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72章 婚后日常5

第72章 婚后日常5
毒药师把醉醺醺的袖玲珑扔给千红一窟, 向平沙雁作揖道别一声,“小古小白交给你了。”便闪身离去,很快隐入风雪中。

他步履如常, 几个轻巧转点, 便在错综的街巷间留下一长串雪印。

巡逻守卫闻其声, 不见其人,正循着雪痕走去,屋檐上忽然积雪崩塌,砸了守卫一头, 守卫叫骂着抹一把脸, 再看时, 那脚印已然不见踪影。

毒药师稳稳从暗处走出, 继续行路。

很快, 苍绿小牌匾出现在眼前。

“银汉三,是我。”

银汉三正倚坐打盹, 也不避开风雪,任凭雪落了一怀,闻着声响,懵懂睁开眼, 只见孤魂野鬼似的一绿衣人,挂着淡淡微笑。

“见鬼!”银汉三一拍大腿而起,定睛一看, “是毒药师。没救了。”银汉三面色更青, “我跟你们盗帮不熟!”

毒药师上前帮忙抖掉小牌匾上的积雪, 呵呵笑道, “莫怕。我不娶老婆,用不着金银。”

银汉三这才长舒一口气, 又问,“那你此行何意?”

见牌匾积雪被扫得干净,又稍叹气,“沉木墨绿挂着净雪,多相宜,你非要扫去。唉,你们盗帮……”银汉三看一眼毒药师满袖子的补丁,绿衣竟打着红补丁,又一阵不住摇头。

毒药师忽道,“我识得绣阁阁主千红一窟,你与她应有的聊。”

此二人都是讲究人,且千红一窟此人极爱听八卦凑热闹。

若牵线搭桥,把银汉三引荐给她,这样,盗帮和银汉三不就熟络了么。

以后再顺走金银便不算打劫了。毒药师默默规划着,漾出淡笑。

“你到底何意?”

毒药师垂手立在他身边,目光遥遥落在天尽头的花市灯火。“银汉三,江湖之中,你消息极为灵通。”

银汉三点头,“不错。”银汉三立刻明白了毒药师的来意,轻叹一口气,便点一点身边小椅,“坐下,慢慢听。”

毒药师坐好。

银汉三微笑颔首,意味深长,“我不过是个半吊子说书人老家伙,讲的都是些打诨插科的武侠故事,说者无意——”

毒药师便点头,也不多言。

“我要讲,两对宿敌的恩怨。”

银汉三目光深深,哈出一口白烟。

“其一,是兄弟反目。一对儿孪生兄弟,从小一块闯荡江湖的小哥俩,一人飞黄腾达,另一人却坏了名声。二人都有恨,攀比着收了徒,等了许多年……”

毒药师立刻坐直,警觉抬眼,顺势问,“是不是那得意的一人,常年追杀那落魄的一人?”

又连忙追问,“为何要追杀,是为了道义,亦或是……

不对,收徒,收徒又是为了……”毒药师声音越发微弱,灭在风雪中。

银汉三点头,却不多言,深深看一眼毒药师,只叹气。清清嗓子,便继续讲道。

“另一对,是挚友反目。一人得了剑心,却杀了一个人!……他杀了他的挚友。从此,他日日梦魇,直至位高权重,抹去了挚友的往昔在江湖留下的痕迹……”

毒药师不解其中意,他想知道的,已得了些头绪。可银汉三讲这第二个故事作甚?

“多年后,世人忘了那位侠客,他也忘了梦魇。此时,故人之子,带着故人遗物,在风雪夜登上门来。”

风雪忽然一紧,破落苍绿牌匾悉索招摇,重声落入耳畔。

毒药师额头滑落一滴冷汗。

“故人之子,果然有故人之资,眼瞧着要长成故人那般的侠客……他惧了。此时,有人来相借。”

“借那孩子过去,当一把刀。”

银汉三重重一合掌,屋前松枝积雪簌簌掉落。

银汉三嗓音醇厚悠长,却不同于醉得意老腔那般雄浑浓厚。咬字韵律拿腔拿调,手中若再多把纸扇,便全全是说书人模样。

他笑叹道:

目尽青天怀今古,

岂肯恩怨相尔汝。

恩感人心,死犹有喜。

怨结人心,死犹未已。

……

毒药师遥望风雪尽头花灯辉煌,“哪有那么多恩怨。”

银汉三点头答,“多大点事,闲的。”

又道,“一群行将就木的老家伙,牵扯小孩子进来作甚。”

“以后孩子们都过好日子。”毒药师自顾自喃喃着。

银汉三不作理会,又正色补充道,“毒药师,我只是闲话,你权且听听,莫要全信。”

“以后相互做伴,都过好日子。”毒药师怔怔重复一遍。

他从袖中翻出一枚小丹,拇指一捻便扭开来,其间呈了香灰状的药粉。毒药师深深看一眼那香灰余烬,又有些更深的猜测。

银汉三见他失神,叹了口气。爱惜地拍拍衣袖积雪,又看一眼雪中的小店,摆设细致错落,很相宜,各式银器有序摆放在柜台上。

世上太多好东西,享用不尽,目之不竭,哪有空天天恩怨。

银汉三又笑道,“不能白听。你记得引我去见见千红一窟。我与她好生探讨一番。”

银汉三却忽然吸一口寒气,小心侧目道,“你师兄不会生气吧?”

毒药师懵了一会儿才明白,此师兄大概指的是袖玲珑。

毒药师双目空空,“啊?”

银汉三此人的消息,果然不可全信。

*

看了花灯,下一步是带他去看夜景。最后还有一场惊喜。

“这条道,平沙雁师兄常带我走。”

古鸿意牵起白行玉,“牵好。”便一个箭步上前,两人朝一方已闭了门的小脂粉铺的珠帘间奔去,眼看要撞至店门,古鸿意提掌轻轻一拨,一挑,珠帘叮当划开,其间别有一番洞天:

幽暗昏惑古道,不分南北,不似在汴京。

长腿跨入珠帘中,一刹黑暗,古鸿意牵着他快快奔去,几个轻巧转身,又一刹,眼前明光涌入,豁然开朗。

“到了。”

白行玉慢慢睁开眼,愣神。

小河薄冰,夜雪新积。

河畔人家炊烟灭下,桥头一对人撑伞看河对岸。

河对岸,汴京灯会,乱金纷飞。

他们刚刚还身处灯会之中。

这么几步,竟然跨越了大半个汴京灯会,竟到了小河,身后便是酒楼、闹市、户坊。

“如何,大盗便是如此行路的。是否有你的马快?”

耳畔,古鸿意迎风雪恣意笑道。

白行玉回首四顾,有些讶异。确实是小河,初冻的薄冰间栓一只小渔船。

老船夫也在。

老船夫抹一把汗,抬头看那二人不知道从何处现身,一人纡金佩紫,一人白衣胜雪。

仔细看,一人腰间仍挂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宝剑,但另一人,单剑变双剑,流水一样的细剑,剑鞘各别了一支鹅黄腊梅。

单剑变双剑,我船要不保。老船夫目光一空,颤颤巍巍笑道,“二位侠客,好久未见。”

古鸿意快步上了桥,倚栏杆俯瞰老船夫。

他环臂扯一下发尾,便抬手一抛。

老船夫支着船桨,护着斗笠,抬头看他。

扑通。稳稳落入斗笠中。

老船夫垂头一瞧,赫然一枚银坠,水滴形状,清润晶莹。

“老人家,往日不能白白坐你的船!”

小桥上,那侠客长发沾雪摇曳,扶栏高声喊道。

他牵起身边人的手,两手交叠,压在桥头栏杆上。

“老人家,我娶到他了——”

桥上青年朗声向老船夫交代道。

眼睛很亮。

老船夫毫无稀奇的表情,抬头看一眼二人,他身边人正看他,眼神愣愣,又弯起唇角。

大雪压弯枝梢。

小船停在溪头。

二人肩头落了雪,十指相扣下了桥。

老船夫翻翻袖子,掏出那个不爱说话的侠客赠他的小金粒。还剩了一枚喜糖。

“我早料到。”老船夫叹口气,“那会儿都偷亲他的头发丝了,还嘴硬说不喜欢。”

罢了,保住了船,得了一金一银,老船夫赶紧收好。翻上斗笠,支起船桨,又叹道,“年轻真好。”

“走。”古鸿意牵着白行玉进了闹市,“我还准备了……”

“准备了何物?”

“先不告诉你。”古鸿意又认真望着他,“等着。我有好好准备和你约会。”

黧黑眼睛深深望他,眸中带着期许和笑意。

白行玉心空了一拍,压下好奇,乖乖跟着他往前走去,走进已然很熟悉的汴京闹市繁华中。

古鸿意先快步回了趟酒楼。

师兄师叔已不在坐次间。古鸿意颔首四处寻找,见那枣红讲坛边人群熙熙攘攘,便凑近其间。

台上,说书人纸扇清脆一合。

四下喝彩叫好。

“这番讲,那衰兰送客手,五年前作乱于汴京的大盗。”

“话说他风流倜傥,处处留情,常年混迹烟花所,欠下无数风流债。此话暂且按下不表。”

“他继承了那平沙雁的衣钵,可二人作乱的手法却有所不同,此平沙雁,行迹隐秘,阴森难测,但衰兰却花样百出,明晃晃变戏法似的手段,就是要逞给世人看——”

“然后便丢了性命了。呜呼哀哉,打得就是出头鸟。”

“被山河一剑砍了脑袋,这衰兰总算留名江湖,不过是个恶名。行了一辈子恶事,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恶有恶报。恶有恶报。”

百姓同声相和。古鸿意静静站着,确认了师兄师叔已离了酒楼。

忽然,腰间环上一圈温热。

脊背熨帖着小腹,他的吐息清晰传来。

“不听了。我们走。”

白行玉从背后抱住他。

古鸿意垂眸,双手把腰间的一对瓷白团起,插进他的指尖。

“简直是污蔑我。”古鸿意冷嗤一声。

白行玉点头。

“我从未惹过风流。”古鸿意严肃说道,怕白行玉不信,便厉声保证了三遍。

白行玉疑惑歪歪头。

重点是这个吗。

他把白行玉的手拆开,按着他的肩头,垂眸正色道,

“你是我此生第一个……”

古鸿意语调打颤,认认真真。

天下第一喜欢的人。

说出口了!

黧黑眼睛对着琥珀眼睛,同时张大。

此刻纸扇咻地一合,满堂喝彩哗啦啦响起。

人群熙攘,众声鼎沸间,他们压着肩头对视。

他听见了吗?

琥珀眼睛倒映着拥挤喧哗的人群、酒盏、窗外的大雪,浅浅弯了起来。

喧哗的波澜把白行玉推到他怀里,鼻梁迎上鼻梁。

古鸿意顺势垂下眼帘。

“等等!”

一道手刀劈在两人中间,将古白二人隔开。

古鸿意莫名一阵烦躁,喉咙滚滚,抬眼瞥去。

“你们两个贼人,我早料到你们没死!”

林教头横眉咬牙瞪一眼二人,虬髯震颤。

“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大摇大摆来闹市!前日,明月楼塌难不成也是你二人所为?你们搅得整个汴京不得安宁!”

白行玉不多理会林教头,只牵起古鸿意,踮脚凑近他,呢喃说着,“我们走。共犯。”

“好。”

“到底给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现在就带你去看。”

……

“不吵架了。”

“嗯,喜欢约会。那我也给你奖励。古鸿意,要不要。”

“……要。”

“再说一遍。”

“要。”

林教头只见那两个贼人依偎絮语,不仅毫无畏惧之色,甚至开始打情骂俏,更是一阵无名火冲上心头,“无耻!”

那二人十指相扣,夺窗而出冲入夜雪中。

没有看林教头一眼。

林教头振臂翻过酒桌,一地酒盏碎裂,他横眉怒喝,“休想逃!”

一个箭步冲至窗边,撑着栏杆俯瞰楼下车水马龙,却不见那二人踪迹。

“明明从此处跳下了!”

林教头哈出一口白烟,冷哼一声,便去翻胸前衣襟中的令牌,“上次被知府老儿耽搁,放了你二人,这次我自然杀了你们!——看看是你们的脚力快,还是禁军的羽箭快。”

摸索许久,衣襟中却空空,林教头蹙眉,又一阵怒气上心头。

“哪去了?!”

酒楼栏杆漆成淡青,积雪挂于其上,外壳冻成坚硬的冰。

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紧抓着栏杆,腕心青筋暴起。

冰凌难以抓握,那人单手悬于空中,却并不吃力,反倒神色轻松。

古鸿意一手抓着栏杆,另一手抱着白行玉,唇瓣间赫然叼着一块金镶玉的令牌。

禁军令牌渡上雪的清辉。

他稍仰头,示意白行玉接过令牌。

白行玉双手勾着他的脖颈,腾不出手去接,便垂眸凑近,咬住令牌的红璎,衔了过来。

“我又行窃了。”古鸿意沉声道。“是我失约。”

怀中人衔着红璎,他朝古鸿意摇了摇头。金镶玉跟着晃荡。

古鸿意单臂一振,调整一下抱姿,将他抱得更舒服些,又侧目看一眼楼下情形,道,“我们能跑。但。”

但要弄坏我给你准备的好东西了。

轻叹一口气,古鸿意还是下决心,吹响了口哨。

哨声如一支穿云箭,划破寂静的云霄。

官府朱户之巅,平沙雁得了哨声,却不见古白二人身影,“咦”了一声,“不见人影呢。”但他还是按照师弟的交代,按部就班行事。

平沙雁手腕一翻,边将脚边一道麻绳甩入手中,双臂一振,便将麻绳扯去,千丝万缕勾连,闹市街巷间,无数麻绳交错,绷直显出。

扑簌簌。

漫天纷纷的梅花落下。

而汴京官府朱门,一大捧鹅黄交糅着淡粉的磬口腊梅,坠到雪地中。

滚到汴京知府的脚边。

知府正抱着小女儿远看灯会辉光,被从天而降的花束吓了一跳。

平沙雁上前一步,俯瞰楼下,雪地白茫茫,唯余抱着小孩子、头发乱糟糟的官袍老头,小孩子捧着一团青粉逗弄嬉笑。

平沙雁确认古白二人不在此处。

“白费了这么好的一大捧梅花。小古亲手插了好久,哎。”

平沙雁本疑惑,这小子送花给老婆就算了,非要让远处闹市也落些花做甚?有何用处?

师弟说,他名号便叫衰兰送客,有了夫人,自然要宴请一下汴京城。

他说赴汴京这一遭,一路奇遇不易,要感恩。眼神纯粹虔诚,带着柔笑。

神神叨叨,说这积德。小江湖骗子。

平沙雁不解淡笑。

师弟不自觉做了和当年的自己一样的事。

空山新雪初霁,他立于山巅振臂,为梅三叠落了满山梅花。

围剿的大军的兵戈,岳父恼火紧蹙的眉头,都落了雪绒样子的白梅。

淡青栏杆,冰凌被掌心化成水,栏杆倒刺渐渐显出。

单手抓握栏杆的那人并不觉得痛。

他们悬在夜空,一起看漫天梅花同雪绒纷纷落下。

琥珀瞳孔迎着风雪张大。

黧黑眼眸轻垂,不看飞花,只看他。

游人商户循着落花汇聚,断了巡逻守卫的来路,林教头冲出酒楼,却拥挤着,暂且不能与守卫通讯。

扑簌。

一块金镶玉稳稳落了雪地,压出一个凹痕。

正落在林教头脚边。

他蹲下,捡起令牌,擦拭净雪水。

又讶异颔首望天。

从何处来?是苍天赐下的吗。

红璎拴着一卷黄纸,林教头伸手抚平,那是一张小地图:

勾画了整个汴京城的格局,圈出龙王庙、护城河、朱雀桥等几点。旁批其窝藏流寇、或失修隐患……记得很清晰,比知府还要了解汴京城的街巷楼宇。

这是那个无恶不作的贼人的手笔。

挑着剑尖写画而成,字迹潦草张扬。

林教头收起令牌,又望一眼苍天,便垂头思忖一会儿,只惘然。罢了。归家去也。

飞雪中夜幕尽头的二人。

“怪我名声不好,约会搞砸了。……又成了夜奔。”

“嫁都嫁了,我跟着你。”

“以后半生,我行窃也跟着我。”

“跟着你。看你偷。世人说你坏话,我替你打过去。”

“真的?”

“真的。”

……

“古鸿意,因为我也想了解你啊。大盗的那一面也想了解。我们慢慢来。”

古鸿意眼睫一沉,雪绒坠得睫毛很酸。

深深哈出一口白烟。

一瞬间下了决心。固然今夜有些事情搞砸了,但。

但今夜才过了一半。雪夜无月,但大盗最习于夜色,无需月亮方位,便大致知时间。

“跟我回家。”古鸿意温柔地说道,语气比往日都要深沉。

他下了决心。

白行玉只以为是回老板娘的住所,便点头,不多惊讶。

但黧黑眼睛很深很深望他。

“是回……我的家,我的很小的卧房。我长大的地方,”

“你记得,我说过,那卧房很破落,床也很小,翻身就会响……”

古鸿意有些语无伦次,却真诚到几乎是剖心。

“我的一切,都给袒露你看。”

譬如没有和你重逢的年岁。

那卧房很破很小,你是天下第一个允许进去的人。

也是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