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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石像

第71章 石像
定襄城喊杀声震天, 修筑工事的士兵没有一刻敢休息,城墙被投石器打出好几个豁口,又被人硬生生重新补上。
魏启明额角上全是冷汗。
他先前与魏启安合兵, 虽是解了后顾之忧, 无需担心有兵马后抄, 但如今之状况也好不了多少。
他与魏启安兵分两路,一面攻打长安,一面守住定襄城,不让徐应白的玄甲卫有可乘之机。
魏启安前几日攻下长安,派人搜查全城都没有找到七王爷与皇后的身影。另一边齐王姜严又步步紧逼, 形势对他们来说极为不利。
偏偏此时徐应白兵分三路攻打定襄郡, 他命中路直攻,北进包围, 南进阻援,魏启安的援军被拦在半道上, 根本没法到达定襄城。
战斗已经持续了快十几天。
援军被拦截在半道上,北面的关口又无法突围, 水源又被玄甲卫切断, 此时的定襄城成了一座被彻底围困的孤城。
魏启明自然知道徐应白的意图, 但也无可奈何。这番围攻堵截, 堵死定襄城兵马的所有退路, 即便打不死他们, 也能耗死他们。
况且一旦徐应白攻下定襄,便可直入城池再引兵至长安, 到时处境就更加艰难。
到时候, 长安城就是几方混战,难分胜负了!
魏启明此时暗自后悔, 如果当时没有那么贪心,如杨世清所说雄踞一方,倒也落不到此等地步!
“勤王救驾!迎天子!!!”
百来名玄甲卫吼叫着用木柱撞门,城门轰隆作响,如惊雷落地。
徐应白穿着轻甲,修长的手指握着缰绳,身后旌旗飘扬。
前卫带头冲锋,奔驰的骏马在战场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嘶鸣。
“援军还能不能到!”防守城墙的士兵绝望地抵着门大喊道。
城门外,木柱仍旧在狠狠撞击。
“今日必攻下定襄城!”战场上,充当前锋的王晖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摘了反贼的脑袋下酒!!!”
城楼外中军逼近,魏启明借口受伤咬牙下了城楼。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弓兵严阵以待,徐应白骑着马仰头看向城楼,阳光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
“弓兵变阵,”徐应白将手压下,冷声道,“放箭!”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乌压压的箭雨直冲城楼而去!
“啊啊啊啊——”
城楼上无数士兵从墙头滚落,发出骇人的惨叫。
云梯上的士兵借此机会爬上了城楼,而后堵塞的城门同一时候被猛地撞开!
铁蹄声震动大地,王晖带着骑兵冲杀而去,步兵紧随其后,喊杀声响彻整个定襄城。
巷战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定襄城内的敌军被斩杀俘虏殆尽。却始终不见魏启明的身影。
徐应白下了马,那身银白轻甲还穿在身上,孟凡带着几个暗卫护在他身边。
“咳……”
徐应白握紧手抵在唇边轻声咳嗽,脸色有点发青。
这几日来徐应白因为战事都没休息好,要时时盯紧敌军,更改作战计划,难免累人,若是早两年还能不露声色地忍下来,此时却是做不到了。
孟凡小心地护着他往前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孟凡回头一看,付凌疑翻身从马上下来,手里抱着一件狐裘疾步往他们这边过来。
付凌疑脸上还沾有斑驳的血迹,狐裘却意外的干净。
孟凡识趣地后退两步,付凌疑将那件狐裘披在徐应白身上,顺势握住徐应白冰凉的手。
传信兵急匆匆穿过人群:“西门有几处逃窜痕迹,宁王恐怕是跑了!”
徐应白挑了下眉毛:“跑得倒是快。”
“无事,”徐应白道,“让他跑,杀他也不差这一两天。”
简单整饬一番士兵,徐应白换下身上的轻甲,在城中巡视。
他曾经在定襄郡任职,在定襄城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他又被调往长安,本以为没有机会再回来,没想到再回到定襄,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定襄城内断壁残垣,狼烟未灭,街道上到处都是血迹,间或传来几声梁木倒塌的声音。
伤兵痛苦的□□传在耳边,间或夹杂着几声小儿啼哭。
徐应白眼睫低垂,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不过十几步,付凌疑握着他的手陡然收紧,徐应白一愣,抬眼顺着付凌疑目光所向看过去。
前面约莫八九十步的地方,有一座庙宇,庙宇倒塌混乱,里面的石像被拖了出来,在庙门口被砸成许多碎块。
那些四分五裂的石块,眉眼还依稀可见,徐应白皱了皱眉,看起来似乎还有点……眼熟。
付凌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谁砸的……”
“宁王的人砸的,”一名坐在街道上的老乞丐叹息着说,“害得我都没饭吃了,从前这儿的香火可从没断过。”
“是你信奉的神吗?”徐应白看着付凌疑双眼通红,不由得温声道,“等战事结束,若是有余钱,可以再修……”
“是你……”付凌疑颤抖地喘出一口气,“这座石像……是照着你刻的……”
话音刚落下,没等徐应白惊讶,付凌疑率先转过身,断断续续地吸气呼气。
前世那座布满伤痕的石像仿佛又显现在眼前,只要想一想,付凌疑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徐应白沉默着看了一会儿碎得不成型的石像。
“付凌疑,转过来。”徐应白轻声说。
话音刚刚落下,徐应白看见付凌疑肩膀起伏一下,而后听话地转过身来。
那哀戚又隐隐带着疯狂的眼眸死死盯着徐应白。
“你……”
徐应白话还未说出口,付凌疑已经扑了上来,急切地拥住徐应白那单薄的身躯,低头将额角靠在徐应白的肩膀上,仿佛要确认徐应白是真的存在。
抱得实在有点紧,徐应白忍不住轻微地挣扎了一下,付凌疑后知后觉地松了点力道,哑声说:“对不起……别动,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徐应白顿了顿,没再动弹,他能感觉到付凌疑的胸膛震动着,心跳快到骇人。
他想问付凌疑为什么,为什么反应会这么激烈,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为什么一眼就能认出这碎得四分五裂的石像是自己……
可当付凌疑抱住自己的时候,徐应白又问不出口了。
那大概是一段,徐应白想,付凌疑不愿意说出来的记忆吧。
思及此,徐应白叹了口气,温声道:“没事的,石像坏了,还可以修的。”
付凌疑的胸膛起伏得更厉害了,只是低声“嗯”了一下。
而一直到夜晚,付凌疑还是没有缓过来,甚至还有点应激,他寸步不离地跟在徐应白身边,像守着猎物的豺狼虎豹,一有人靠近徐应白,他就会瞬间弓起脊背,手压在刀柄身上,一副蓄势待发,下一瞬就要与人撕咬的架势。
搞得来传信的小兵后背直冒冷汗,连头都不敢,压着脑袋跟徐应白汇报情况。
篝火熊熊燃起,传信兵说完话逃似的撒腿就跑。
徐应白苍白无色的脸被火光映得暖黄,他忍不住笑了,看向付凌疑温声道:“你吓到他了。”
付凌疑黑沉沉的眼眸看着徐应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会儿,缓缓将自己的手从刀柄上撤下来。
“咳咳……”徐应白轻咳着对付凌疑道,“凌疑,过来。”
付凌疑一听见徐应白咳嗽,顿时有些慌张,他慌乱地在徐应白身边半跪下来,将火添得更旺一些,顺手将那狐裘裹得更加严实。
徐应白顺势将头靠在付凌疑的肩膀上。
付凌疑愣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抬手搂住徐应白的肩膀。
徐应白极少这样。
他靠了一会儿,竟然累得睡过去了。
付凌疑不敢让他在外面遭风,小心地将人抱起来,送回营帐去。
军中算不得安静,徐应白睡得却沉,一路喧闹过来,竟然也没醒,可想而知是有多累。
付凌疑将人放回床上,盖了一层被子。
而后就半跪在徐应白床边不动了。
徐应白苍白的面容脆弱无比,呼吸极清浅,几乎让人感受不到,仿佛稍有不慎就会彻底断掉。
这样的人就应该养在锦绣堆里面,才稍稍让人放心。
若是有朝一日,真的能将徐应白关起来,绑在自己身边就好了……付凌疑的脑海里突兀地冒出这一个想法,才冒出一个头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掐断了。
他嫌恶地看着自己的手,喉结上下滚动着。
疯子。
畜生。
徐应白不喜欢这样。
多好的人啊,怎么能关起来。
可是不关起来,碎掉了怎么办?
今天碎掉的是石像,那以后呢?
付凌疑眉心狠狠跳了一下,神情扭曲。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俯身靠近徐应白床边的手,用额头轻轻蹭徐应白的指节。
兰花香气瞬间盈满,付凌疑感觉自己近乎脱缰野马的理智被拉回来一点。
那手指似乎是感受到什么,轻轻勾了一下。
付凌疑从胸腔发出一声闷哼,脊骨颤抖銥誮。
徐应白觉得有点热。
仿佛被什么东西包裹住,热得有些离谱。
他想睁开眼睛,奈何身体太累,根本睁不开,四周仿佛响起了水声,如同激流拍上石块,卷起雪白的浪花,可他记得定襄城内,并没有河流。
是下雨了?徐应白混沌地想,但为什么下雨还会热?
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可是太累了,怎么也掀不起眼皮
营帐内,付凌疑见徐应白皱着眉头,似乎要醒过来的样子,脊骨一僵,颤抖着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他已经快到尽头,这会儿却不敢再动,怕弄醒徐应白,只能喘着气极力忍耐着不适,那双乌黑的眼眸闪着疯狂的光,人小心地,小心地俯下身,在徐应白耳边轻声试探:“娇娇……”
徐应白双眼蒙着一块柔软的布条,他皱了皱眉,闷哼了一声,最后仍然没有醒来。
付凌疑扯了一下嘴角,温柔克制地吻了一下徐应白的唇,小心地跪了下去,弯折的脊背被月光在徐应白床尾落下了一个灰色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