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李东阳最开始是不赞成正德帝南巡的想法的, 哪怕是他自己也成为南巡的一员后, 便更加这么认为了。
包括现在。
李东阳看着走到船板上去的正德帝,对着同在船舱内的焦适之说道:“皇上如此肆意, 焦大人为何不多加劝阻?”
李东阳与焦适之并不熟悉,在这些内阁阁老中,只有首辅刘健与他交流较多,对他印象颇佳。对李东阳来说, 焦适之给他最大的印象, 既是他对皇上的影响力。
几位阁老不能说是对太子从小看到大, 却也几乎见证了他从稚童到少年, 从少年到青年的变化。对这位从少年登基, 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君王,他们说不上十分满意, 却也不能算是非常不满。
至少这一位在做事上,还是可以的。
然而唯一的问题,也是最大的问题, 就是正德帝的性格。说句难听话, 如果不是因为正德帝是皇上,总有大臣会忍不住去干他一顿。李东阳做不到动手,不过倒是可以在旁边默默围观。
这足以证明了这一位的性格是多么的“出彩”!
焦适之是难得的一位在正德帝陷入暴走之时,还能够稳稳把他拉回来的人。这一点, 即便是曾备受皇上宠爱的刘瑾也是做不到的。
没错,正如同朱厚照所预料的,因为他一直拘着适之在身边的行径, 导致了之前众人都以为皇上只是对焦适之颇为倚重,至于论到宠爱,却是比不上刘瑾的。
毕竟刘瑾当时身家万贯,焦适之清贫到连自己的宅子都没有。当然之后在正德帝吸取教训后,除开那一次正月封赏外,之后但凡他能够想起来的东西,无不都趁兴赏赐下去,出手极为大方。可偏偏他每一次都会夹带上几位重臣,导致他们面对焦适之那不同寻常的赏赐,也只能吹胡子瞪眼,无话可说。
扯远了,李东阳的意思便是,焦适之既然能劝,为何不去阻止皇上这么一场看似荒唐的举止?即便他现在承认到处走访民情的重要,却也不认为需要皇帝亲身历险,亲力亲为。要知道,距离之前的动荡,也不过只过去短短半年罢了。
焦适之初听到李东阳的问话时,他正坐在窗边斟茶。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被过滤一遍的碎光洒落在桌面上,又落入碧绿的茶液中,映照出好看的光芒。他端起刚刚沏好的茶水,一杯放置到李东阳面前,一盏自己端起来。
清幽的茶香在室内飘散开来,让午后的浮躁气息悠悠散去,焦适之含了一口甘茶,感受着那微苦后的醇香,似乎如同他此时的心境。
“李阁老,您觉得,皇上是一个怎样的人?”焦适之看着对面的李东阳也在慢慢地品茗,轻笑着问道。
李东阳微微蹙眉,知道焦适之不是个随意之人,便认真说道:“皇上逐渐脱离稚嫩,虽手段剑走偏锋,却往往取得出奇的效果。论魄力,先帝不如他。”
他竟是如此直白,把先帝与正德帝比较。
焦适之抿唇而笑,李东阳是个很奇怪的人。焦适之与他接触不多,大多数的了解是从旁人的口中以及他在预见中所看到的为准。从中他仅能知道一件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李东阳算得上是一个清廉的好官,即便他曾在预见中看到不大好的评价,焦适之也还是这么认为。
能让朱厚照喜欢的官员,可实在是不多。
“但是……”李东阳轻啜了口茶水,看起来意犹未止,“皇上的性格多变,散漫自由,做事大多只凭借自己的心思。若不能多加制止,总有一天皇上所做的事情,会令人震惊又难以制止。为了不发生这个可能,我等只能小心谨慎。”
李东阳的话语,低垂眉目的焦适之听得不能再赞同,然而只有一处,是焦适之与李东阳的不同之处,即便他心里是如何的不愿意皇上出宫涉险,终究还是会妥协。
“大人,皇上所作所为如何,端看他对朝廷社稷的影响。皇上身份尊贵,出外南巡的确是有危险,可有些事情并不因为危险,便能够不做的。士兵能在战场上厮杀,皇上又为何不能出宫呢?”焦适之温和地说道。
李东阳摇头,清俊面容带着轻愁,“南巡与战场又如何能够相比?士兵上阵杀敌,那是他本身的职责,无可厚非罢了。皇上龙体尊贵,稍有差池,便是国家之祸。”
焦适之颔首应道:“大人所言有理。”更别说正德帝身边连一个兄弟都没有,更是未曾娶妻,若是真的……那可真的是天下祸患了。
“你都清楚,那为何又如此行事?”李东阳不解,在他看来,这些事情不需要解释,焦适之心里应该很清楚才是。
焦适之偏头望着窗外,从他们离开郑州后,一路走水路,他们都是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度过。很多人最开始对从未接触过的大江大河十分感兴趣,但时间久了,便也淡然了。然而无论几次,只要看到阳光下闪着碎光的水面,焦适之总觉得那画面美丽异常。
如此江河壮丽的景色正是皇上的治下,每每思及此处,焦适之心里都会涌起莫大的豪情。
这般壮阔的景象,若是一世都难得一见,岂不遗憾?
焦适之扬唇轻叹一声,话似乎是说给李东阳所知,更似是说给自己所知,“在大人们的眼中,皇上仅仅是皇上,可在任之眼中,皇上却也不仅仅是皇上。高处不胜寒,统治天下,却从未望见天下,不是很可笑吗?”
李东阳微微摩挲着茶盏,视线落在对面那个一直很温和的青年,眼中带上了丝丝疑惑,“焦适之,你莫不是……”是什么,后面的话李东阳并没有说出口,然而在座的两人彼此间都很清楚。
把皇上当做至交,是最愚蠢的事情。焦适之莫不是从小陪伴皇上,竟是忘记了最重要的东西?
李东阳紧皱眉头。
君臣君臣,并不只是挂在嘴上说说而已。对李东阳等人来说,皇上是他们效忠之人。他们当初效忠先帝,如今他们效忠正德帝,无不是因为相信皇上会是个好君主。
但若当初弘治帝还有另外一个儿子,而登基的人是他,对李东阳等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皇上勤奋,自然君臣相得益彰;若皇上残暴,自然得多加劝谏。
也就仅此而已。
焦适之笑了一声,对李东阳轻声说道,“您如今已经知道为何我无法阻止皇上的原因了,对此事,我真的无能为力。”
李东阳摇头,对焦适之的行径不能认同,“你若是分不清楚这个界限,以后你自己会在上面吃苦头。”
得到李东阳算是真心劝谏的话语,焦适之感激地笑笑,却再无言其他。彼此都是明白人,看着焦适之的模样,李东阳就知道他听不进去。
正在此间,朱厚照走入舱内,见着两人坐在窗边气氛诡异,略一挑眉,大步走到焦适之身边,顺手撩了一下他的头发,“你们两个倒是好悠闲,这个时候坐在这里一同品茗。”他一边说着,顺手就把焦适之前面那个几乎一口未动的茶盏端起来,一口闷了。
两个坐着的人一脸懵逼,甚至都忘记站起来拜见皇上。
焦适之的抵抗力到底强一些,比李东阳早了点反应过来。他看着皇上手里还捏着的茶盏,强装淡定地说道:“皇上,那杯茶我刚才已经喝过了。”
朱厚照朗声大笑,无谓地随手一放,耸肩说道:“我还以为你没动,不过又没有下毒,那便算了。”他倒是淡然,在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看着李东阳,“李卿家不如跟我出去走走,正好有事要找你。”
李东阳连忙站起来,而在此时他才意识到刚才他都未向皇上行礼。正德帝一脸自然地拍了拍焦适之的肩膀,俯身说了句什么,随后看着李东阳,冲着外面挑了挑眉。
两人一出去,焦适之抬手便捂住刚才的耳朵,狠狠磨了磨牙,刚才皇上定然是故意的!一想到刚才李阁老懵懵的模样,焦适之就有点想捂脸。
他无力地起身回到后面去,皇上刚刚趴在他肩膀上说话,就是为了让他去把前两天送来的那一小叠奏折拿出来。不过如今看来,似乎是为了给他一个缓冲的时机?
焦适之拿着奏章出来的时候,正好对上了朱厚照的视线,原本略带冷冽的感觉瞬间散去,温和地说道:“这件事情便这样吧。”
原本还以为皇上会发脾气的李东阳有点摸不着头脑,却见朱厚照径直往他身后去了。接过焦适之手里的奏章,他折身交给李东阳,“这是最近的奏章,我看了一遍,意见附在上面,卿家看着可行便直接传下去吧。”
原本该是让下面的人看完,意见汇集后再给朱厚照定夺才是。不过这段时间的奏章肯定是直接先送到皇上手中,朱厚照便懒得如此,做完决定后便让李东阳发出去。此间若是李东阳有何问题,也可以执着奏章来商讨。
朱厚照看着江上水波,心中欢喜,拉着焦适之的衣袖说道:“适之,有朝一日,我要带你去雪山看看,据说那是一种有别于江南秀丽之景的美色。”
焦适之忍不住吐槽:“皇上,雪景在京城也能看。我们刚刚出来外头,您就别想一出是一出,可怜可怜我们吧,就算是吓唬我们,也请再隔一段时间。”
朱厚照满不在乎地摊手,“我这不是想着早一点让你感受一下,别等到我事前再告诉你,你又一脸不乐意。”
焦适之憋气,难不成皇上要胡闹,他还得一脸兴奋地送着皇上去?
李东阳在旁边饶有趣味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只见皇上顺手从焦适之腰间拔出他不离身的长剑,屈指弹了弹,侧耳听着那隐约清越的长吟声,含笑道:“适之,不若你同我伴奏?”
焦适之无奈笑道:“皇上,我手边既无器具,而我又不擅乐器,您还真是在令我献丑啊。”
朱厚照挑眉,随手挥舞了两下,往后跃了几步耍了套剑招,这才把剑交换给焦适之,这便是不打算逼他的意思了。这也是因为李东阳在,若是只有他们两人,朱厚照断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的。
“这船上虽然有趣,不过待久了倒是难以活络筋骨,的确是有点不舒服。”朱厚照慵懒地说道,就像是正在休憩的大猫,懒洋洋地舒展着身体。
焦适之含笑不语,气氛一派和祥。
所幸他们在船上待着的时间也剩不了几天,很快便到了南京。
自从明成祖迁都北京后,以后的皇帝就几乎再也没见过南京的模样。这一次出京,朱厚照自然也存着来这里看的心思,虽然中间出了朱宸濠这件事情,不过此事急不得,焦适之心里也清楚。而且若是要去江西,南京也是路上的行程罢了。
他们一行人伪装成为商队,经过检查后入了南京城,带着新奇的意味,朱厚照随便挑了一家看起来够大的客栈,令人进去安置后,便迫不及待地带着焦适之出去晃了。
南京与郑州又有不同,这里的悠久韵味更甚,一砖一瓦都带着历史的回韵。朱厚照不过刚走了三两条街,便喟叹道:“当初成祖迁都的时候,真是花了极大的心力与决心才能成形啊。”
焦适之颔首,南京的历史底蕴是京城不能相比的,成祖当年必然遭受着巨大的阻力。“然而迁都有迁都的好处,若是您也定然会如此选择的。”
朱厚照闻言一晒,摸着后脑说道:“那可说不准,适之就别给我戴高帽了。若是我在事先知道南京与京城的差别,指不定会怎么选择呢。”正德帝对自己的性格倒是清楚,谋略是有,但是享受也要。
焦适之眉目含笑,也不说话。朱厚照被他看了两眼不大自在,出声道:“适之为何如此看我?”平日里被这样看着的人,大多数是焦适之。
焦适之伸手遥遥点了点皇上,轻笑道:“原来皇上也会谦虚。”
朱厚照假装生气白了他一眼,“怎么,你认为我一定是个奋发图强的人?”
他们两人行走在街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夜色渐渐降临,人反倒更多了起来,街上熙熙攘攘,若不是靠近了说话,都要听不清对方的话语了。
因着人渐渐变多,焦适之与朱厚照走得越来越近,肩膀也隐约靠在一起了。
虽然出外这么久,但这还是第一次焦适之与朱厚照并肩同行走得这么近,焦适之原本还想答话,被这隐约一靠,微微怔愣,还未等往外走开点,底下的衣袖便被一股轻轻的力道扯住。
宽大的衣袖下面,朱厚照紧紧地勾着焦适之的小尾指。
那微微晃动的幅度被彼此间的衣袖遮挡住,人来人往中透出几分青涩的欢喜。
焦适之不敢大动,生怕惹来旁人的注目。感受着那被紧拽的触感,焦适之以手捂嘴,掩饰去那微显的淡红色。好在天色已晚,那抹及耳的羞红并没有被朱厚照看到。
两人把这条街走完后,便在最后那里寻了处地方吃东西。这家店还挺火热的,朱厚照看了眼屋内的景色,看着人都是比较正经的模样,便在大厅要了位置,没有去楼上的包间。
在等着上菜的过程中,两人都满是兴味地听着周遭人的对话。早在他们进店的时候,焦适之便借着那嘈杂的声音与满满的人影挣脱了束缚,如今一手在上,一手喝茶,显得非常淡定。
等焦适之这杯茶水下肚,朱厚照兴意满满地转过头来看他,“他们都在讨论着月楼今晚的将要新出的清倌,我还从来未去过青楼,适之,不若今晚我们去看看?”
焦适之嘀笑皆非,一时之间倒也没想到那里去,只是说道:“您可还记得之前张万全一案?”若不是当时牟斌使计,要扳倒张万全还是需要时间的。
朱厚照讪笑,“谁又知道我是谁?”
焦适之看着皇上的眉眼,他们两人在出来前都在脸上稍微伪装过,如今看来的模样与原先也就只有五六分像,若是皇上……
打住!焦适之在心里提醒自己,一脸正色地对朱厚照说道:“我还是觉得不妥。”
朱厚照萎靡了,他自然也不可能丢下焦适之去看。两人一起去还能说是情趣,一个人去指不定被如何猜想呢。
不过之后上来的菜色便很好地安抚了朱厚照受伤的心灵。朱厚照拒绝了焦适之先试膳的要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所有的菜色都用银针检查过,然后刚吃一口便满目惊讶,这菜肴异常好吃,怪不得这里的生意如此好。
等两人解决完了后,朱厚照叹道:“若是家里的菜也能这么好吃就好了。”
皇宫内的御厨所做的东西,虽说是给皇上吃的。可是那菜肴的味道,与宫外的二三等的店相比估计还犹有不足。做多错多,不做无碍,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别说是研究新菜色了,就连提高厨艺都没有必要。
因为都是这么吃过来的。
当初朱厚照在东宫的时候,当时的张皇后还偷偷在宫外调了几个厨子来给他做膳。然而后来出了阿芙蓉一事后,整个宫里的御厨更加老实了。
朱厚照对食物不是很挑,忍到现在也没什么反应。然而这是在他还没吃到如此好吃的东西前,等他出宫吃到的一溜儿东西都觉得是美味之后,朱厚照开始深深地怀疑起宫内御厨的水平。
或许不是他不挑嘴,而是他吃的那么些东西根本就没有挑嘴的余地。
都一样难吃。
焦适之说道:“毕竟家里的规矩都早就定好了,几位大家长又没有异议,便一直这么下去了。”
朱厚照被“大家长”三个字砸入耳朵,觉得非常顺耳,笑眯眯地点头,“适之说得不错,回去我就换掉他们。”
焦适之笑,“您可别动作如此快,好歹给他们个学习的机会。”若是全部都换掉,让新人上来,失去了以旧带新的过程,焦适之怕出事。
朱厚照散漫地点点头,倒也不是十分挂心此事。等到他们从店内出来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两人走在仍旧人潮涌动的街上,一时之间辨认不出来时的路,只能顺着街道往前走,想着到了人少的地方再寻人问路。
岂料走着走着,眼前便突然开阔起来,两边的房屋都变少了,而摆摊的人也少了许多,不过来往的人却比之前更多了。
焦适之抬头望去,只见蜿蜒的河道在眼前展开,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秦淮河岸。
早先他们入内,也是顺着秦淮河支流才进来的,可到如今切切实实地看到秦淮的夜景,才知道为何有“烟笼寒水月笼沙”这一句,即便杜牧当时写此景并不是为了赞扬,却切实地描绘出那种难以形容的意境。
清幽月光下,波光盈盈的水面散着白银碎光,远处隐约有那小桥的身影,一艘画舫正静静地停留在那处,带着张灯结彩的华丽张扬。
秦淮上来来往的船只不少,有些明显能看得出是私有的船只,可哪一艘都比不上那艘画舫。
焦适之从朱厚照眼眸中看出了兴味,即便下午的时候他们刚刚从船上下来。焦适之也免不了好奇,毕竟京城那处可没有如此宽敞漂亮的大河,这也是难得一见的风光。
两人便顺着人流一点一点往那里走去,直到一个较近的距离,他们方才看到画舫上挂着的小巧牌子上狂舞的字体——月楼。
原来这便是月楼。
焦适之都几乎能感受到身侧人的蠢蠢欲动了,手下意识便拽住了朱厚照的衣袖,生怕皇上一溜烟儿就跑得没影子了。虽然他们现在看着只有两个人,可是从他们出来,他们身边至少跟着不下二十个人,只是全部都隐藏在暗处看不见罢了。
可焦适之看着那这零零散散上去的人影,全部都是世家公子哥儿一人或两人,绝无带着一群家丁上去的道理。从此中也可以看出月楼的名头,若是普通的青楼,又怎么会引来如此多的公子少爷?
朱厚照可以说是非常地想去了!
最后焦适之没辙,知道是不能把皇上从月楼前拖走了,只能与朱厚照约法三章,半个时辰内一定得出来,然后把身后暗藏着的锦衣卫找了一个出来,令他回去告知客栈的人,免得着急出来寻。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后,焦适之这才被朱厚照拖着去了到了与月楼相交接的小码头。
在那块与画舫相接的通道旁边,有几个壮汉站在那里守着,另有个几个看似管事的人在旁边。两人驻足听了一会,便知道上去的方法了。
一种得是常客,几位管事认得出来的熟人就能上去。另一种就是临时起意的人,只要能掏得出五百两银子,也能进去。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伏在焦适之肩头说道:“这月楼光是玩这一手儿,就能招惹来不少生意呀。”有时候就算没兴趣,被这络绎不绝且看似高端的方式一搞,这心里就痒痒的。
焦适之无奈地看了眼身侧跃跃欲试的皇上,您不也是如此吗?急着去送钱的冤大头。
按理说跟皇上出门,身边跟着的人都是付账的那个才是,当然按照往日的场景也的确如此。但朱厚照身上其实还是有带着钱的,荷包也不是都拿来当摆设。
奈何面额太大了!
或许是当初八岁第一次偷溜出宫时陷入的尴尬场面,以及典当被坑的经历,令朱厚照此后出宫身上必须带着至少几千两银票。
只不过刘瑾等人带着皇上时,自然不敢让皇上掏钱。而焦适之跟着皇上出去时,那些零散的账都是他在还,因为所有的小贩都拒绝了朱厚照的银票。
都破不开,连用武之地都没有!
然而朱厚照还是每次都带着那么多银票,终于在今日派上了用武之地。只见他抛了一个得意的小眼神给焦适之,随后把一千两银票拍在了掌事的手中,两人便上了画舫。
这艘画舫比起他们之前所乘坐的船要大多了,又是三层楼船,他们刚上去,便有一个柔美女子巧笑嫣兮地走来,“两位公子,奴家为两位带路可好?”这里的人眼睛贼毒辣,一眼便看出这两位隐带贵气的公子们对这些场面并不熟悉。
朱厚照含笑说道:“也可,你便先为我们介绍下这画舫吧。”
女子引着提着小灯笼带着他们往里面走去,一边为他们介绍,“画舫三层,如同楼宇,中间打通,从三楼也能看到一楼大堂,一楼便是喝酒的地方,待会新的清倌也是在那里上台。若是您觉得无聊,一楼左边的房间都是赌间,您可以去试试手气。二楼里也有姑娘能陪您说说话。至于三楼,那都是需要凭证才能上去的客人了。”
朱厚照眉峰一动,“凭证?”
女子点头,柔声说道:“或是楼里给出去的凭证,或是交十万的费用,也尽可入内一探究竟。”
十万?
焦适之与朱厚照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味。被引到大堂后,焦适之给了那女子打赏后便让她离开了。
大堂内如今也有不少人了,大堂中央是个大台子,搭得有半人高,台下是环着台子层层外出的桌子。此时人声鼎沸,一时有种不知自己在何处的感觉。
两人寻了个空桌子坐下,身侧左近都没什么人,然而那喝酒吆喝的声音却异常响亮,不少男子身侧也伴着几个美丽姑娘,一时间抱着美人去二楼的也有不少。
焦适之略尝了尝桌上原本便摆着的酒水,伸手按住了身边朱厚照刚要抬起的手,“您别喝了,这里面掺着东西。”
朱厚照此时正在想着事情,被这么一打断,下意识便问了一句,“什么东西?”
问完后两人都僵硬了一刻,然后一并把这个话题揭过不提。
朱厚照看着清澈的酒水啧啧称奇,如果不是适之警惕,刚才用银针完全试不出来……等等,适之是如何知道,这里面下的是何物?他疑惑的眼神落到焦适之身上,很快被焦适之察觉出来,顿时身体一僵。
他会知道,是因为他曾中过同样的东西。
有一种药物磨成粉末后洒在酒水中,会有壮阳的效果,此物只需要轻轻一点,便能令一大缸酒都有这样的效果,而且无色无味。只是与酒结合后,会令酒液散发出一种类似梅花的香气。焦适之刚才初尝,未曾尝出花酒的味道,立刻便猜这里面下了东西。
朱厚照很坚持地想知道为何,面对求知欲甚强的皇帝,焦适之不得不吐露了之前尴尬的事情。他十五六岁在上中所任职,还是经常在外面跑动,一次外出回来后满脸通红身体不适。薛坤看了一眼,老道地说道:“中了春药,不是什么劲道强的,去冲个冷水就好。”
当时他后面那句,要不找个女子给你也行的话还没说完,年轻的焦适之便冲到隔壁卫所去跳湖了,当时有一段时间还常被来往的锦衣卫笑话。
得知焦适之竟然有如此经历,朱厚照不满地说道:“你怎么不同我说?”
焦适之略显尴尬地说道,“当时您还小,我怎么会同你说这样的事情?”皇上那个时候顶多也就是个十岁的孩子好吗?!而且在外出时误喝东西出了这个差错,焦适之向来引以为耻,怎么可能主动提及?
朱厚照仍然不满地噘嘴,坐到了焦适之的对面去,借着桌布的遮掩,用双脚夹住了焦适之的脚腕。焦适之无奈地看着还特地坐过去对面的人,皇上如此的……幼稚。
好在一会儿朱厚照便提起了别的事情,“如果这一次这个清倌长得不好看,那我们还正是亏大了,掏了一千两就看了个女人回去,还真是浪费。”朱厚照看了一圈儿后,已经对画舫隐约失去兴趣了。
毕竟再热闹,还能热闹过外面的闹市?只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至于赌这东西,他在京城已经被刘瑾等人带过去的,刚刚形成不久的小萌芽不久后就被警惕的焦适之一举掐灭。至于二楼那些……
朱厚照看了眼坐在身侧的清朗青年,若是这人愿意陪他,还可以考虑。不过在这么人来人往的地方,还是算了吧。
焦适之叹气,“刚才我便提醒过您了。”偏生那个时候是劝不动的。
朱厚照轻哼了声,抬手指了指上面,低声说道:“这大头应该落在这里才是。”焦适之点头。
从刚才那个引路的女子的话来看,那隐秘的第三层应该是为了特定的人而准备的,连入场的费用都如此高,里面所准备的东西,又该是什么样的?总不能,那第三层的客人,也是为了这今日的清倌噱头而来的吧。
正德帝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动,嘟哝了一句,极其轻微,只有坐在旁边的焦适之才能听得清楚,“还真是好奇啊……”
焦适之一默,下意识摸了摸荷包,确定自己身上的银两与皇上身上的银票加起来都不足一万后,悄悄松了口气。若是皇上真想上去,他定然要扯着皇上走。
交谈间,大堂内的人愈来愈多,某一个瞬间,大堂内乐声悄然响起,台子弥漫起淡淡的烟雾。一道倩丽的身影在台中曼舞,妖娆的舞姿令不少人叫好,开了一个好头。如是再三,几轮表演过去,终于有一个掌事模样的妖娆少妇上去了,眼波流转间满是媚意,刚走上去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焦适之听了两句,便知道接下来要出场的便是那清倌了。
大堂内的灯火蜡烛熄灭了不少,独留台中最为明亮。被这一次的噱头吸引来的人不少,就有二楼都有不少人打开了窗户往下看。
琴声渐起,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悠远的弹奏令不少人轻轻点头。随着琴声流泻,一个清丽的身影竟是从半空中踏出,犹如月下仙子一般从高空中慢慢走下,一步一格,期间仍抱琴弹奏,琴声悠悠。
焦适之低声说道:“那女子的鞋底有问题,应该是用了极细且坚韧的线。”
朱厚照颔首。
然而此时这位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脸上还带着轻纱掩面。
不过她的出场便足以掩盖一切了。
等到一曲奏完,刚才那个妖娆少妇又一次走上来,面对着一地的口哨声笑容满满地介绍了女子的名字,“明月。”随后那明月便掀开了面纱。
果然是清纯美丽如明月一般。
然而有两人却差点捏碎了酒杯。
朱厚照把这个名字含在嘴里念了一遍,随后咬牙又吐出另外一个名字,“张巧娘!”
那台上刚刚掀开面纱的女子,正是张巧娘!
亦或者,是面容如张巧娘的女子。
可世间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又或者,真的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易容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