渺小无能的自己,幻想他真的带着郁萧年逃离了所有的一切。
如果那样的话,如果按照那样的故事发展下去的话……
郁萧年不会成为郁总,江晚楼也不会成为江秘书。
**
守在病床边的护工刚刚把数据记录下来,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beta:“江先生?”
“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这些天江晚楼待在医院时间不少,但多数时候,都是入夜前就已经到医院,接替他的工作,让他早些回家。
护工晚上等到六点也没见江晚楼来,还以为今天beta不会来了。
“没什么。”江晚楼轻轻点头,“你先回去吧,后半夜我在这儿守着。”
护工收好了本子,犹豫着,还是劝了一句:“范医生说您的伤口预后很不好,是因为缺少足够的休息,您要不还是回去休息吧?”
“我会好好守着郁先生的。”
江晚楼没立刻反驳,走到屋内,坐下。
“谢谢关系,我没事。”
护工看着江晚楼,无奈地叹气,叮嘱了几句后才离开。
房门被关上,脚步声也渐渐远去,病房内一时除了仪器悠长有序地运作而产生的声响之外,再无旁的声音。
安静到寂寥。
江晚楼掩藏了一路的情绪最终在此刻倾泻而出,悉数融在眼里,化作沉沉的目光落在病床上。
他的目光很慢,又很仔细,一点点描摹着郁萧年的眉眼、鼻梁、嘴唇。
五天。
郁萧年已经昏睡了五天。
即便护理效果再怎么好也无法抵消昏迷不醒给机体带来的损伤,郁萧年不可避免地消瘦,清隽的面庞清减了不少,失去了往日的凌厉与英气,多了些让人触目惊心的憔悴。
“怎么……还不醒来啊。”江晚楼低头,握住了alpha没有扎针的手。
是陌生的温度。
印象里,郁萧年的手总是温暖的,而不是像此刻,甚至比江晚楼的指尖的温度还要凉上几分。
他用双手掌心捂住郁萧年的手,抵在止不住疼痛的额头上。
江晚楼忍不住又一次低低控诉:“你怎么还不醒来啊,年年?”
声音散在空旷安静的病房里,他的疑问与委屈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心脏好像被抓了一下,生出迟钝而尖锐的锐痛。
郁萧年很少拒绝他的要求。无论是工作、还是情事。
被特权优待惯了的人,只有在失去特权时才会意识到自己曾拥有过什么。
“年年。”
alpha的指尖染上beta额头间的体温,温热的,不似刚刚那样冰冷。
“早一点……早一点醒过来,可不可以?”
不是命令,是祈求。
明明心底知道,郁萧年的手指是被自己的体温捂热的,但大脑还是释放出了错误的信号,稍稍缓解了连绵不断的疼痛。
江晚楼不敢抬头看,只要眼睛没有捕捉到切实的证据,他仍能任由大脑神经构造幻想,迷惑躯体里的每个器官。
或许……
或许郁萧年已经醒过来,苍白的唇扬起浅笑的弧度,眼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又或许……
江晚楼抿嘴挤出一点笑,幻想与希冀让他生出抬头去一探究竟的渴望,但更多的惶恐又压抑着,叫他不敢抬头。
矛盾的情绪不断滋生,博弈。
江晚楼恍惚间觉得自己的脑子将要被撕裂,分割出两个截然相反的人格。
许久,久到他怀疑室内的空气被谁抽走,令他呼吸不畅,他终于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