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伏特加完全不明白, 都是一个人,为什么之前看着就像是在大哥和那个人之间艰难求存的小卒子,但给大哥捅了一刀后, 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就是顶级捕食者的样子。
能在后面给大哥来上一刀,这是多少人想却没办法做到的事。琴酒对于杀意的捕捉, 简直就是变态级别的,稍微有点风吹草动, 还没等它开始,就会被感知到, 再然后,便是最迅猛的反击了。这是个自然界和人类共同塑造出的顶级猛兽, 獠牙下是无数人的血。
彼岸花, 不, 现在我们应称其为长濑花了。她并不介意再向琴酒透露一些,她站定在远处,手中的刀闪着锋利的光, “为了这一刀, ”她语气沉沉地说:“我足足等了有十五年。”
“十五年了, 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她说。
琴酒毫不客气地嘲笑:“十五年也只能在背后偷袭一刀, 可见你是一个多么废物的人。”
长濑花看着他,笑了:“是啊,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和你这样既天才又豁的出去的人不一样,在这十五年里, 我在最初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一天, 想着那时命运抉择的时刻,想如果不是你,我会不会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可是等我想完了,听见你又强大了几分,心中就会流淌出血来。”
“你在组织中如日中天,而我籍籍无名,在生死间攀爬。我想要追上你,只能付出更疯狂更彻底的努力,你不要命,我就只能比你更不要命,你彻夜地锻炼,那我就只能白天黑夜都在锻炼,我日常出入研究所,任由那些恶心的人给我身体里注射禁忌的药品,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她的恶意张牙舞爪,如深海章鱼一般在她的身后舞动。
“你不记得,可我还是要说,”长濑花低垂下目光,眼中是寂寂无波的海:“当年在七号的训练基地里,我本来是通过了考核的一员。可是你要再进行一次筛选,将我刷落了下来。”
她站定在那里,脸上没有一点对过去的怨愤,也没有对自己这些年艰辛付出终于收获的得意。琴酒冷笑,他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可类似的事,他早在不知道多少个基地里说过多少遍了,真要他数,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但下一瞬,他的脑海中就浮现了某个场景,那是他在一年夏季中去往的某个基地,在那里,一个人拒绝了他的调派……当时被刷落下的人中,就有一个女孩子,当然,他完全不记得她的脸。
他在尽力想那个基地的编号。至于长濑花的话,呵,如果他真要害怕什么人报复的话,他又怎么能走到今日这地步?他干脆躺在那,什么事都不干好了。
长濑花自然看出了琴酒的毫无悔意。如果是很久以前的她,或许想要见到的就是他那张充满了悔恨的脸。可在后来的一次质问后,她就不会再那么天真了——
时间往回而去。
进入到这座研究院中已经不知道多久了,日日夜夜的被研究让她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观,无数的药液被注射进身体里也让她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挣扎、疯狂、绝望,情感上的波动也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的她,好像还能在外面的阳光下肆意生活,她缓慢地抬起自己的手来,淡绿色的营养液中,她看到了自己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滴滴。”寂静的环境中,忽然传来这样一声响声。不待她思考,“唰。”一直被封锁着的大门倏然打开,一道白光从外面投入,照亮了一部分黑暗的内里。有脚步走近的声音,是两个人,但在一阵耳语过后,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这个人慢慢走近。她努力地睁开眼看他。
这是个很普通的人,他没有穿着研究室里成员惯常穿的白大褂,而是一身整洁平整的日常的西装。他很年轻,像是个高中生的样子,但他的气质很沉静,出现在这里也无疑表露出了他的特殊。他的皮肤很白,浅棕色的眼瞳好似被幽静吻过的琥珀,他的衣领浅浅松开,领带被随意系着,却抵挡不了举手投足间那种闲适的自如。他在这里时给她留下的印象格外深刻,以至于让她后来十多年后,仍然无法忘记他当初的那种风采。
他好像注意到了她的清醒,按了下某个按键。营养液快速从她身边褪去,一直被充满着的耳朵终于空旷了下来,她的面部仍紧紧扣着那个笨重冰冷的输气管,但她还是有了再获新生的感觉。
“好久不见了,长濑,”她听见他说,语声是轻轻的,“你还记得我么?”
记的他?长濑花有些疑惑,她更仔细地去观察他,而这一次,她也终于是瞧见了更多。她注意到了他脸上的面无表情,他的眼中透彻下,是更深邃且无情的淡漠,他的身姿笔直,脊椎如苍松般笔挺,身躯清瘦中透着内敛,他站在这里,自成一个世界,是从下方仰望着身在罐装中的她,却好似是在更高远处低望。
“你,”她有些犹豫:“是基地里的,风、风……”
“风祭野见。”高中生毫不惊讶她的遗忘。
是了,是在基地里的训练中存在感一直不高,在最后的考核中却恰好通过的人。与自己不同,再次的筛选,他还是在通过之列。
她有些恍然,又有些奇怪:“是你啊。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来这里做什么?”
风祭野见淡淡道:“我通过了代号考核,组织让我来这里招收一个助手。”
仿佛不知道自己抛下的是多大的一个炸弹,他平静地望着她。但长濑花的心中早已是炸开一片了,她以为早就死寂的心里居然再度升起了波涛,她死死地望着他,像是在望一根在深渊边伸出的稻草。
“那你来这里是、是……”她有些结巴地说。
“你当初的成绩还行,”风祭野见作思考状:“我没认识多少人,有了这个选择后,就想起了你。”
长濑花一阵晕眩,她忽然觉得氧气管里传输来的空气有些少了。
“你想要什么。”她找回了过去的一点理智,竭力想要抓住机会。
风祭野见暼了她一眼,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人的特别。就像剥去了一层面纱,之前回忆带来的虚假的印象通通被抹除,她更深层次地意识到了这个人的危险。不是武力上的,而是思想上的。他绝不该是基地中表现出的那种水平,他始终在伪装自己,在一场争先恐后的死亡竞技中。当别人还在为不通过而恐惧绝望时,或许在他眼里,这就是一场游戏。
一场他踩着线,以最后一名通过的游戏。
这样的猜想是何等的荒谬绝伦!能做出这样事的人,又该是怎样的自大自信?最后他真的成功了,又彰显出了怎样恐怖的掌控力?他无疑是有着超出常人智慧的,从容地拨弄着全局的节奏,让局势随着自己的心意前走,她怎么以前从来没发现,还有这样一个怪物就这般潜伏在他们身边!
风祭野见看着她,犹如看出了她心底里的惊涛骇浪。他的眼神洞悉透彻,身姿清冷坚韧,他说:“这就要看你以后想要去做什么了。”
他没有说她能给他带来什么,而是问她要去做什么。长濑花恍惚了一下:“活……活下去……”
好痛苦啊,这是个地狱。可她还是想活下去。
风祭野见静静地听着。“还有,”长濑花的语气忽而一转:“我要让当初的那个人,付出代价!!”
风祭野见没有笑。他好像从来都没什么表情,无论什么事都不能让他兴起涟漪。他道:“你说的那个人是琴酒,现在是组织的头号杀手。”
长濑花停止了说话。她面上也没有了表情,但无论谁见到了她,都会觉得她是在哭泣。令一个复仇者绝望的是,她的敌人不仅从前比她强大,后来还会更强大,直到到达她无法仰望的地步。明明当初,就是他一句话,便将哭泣的自己从训练场上拖下,让她从天堂坠入地狱,否定了她所有的未来。
“要妥协吗?”风祭野见问。“活着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放弃复仇并不可耻。人的一生,要追求的,也不过是安宁而已。”
“就算是如此,我也会选择你出来。”他静静地看着她。
长濑花也看了过来。透过那一层厚厚的玻璃罐,二人四目相对。长濑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说:“那你呢,你来这里挑选助手,又是想要怎样的一个人?”
风祭野见没有说话。长濑花就道:“我明白了。”
“我不会放弃的。”长濑花终于笑了,她一笑,半张脸上的伤疤就更为骇人,那是某一次药物试验留下的后遗症,不只是脸上,她右半边的身体上都残存有可怖的伤口,“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她的眼中熠熠有光:“我要让他知道,将我筛选出去,是何等错误的一件事。”
风祭野见凝视着她,良久,他伸出手来,露出一个浅薄的笑:“那么,看来你是愿意和我走了。”
“是的,我愿意。”她也从里面伸出手,像是要与他相抵。
我愿意成为你的工具,只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她好似看出了他一部分的内里,其中的深邃幽暗让她不由为之神迷。
这种惊悚的恐怖让她仿佛连那种触之不及的野望都有了不再遥远的错觉。她只感觉,命运在这一天再次对她翻了个面,让她再度从深渊中爬出,照耀到了稀薄的冷冷的日光。
是的,在此之前,我都会成为你的同罪者。而在那之后,我要么与你一同登顶,要么一起死去。长濑花会是风祭野见永远的刀,不会再有改变。
风祭野见便将之从中带出去了。
将她带出并不难。长濑花本身就不是一个“优秀”的试验品,毫不顾忌的“使用”让她已经快要承受不住接下来的投入了,风祭野见虽然有伪装,但有了资格,带走这样一个试验品根本不会产生什么波折。
而接下来,就是比地狱还要恐怖的日复一日的锻炼了。长濑花不敢再想,就算是自己,她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再重来一遍。
可就像她所说的,她无法放弃。有些人做过的什么事,绝不该就这样轻飘飘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