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那座残旧的大炮被遗弃在了雪原中, 因为实在太沉了,又好破啊,确实没什么用, 不值当将士们费时费力地再扛回去。过不了多久, 它就会被风雪彻底盖住, 而到了盛夏雪融时,来往的客商或许还会把这里当成一个参观景点——毕竟是镇国重器, 就算烂得不能用,多摸几把回乡后也能吹嘘。
第71章
那座残旧的大炮被遗弃在了雪原中, 因为实在太沉了,又好破啊,确实没什么用, 不值当将士们费时费力地再扛回去。过不了多久, 它就会被风雪彻底盖住, 而到了盛夏雪融时,来往的客商或许还会把这里当成一个参观景点——毕竟是镇国重器, 就算烂得不能用,多摸几把回乡后也能吹嘘。
比如说“我亲眼看到了一尊大炮”,然后妻儿就“哇, 你真厉害”这样子。
虚荣心好满足的。
……
原野月被官兵扛到了马车上, 她全身都被寒气所封, 像一尊僵硬的雕像, 只有一双眼睛能动。她死死地盯着厉随,死死地盯着,还记得当初在那个雪崖上, 自己是如何吞噬着对方的内力,感受着生命从他身上一点点流逝。原本所有事情都很顺利,但有一个瞬间, 掩住月光的乌云却被风吹散了,皎洁的银光洒落下来, 照得四野晶莹洁白。
原野月就是在那时看清了厉随的脸, 遍布血污,却并没有多狼狈,相反,他漆黑的眼里满是漠然,像是所有情绪都被无边寒夜封存了, 冰冷的人躺在同样冰冷的雪地里,让她恍惚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原野星。
然后下一刻,厉随便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恍惚,纵身跃起,又似一只黑色风筝被狂风裹向雪崖,飘落无踪。
你这条命是阿星给的。
原野月咬牙切齿地想。
厉随却对这段往事没有丝毫兴趣,对他来说,人抓住了,没死,就算结束任务。
官兵们跟在万仞宫的影卫后头,一起回了雪城。
而直到原野月被带至万渚云面前,全武林盟才再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于是又从江南望族了不得回到了读书人了不得。
祝燕隐及时解释,并非我有意隐瞒,主要是因为在整个计划里,还需要盟主焦急地找我舅舅几回,才能让借轰天火炮一事更加可信。而像万盟主这么光明磊落的人,九成九是不会虚假演戏的,所以为免被人看出端倪,我就没有提前说。
万渚云摆摆手:“我还得感谢祝公子,说这话就见外了,只要能剿灭焚火殿,其余都是小事。”
况且这回消息能这么快传进赤天耳中……武林盟浩浩荡荡数百人,而人心是看不透的。连成日里布设善堂的尚儒山庄都能投靠赤天,还有谁能信得过?
厉随正在小院屋中喝茶,他刚刚沐浴完,比较香。
祝燕隐推门进来,一派纨绔恶少要调戏良家魔头的流氓姿态。
结果被厉随用两根手指轻轻松松拎了起来,还被戳了下腰,又酸又麻的不得不挣扎求饶,很没有面子。
厉随笑着抱住他。
“原野月还昏迷着,江神医已经去看了。”祝燕隐道,“我听说她是焚火殿里功夫最高的护法,看来赤天是真的很关心轰天火炮。”
“除了赤天,焚火殿的第二高手应该是暗,原野月排第三。”厉随把他放到地上,“她多年来一直陪在赤天左右,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不会像古撒蛮迈那么好骗,更不会轻易被套话。”
“但她是赤天的左膀右臂,肯定知道许多秘密。”祝燕隐问,“你了解她吗?”
厉随点头:“焚火殿的每一名护法,我都查过底细。”
原野月生于东海渔村,父母早逝家境贫困,自幼与弟弟原野星相依为命。后来一场海啸吞噬了渔船与大半村落,姐弟二人便投靠了臭名昭著的孤魂岛——那是一处混着邪教与海匪的黑窝,靠打家劫舍吸渔民骨髓过日子,后来才被赤天带往中原。
祝燕隐问:“那他弟弟呢,还留在孤魂岛上吗?”
“不在。”厉随道,“在原野月离开孤魂岛后,原野星也随之消失无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姐弟二人似乎产生了一些矛盾,这些年来,只要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原野星,都会丧命。”
祝燕隐受惊,这么凶残,提一下也不行?
厉随问:“晚上与我一道吃饭?”
“怕是来不及。”祝燕隐为难道,“舅舅要设宴招待北境来的将士们,也叫我一起作陪。”
厉随凶巴巴捏住他的脸蛋。
祝燕隐唔唔唔:“我们可以一起去!”
于是兰西山就又心塞了一次,为什么连吃饭也要形影不离,关系有没有这么好,千万别说将来打那个赤天时你也要挂在人家身上。
官兵们与万仞宫一路同行这些天,虽然并不觉得厉宫主亲切和蔼,毕竟他还是一天到晚冷冰冰的,但也没像江湖人一样,认为这黑衣煞神有多可怕,所以席间他们还是有说有笑,军营里练出来的大嗓门透出墙,那个欢声笑语啊,听得外头路过的各门派都惊了,主要是惊居然还有人能在与厉宫主同桌吃饭的时候高兴成这样,胃真的不疼吗?
饭桌上基本分为两拨,官兵们粗狂,祝府的人斯文,至于厉宫主,也归属于斯文一拨——要不是因为整个人的气质实在太凶残了,单论用餐礼仪,说是祝府的人也完全没问题。
最后一道点心还没撤,万仞宫的弟子就匆匆来禀,说原野月已经醒了,万盟主正在审问,不过对方嘴很紧,像是一个字都不打算吐。
祝燕隐对此并不意外,毕竟要是一问就招,那这魔教护法未免也太菜了些。
厉随放下酒杯:“我去看看。”
祝燕隐立刻擦嘴,我也去!
舅舅:心塞。
……
另一头,雪原深处。
一座暗红色的大殿正耸在无边纯白中,其实不像跳动的火,更像是从地底涌出的浓稠岩浆,它们吞噬了沿途花草与山石,最终变成了一种诡异阴沉的颜色。
赤天腰间依旧挂着那个银色面具,他站在台阶高处,看着下头的人。
气氛阴森压抑。
其余剩下的几名护法,黄家四姐妹与银笔书生都在,连被雁儿帮废去一臂的金蛤也在,他平日里话最多,但此时也将所有声音都吞了回去,默不敢言。
赤天突然狠狠道:“废物!”
金蛤惊奇地想,大护法是你派出去的,这也能骂?
他的好朋友银笔书生却稍微攥了攥拳头,人虽是赤天派出去的,但消息却是自己带回来的,教主若真要追究,只怕……
为了将功折罪,让自己能活得久一些,银笔书生不得不上前道:“教主,或许可以让小暗去救大护法。”
赤天抬眼看着他,眼底是病态的急躁情绪,声音却凉薄的毫无波澜:“你凭什么觉得,暗不会落入厉随手中?”
银笔书生没有说话,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啊,在座的所有护法中,唯有轻功卓著的暗,才有一线希望能在厉随手中带走原野月,打不过,至少跑得过。当然了,最有可能打败厉随的,其实是赤天本人,不过这当口,傻子才会触霉头地去提。
江湖人都知道,暗是所有焚火殿护法中,最神秘莫测的一个。他身形看起来像十几岁的少年,功夫却狠辣老练,冷血残酷,向来视人命如草芥,每回出现时都戴一副黑色面具,连眼睛都遮得只剩一条细缝,做完任务就走,绝不多留,也没开口说过话,有人甚至猜测这人是个哑巴。
而这份神秘同样也存在于焚火殿中。暗从来不会与其他护法打交道,一直只听命于赤天一人,住在地底深处,行踪真像鬼魅一样,倏忽出现,倏忽消失。有一回银笔书生特意封了所有出入口,照样没能拦住他,锁是完好无损的,人却已经离开了,负责看守的弟子更是稀里糊涂,说什么都没看到。
赤天道:“他不会去救她的。”
银笔书生讪讪道:“是。”
赤天继续道:“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阿月即便落入武林盟手中,受尽酷刑,也绝不会吐出半个字。”
黄家四姐妹中,黄鹂与黄莺擅长布置机关,通往焚火殿的所有通道,都已经被她们设下了迷阵,而原野月身为大护法,对所有阵门都了如指掌。黄鹂禀道:“教主,不如让我与莺儿再将阵法略作调整,以防万一。”
赤天不悦地看向四姐妹:“你们上回不是说,现在的阵法已经是最好了吗?”
黄鹂解释:“现在的确是最好,但假如稍作调整,即便阵型会多三两处漏洞,却能更稳妥——”
“我已经说了,阿月就算是死,也不会吐半个字,你是聋了吗!”
“……是。”
黄鹂低头不敢再言。对外,她是令无数人胆战心惊的夺命魔女,但在面对赤天时,所有护法与弟子的命都一样,一样脆如蝼蚁。他们就像江湖人畏惧深不可测的厉随那般,也畏惧着同样深不可测的赤天。
“都下去吧。”赤天用两根手指捏着鼻梁。
他有许多习惯性的小动作,其实都与厉随如出一辙,甚至连神情也相似,最大的差距可能就在颜值了——比如说厉大帅哥,捏鼻梁时微微垂着头,完全就是一只优美慵懒的黑天鹅,正穿过濛濛细雨中的静谧湖面,我见犹怜赏心悦目,而蜡黄蜡黄毫无气质的丑男人捏起来,就是一边打瞌睡一边脑残一样地抠着眼珠子,属于令人难以理解的迷惑行为,好辣眼睛啊。
东施效颦。
已经抵达军营的徐大才子莫名其妙就:呕。
银笔书生推着金蛤离开大殿。
直到走出很远一段路,金蛤才压低声音道:“你刚刚怎么突然提起小暗,他素来不喜欢大护法,教主又一直对他多有纵容,言听计从的,这不是明摆着不可能吗。你哪怕说是用地牢里的那个去武林盟换人呢,也比小暗来得利索。”
“你懂什么。”银笔书生颠了一下轮椅,想要解释,却又觉得心烦,于是狠狠道,“闭嘴!”
差点滚下轮椅的金蛤:“……”
黄家四姐妹平时就不怎么看得惯原野月,总觉得自己本事并不比谁差,怎么就要听人差遣了,现在见赤天毫无理由就对她如此信赖,怕还是靠着床上那点功夫,心中更是不忿,四人一道怒冲冲地拂袖走过,回廊狭窄,撞上轮椅,金蛤又第二次差点滚到了地上。
“……”
武林盟中。
原野月在被江胜临灌了一碗药后,已经有力气说话了,不过就像赤天所预料的,无论万渚云如何审问,她都咬死了不肯说一个字,只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
“吱呀”一声,祝燕隐推门进来,依旧雪白高雅。
身后跟着漆黑的厉宫主,原野月不比古撒蛮迈,即便已经暂时废了功夫,他仍不放心祝燕隐与她独处。
祝二公子拖过一把椅子,端端正正坐在对面。
身为一个江湖话本爱好者,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魔教妖女,其实并不难看啦,至少和古撒蛮迈比起来,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不过也没多少血雨腥风的气质就对了,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渔女。
厉随站在旁边,不悦地屈起手指,在他脑后敲了一下。
祝燕隐一惊:这醋也吃?
原野月却对祝燕隐没有丝毫兴趣,她只抬头看着厉随,两道视线几乎要牢牢钉在他身上。这也是她自雪崖那夜之后,第一次仔细看他的容貌——其实并不像自己的弟弟,两人的眼神虽然一样冷漠,但眼睛的形状完全不同。
她因为这份“不像”而愈发愤恨起来,凭什么,凭什么因为一双不像阿星的眼睛,就能从自己手中逃脱?
然后这回就换成祝二公子不是很高兴,大姐姐你差不多意思意思看一下就可以了,直勾勾盯着是要做什么?我允许你盯了吗?
于是他清清嗓子,和蔼地展开宇宙大探讨:“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原野月:“滚。”
祝燕隐:好的好的,我就知道这条路行不通,那我们换个方式。
厉随摸摸鼻子,像是在忍笑,他并不想说话,只想听他叽叽喳喳说话。
祝燕隐道:“江神医说你的许多指甲都损坏了。”
原野月的手垂在身侧,不像普通姑娘的手指那么莹润,指甲都是凹凸不平的,像是曾经无数次受伤,又无数次长好。
“江神医还说,你的指甲不是被别人弄伤的,是被自己抠断的。所以我就好奇,好奇你究竟在练什么功夫,居然需要忍受这么大的痛苦。”
原野月:“滚。”
祝二公子并没有被这对方取之不竭的“滚”字打击到,因为古撒蛮迈刚开始时也一口一个“狗屁”的,但他现在已经开始日日在地牢里,痛哭流涕地反思为何别人都活得如闪烁星辰,而他自己却活得像卑微尘埃了。
祝燕隐从袖中掏出写得密密麻麻一大张纸:“然后我就稍微分析了一下。”
原野月:“……”
祝燕隐将纸铺平,当然不是他分析出来的,是厉随分析出来的,但一家人还分什么你和我,对吧,于是他将功劳抢了过来,装模作样侃侃而谈:“噬月大法虽然能吞噬他人的内力,但每个人的内力都不大相同,按理来说,赤天在拿走任何一个人的内力后,都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但他并没有。”
不但没有,有一阵还隔三差五就冒头,活跃得跟个饿死鬼似的,各种急头白脸。
祝燕隐道:“然后我就猜测,第一个拿走别人内力的并不是他,而是你,你与赤天练的都是噬月,待你将这些内力完全融合,汇至大天后,再由他从你身上取走。”
就像厉随所描述,那种剧痛是肝肠寸断、筋骨碎裂,赤天虽然不会真对她下死手,或许还会留下一小半内力作为奖励,但在整个过程中,所遭受的痛苦也可想而知。
祝燕隐一口气分析完,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厉害大侠。
结果被原野月讥讽:“你知道什么叫汇至大天?”
“……”
装大侠失败的祝二公子一把握住大魔头的手腕。
你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