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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梦让他们合体

第72章 梦让他们合体
随着闻亦慢慢长大,闻琳琅的精神状态一天不如一天。

十来岁的时候,闻亦脸上的男性化特征开始明显,和那个男人越来越像。闻琳琅对闻亦的攻击就是从那个时间开始的。

家里,疗养院,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闻琳琅的失控不可预测,她总能找到机会对闻亦痛下杀手。

人只有一条命,却可以死成百上千次。

闻亦总有一种预感,这种预感伴随着他长大越来越深,总有一天,自己会真的死在闻琳琅手里。

他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来临,但是那种强烈的,有关死亡的预感笼罩着他,每一天,每一天。

闻亦忍不住审视自己的存在到底算什么?

他没有具体的错,缺乏实际的罪。他似乎真的无辜,可确实又有那么多人觉得他不该存在。

时间证明,闻亦最后还是长成了一个善良的大人,那个人的血在他的身体里流窜循环,并没有泯灭他的人性,他也没有真的堕落成罪犯。

这样看起来,那个人的基因在闻亦身上并未发挥任何作用,唯独只做到了一件事,就是让闻亦厌恶自己。

在他那里,宽容别人和苛待自己同样根深蒂固。

其实闻亦自己也知道,他的人生根本经不起任何细品和推敲,放眼望过去,只有空旷和模糊。

他一直在外围打转,从来没有触碰过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感情的核心。

他缺乏自我肯定的逻辑,就像二维世界里的一条线,无法想象出一个立方体。

直到今日。

闻亦走到闻琳琅身边,弯腰握了握她的手。

闻琳琅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湮灭于幽暗之中。

闻亦和闻琳琅的每一次相见,都是他在为被宽恕做出的努力。他今年已经三十岁,没什么追求,唯一想要的就是闻琳琅的谅解。

恕免他的罪。

感情不可能改变一个人,却能让一个人产生改变的念头。

盛星河让他看到自己感情观上的荒谬之处,让他想重新梳理自己,去探究自己本可以、本应该成为的样子。

他遇到过那么多人,可是只有盛星河会在他的伤口画出花。

闻亦放开闻琳琅的手,直起身,看着她。

沉默许久后,他突然说:“我知道你当时在看着我。”

闻琳琅的头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又静止住了。

闻亦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藏了二十几年的秘密,说出来的时候声音都在颤。

“我知道你当时在看着我。”

对于童年时被保姆虐待这件事,闻亦从不愿意回想更多。因为到最后,所有的惊痛都会凝聚在一个点上。

那个点就是闻琳琅房间和保姆房中间,墙壁上的那个孔。

那时保姆被警察带走,闻亦一个人待着害怕,就哭着去找闻琳琅,尽管闻琳琅大概率还是会把他关在门外不理会。

可他还是去了。

当时闻琳琅不在房间,他进去等她回来,想到隔壁就是那个让他觉得可怕的保姆房,忍不住朝那个方向的墙壁上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发现了上面的那个孔。

那个房子,是上世纪闻勤生从一家移民海外的富商手上买来的。那个年代的雇主和佣人的关系不平等,更不用谈佣人的隐私权这种东西。

有些主人会在墙上打孔,好时刻监视保姆。

闻亦记得那里以前是封着的,被墙纸贴住了,可是现在那个孔又出现,是闻琳琅把它重新撕开了。

在闻亦被保姆虐待的那些时候,闻琳琅一直在隔壁旁观。

才六岁的闻亦看着那个孔沉默很久很久,没人知道他当时都在想什么。

那一天的最后,他也只是哭着去找闻勤生,说他想换一个妈妈。

时间过去了二十多年,闻亦终于在闻琳琅面前说出了这件事。

他走到闻琳琅面前蹲下,眼神在哀求,语气却像哄孩子:“妈妈,你跟我道歉吧。”

他说:“你说一句对不起,我就原谅你。”

这话简直卑微到了极点,闻亦甚至都不是真的觉得闻琳琅对不起自己。他只是很清楚,由他原谅闻琳琅,远比让闻琳琅原谅他要容易得多。

他三十岁了,想要一个和解,和一个无罪之身。

窗外秋雨滂沱,日光黯淡得像清晨。

闻亦这样熹微的光线中,看着闻琳琅,独白道:“我背负着一个影响一生的致命错误,我日夜被它的阴霾笼罩着。这么多年来,我试图摆脱它。但是……”

“今年春天,我心痛难耐,形容枯槁。”

眼泪不停往下落,闻亦还是坚持说。

“然后我遇到一个善良的人,陪伴着我度过难关。和这个人在一起时,我仿佛获得了新生。感觉更加高尚,更加纯洁。”

盛星河的爱如万箭齐发,穿心透肺,穿透了他混浊的核心。

一颗很大的眼泪落下来,闻亦问出了这段时间一直缠绕着他的那个问题。

“妈妈,告诉我,我是否有充裕的理由,跨越障碍去争取这个人的心”

闻琳琅用淡漠的眼睛看着他,一言不发。

漫长的沉默中,闻亦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以前他一直觉得,所谓和解,是闻琳琅原谅他。但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其实真正的和解,是他接受闻琳琅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闻琳琅在被剥夺了生育权后,不该再被剥夺是否原谅的权力。

沉默还在继续,闻亦知道,接下来的余生,他还是要和闻琳琅一起守着这不伦不类的母子关系的孽核。

答案总是先于问题出现,其实闻亦问出这句话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想怎么做了。

他还是想要盛星河。

他甚至现在就想要见他。

这种渴望不再是荷尔蒙驱动的胯下激情,而是一种想要真正结合的冲动。

闻亦急于告诉他:人生的源头不必追溯,所谓原罪本来就是别人对我的迁怒。

或许我一直在走歧途,但是没关系,因为每一条歧途都是为了引我遇见你。

盛星河,从此以后我将会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我会抛掉所有死病的核心,摒弃所有病态的内在律令,把恐惧变成对你毫无保留的爱,什么事情也不能阻止我们的结盟!

他太急切,甚至忘记自己不该背对着闻琳琅。

剧痛在脑后炸开的时候,他距离那扇门只有一步之遥。

闻亦倒下的瞬间,闻琳琅的尖叫也随之传来,那是一种疯狂的,歇斯底里的,长长的尖叫。

闻亦耳边一空,然后就看到了闻琳琅那双像摔得粉碎的镜子一样的眼睛。无数个碎片里,映出无数喷涌而出的杂乱情绪。

愤怒、怨恨、茫然……

还有近在咫尺的……最让人难过的哀伤。

她自己也是自己暴政下的尸骨。

闻琳琅手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偷偷藏起来的木棍,木棍接二连三地朝着闻亦的头挥下,闻亦只能徒劳地用手挡住。

意识消失前最后一刻,才听到凌乱纷杂的脚步声赶来。

病房。

闻勤生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看着还在昏迷中的闻亦。

此时是凌晨三点多,闻亦已经昏迷了快两天。

白景在一旁,劝道:“闻爷爷,您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公司那边有什么事您也交代我,您是上了年纪的人,不能这么熬。”

闻勤生又看了闻亦两眼,嗯了一声,站起身。

白景把他送了出去,自己回病房陪着闻亦。

看着病床上脸色惨白的人,他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弯腰捂住脸。

天快亮时,小白打着呵欠走了进来,把手里的一个新手机递给他:“诺,让我拿个手机过来干什么?”

白景抬起头,双眼都是血丝:“你闻叔的手机屏幕碎了,都花了,来电话短信都看不清,我把他的卡拿出来换个手机。”

手机换好,白景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说:“我出去接个电话,你帮我在这看一下。“

“哦哦。”小白连忙走过去,又一脸茫然地问:“看什么啊?”

白景指指心脏监护仪,问:“看着这个,要是有异常就赶紧叫医生,别的也指望不上你。”

小白应了一声,目送白景出门,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严肃地盯着心脏监护仪。

不知过了多久,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小白看了一眼没理。紧接着又响了两次,于是他接了起来。

“喂?”

那边人没说话。

小白拿开手机,疑惑地看了眼屏幕,接通了啊。

于是他又喂了一声:“喂?”

那边人终于说话了,问:“闻亦呢?”

小白看了看病床上的闻亦,回答:“他还没醒呢。”

那边沉默了几秒后,直接挂了电话。

小白莫名其妙的,把手机放回去。

过了几分钟,白景打完电话从外面回来,交代他:“你闻叔这事要保密,要是有人问,你就说不知道。”

小白哦了一声,想起刚才接的那个电话,有点心虚。

这时,白景的手机又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再次推门出去接电话。

趁他出去的时候,小白赶紧把闻亦的手机拿过来,把刚才接到的那个电话的通话记录删掉了,消灭罪证。

闻亦头部受了重创,醒过来已经是快一个月之后的事了,当时只有白景在病房。

他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起僵直的脖子,在病房里到处看,似乎在找一个身影。

白景跟他说了在他昏迷这段时间的事。

因为闻亦的身体情况直接影响公司股价,所以他住院的事被瞒得死死的,除了闻勤生和白景,就只有几个股东知道,连刘助理都不知情,公司那边没受影响。

然后就是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医生说他颅脑损伤严重,会有很严重的后遗症,可能会持续好几年。

闻亦认真听着,怕错过某个讯息似的。直到白景说完,都没听到自己想听的东西。

于是他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

许久后,他张了张嘴,声音断断续续:“盛星河呢?”

白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昏迷后就没见过他了。”

“他,没来过?”

“没有。”白景有些同情地看着他,还是说了:“开始那几天我太忙,后来抽出点空找过他,没找到人。”

闻亦困惑地看着天花板,颅脑损伤带来的后遗症开始显形,他想了半天想不通。

许久后哦了一声。

盛星河的电话从开始的关机到停机再到空号,微信消息也一直没有人回复。闻亦让人去学校打听,带回的消息是他已经办了休学。

他的小狗窝也空了,闻亦坐在轮椅上,从楼下往上看那个破旧的阳台,上面空荡荡。

深秋已至,地面上全是秋风打落的梧桐子。

从那以后,闻亦就找不到盛星河了。

出院后,闻亦经常去盛星河的楼下,坐在黑黑的门洞里的台阶上,发呆,等人。

有时候他会忘记,然后走到二楼尽头,去敲一敲那个从来没有过回应的门。

他只知道盛星河走了,至于为什么,他想不通。

他的记忆出了问题。

冰凉寂静的清晨,空洞苍白的午后,千疮百孔的傍晚。然后城市亮起万家灯火,每个人都脚步匆匆。

闻亦在斑驳闪耀的星空下翘首四顾,身边只有无依无靠的寂静。

到哪儿去了你

混蛋。

可是生活还得继续,日子也绵绵不断地铺陈展开,夜晚依旧按时到来。

闻亦走过一盏又一盏街灯,看过无数种形状的树影,夜风横扫而过。每一个场景都在拼命暗示他、勒索他、逼迫他,承认些什么。

承认吧,这是你的报应!

时间过了一年,闻亦的后遗症好了些,只是反应变慢了,有时候会晕眩,恶心,偶尔还会胡言乱语,嘀咕一些像乱码一样的话。

他的记忆恢复了,可依然不明白盛星河为什么离开。

后来闻勤生和闻琳琅相继离世,盛星河依旧了无音讯。

闻勤生去世前,知道以闻亦目前的情况已经扛不起整个闻风集团。商场的游戏太残忍,一旦被人察觉他的异样,很快就会被吃掉。

闻勤生交代他把其他商业板块分割,只留下闻风医疗,折尾求生。

算是他最后为闻亦做的一点打算。

又过了大半年,闻亦终于在财经杂志上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杂志封面上的盛星河目光冷峻,黄色的大字横在他的腰间,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

而年轻人曾经对自己那些惊心动魄的爱意,仿佛也真的随着他的飞黄腾达而消散了。

果然,二十出头真的是一个很容易承诺,又很容易反悔的年纪。

那两年里,他想见盛星河,只剩下做梦这个捷径。夜晚深沉带痛,闻亦数不清那两年多的时间里,盛星河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多少次。

梦让他们合体。

每一粒原子都来自爆炸的恒星,世间万物都是星尘。闻亦想,他也是星尘。

他是星河的遗民。

思念把他蛀空成了一个黑洞,洞里堆满了死掉的星星。

可每个深夜,他被剧烈的思念痛醒,抬头仰望夜空,纵然星河璀璨寂静汹涌,他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最珍爱的那一颗星。

盛星河走后,闻亦就病了。他受了星星的不良影响,得了一场无法自愈的流感。

以后的两年,无泪而长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