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斐然盯着屏幕上的那句问候不知愣了多久, 突然有一滴泪砸到她的手背上。
阅读理解和彩虹屁夸赞不足以动她心,是那句“你还好吗”让陈斐然突然绷不住了。
一名陌生网友通过看她以前的画这样问她,让她感觉到久违的温暖, 情绪有了发泄口。
陈斐然盯着那句评论, 又看向这幅画作。
身穿白裙子的女孩被困在角落, 周边五彩斑斓的黑暗包围了她, 恶魔的触手在她周围张牙舞爪, 正在侵袭她的每一寸皮肤。
其实这幅画是她在几年前就发布的, 那时候她的心境就是这般,发出去十分希望有谁能看出来,能真心地安慰她,给她一些建议,可惜无人问津。
自从出事后, 没有人真心问过她这句“你还好吗”。
她的父母没有问,学校的同学, 邻居发小,比较要好的朋友也都没有问过她。
或许他们说过类似的话,可他们的语气完全出于好奇八卦, 他们更想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和杀人案的幕后真相, 随意问候一句只是为了显得不那么图穷匕见。
他们只想让她剖开心脏讲故事, 最好是讲得细节些。以满足探究欲。
她还好吗?陈斐然不清楚。她只知道几年前的凶杀案在她心里从来没有过去。
作为第一目击证人, 警方未曾公布的内幕她都知道, 被迫参与全程。
那些猎奇的人根本不了解女孩的死相有多惨, 如果她们看到, 恐怕就不会那么想知道了。
女孩死得实在太冤, 仅仅因为她错信了一个男人,就遭受了最坏的后果。
起因在于, 女孩和自己的朋友出去聚餐时,临桌三五个二流子对她们吹口哨,哄笑声无比不适。
其中有一个被同伴撺掇着,端着酒走过来搭讪,非要她们微信。
类似的新闻女孩们也看过,男女力量差距悬殊,她们不敢拒绝,只好战战兢兢地拿出手机,只想早点买单快点跑。
男人见她们害怕反而更变本加厉,女生被摸了腿和腰,她们也只能怂怂地找机会逃跑。
遭遇这种事女生委屈不已,她们没有穿短裙,没有逗留到半夜,可恶魔就是恶魔,不会因为你做人周全就放过你,往往你什么都不做也能粘上你。
女生不服气,她不愿因噎废食,可她最后悔的肯定是把这件事告诉给男朋友诉苦。
女生和男朋友是同校校友,她太相信对方的受教育程度和个人素质,她受了这种委屈第一时间告诉了家人和对象,就是希望他们能做自己的依靠,陪她报警也好,安慰她也好,她不想做受气不吭声的怂包。
可她男朋友却自此神神叨叨,绿帽情节上来了天天怀疑这怀疑那,不仅没好话还天天指责她,跟她吵架。
女生怀疑男朋友就是想趁机跟她分手,但她失望至极大彻大悟,谈过这种男人简直是她的案底,应该及时止损,于是干脆利落把人甩了。
可惜她没想到分个手还能把命分丢了,仿佛怎么做都不能改变结局。
可以说她识人不清太容易相信别人,可在没出事前,谁又能预料到结果?
女生死前被捅了数刀,陈斐然发现的时候血都快流干了,她身下还混杂着被搅碎的脏/腑/器/官。
她的眼睛睁着死不瞑目,眼睛却被刺瞎了,只是因为凶手听过传言,人的眼睛会定格死前的最后一幕画面,他害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如此惨烈。
如此可怕。
女生死了,陈斐然也被吓破了胆。
人也是由动物进化来的,据说人的神经系统和基因里会对一些比较血腥刺激的画面产生兴奋感,这也是恐怖片有很多人看的原因。
但作为处在和谐社会的人,被刺激过头是会产生反作用的。
陈斐然不知别人的胆量有多大,还是自己胆子太小,可从那天起她的世界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华夏人对生死两个字讳莫如深,也基本没有受过死亡教育。都是走到那一步了,人再去接受。
陈斐然活了二十多年,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她总是恍惚,为什么前一天还好好的人,后一天就血肉模糊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种恍惚延伸为恐惧,那段时间无论是她爸去上班还是她妈妈去厨房,她在乎的人只要离开视线,她就会担惊受怕,害怕他们再不能好端端站自己面前。
她更害怕险恶的人心,恐怖的人性,让她看到任何一个人都怕对方是坏人,下一刻就提着刀冲过来。
她怕身边的人遇到这样的人,也怕自己遭遇这样的事。
她害怕上新闻的恶性事件再发生,她已经见证过了。
她大概得了应激创伤,可能是类似于被害妄想症一样的心理疾病。
这世上最难过的就是清楚自己的精神世界成了废墟,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出现的问题,却没有办法解救自己。
陈斐然很怕血腥画面,可她忍不住去看真实的社会案件,忍不住把残忍血腥的场景画下来,像是警示读者也像提醒自己。
仿佛只要自己看得够多,了解得够深刻,就能看穿人心。然她更清楚自己不可能看穿人心,反而变得更加恐惧,恶性循环。
她从渐渐害怕接触人,变成了连出门都不愿意。
出门太危险了,随时有可能被害,躲家里就好了。
即使在家里,她也想办法在死角处装监控,用阻门器,准备好电棍菜刀,手里经常拿着利器,以防入室犯罪者。
陈斐然已经病态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状态能持续多久,也许有一天跳下去她才能解脱。
可在这时,她收到这样一句问候,算是安慰吧,陈斐然没指望一句话就能替她改变现状。
沉默不知多久,她终于敲击键盘,打下三个字,生疏得就像初学者:
“谢谢你。”
另一边,赵风闲简直想跳起来欢呼,他就像被打进冷宫多年终于见到皇上的妃子一样激动。
终于,任务对象终于理他了!
赵风闲深呼吸坐下来喝茶,进度条拉了百分之一,他还是不能操之过急,省得把对面吓跑。
赵风闲得到作者第一次回复后,不卑不亢不疾不徐,继续按照之前的节奏留评论,偶尔会给作者私信几句,说一些抱抱鼓励的话。
陈斐然再没回复,不过更新速度快了一点。
赵风闲保持着追读频率,看着节奏差不多了之后,开始在私信里诉苦。
想主动交心的最好方式,就是先真心自我剖白,找到共同话题,或是共同的精神病,争取同病相怜。
“唉,作者,不知道你有没有在看,会不会看到。可是我最近实在太难熬了,身边也没个信任的人说话,发在这里就当吐黑泥了,希望你不要嫌我烦。”
“我很穷,穷到见底的时候甚至活不下去。还好我得到了个存活的机会,就是去外面工作,得到上岗机会,才能解决自己的困境。”
“可是工作好累好烦会遇到好多事啊,还有很多竞争者。”
“我现在被任务卡住了,我的甲方也是难啊,我们难到一起去了。”
“人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可是我又实在不想死,最后选择了半死不活。”
看到这里,陈斐然终于忍不住问他:“工作真有那么痛苦?”
毕竟她从来没工作过。
赵风闲:“那当然啊!工作就是痛苦本身,但也不能说全部时间都是痛苦,做自己喜欢的事会多点干劲。”
赵风闲:“今天又失眠了,要靠别的东西辅助才能睡着。”比如说酒。
“工作压力好大啊,每天回到家都不想说话。”
“……”
一连多日,隔三差五吐黑泥,然而对面又不是真的人机。
就连陈斐然这个心理疾病患者,都嫌这个读者的负能量怎么这么多。
她自己都没办法救自己,怎么开导别人啊?
她终于忍无可忍:“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赵风闲:“啊,对不起,让你厌烦了,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生活太糟心,好像找个人倾诉。”
“作者,你的故事和创作风格,让我感觉你的内心一定是十分挣扎痛苦无助的,有的事只有有良心的人会烦恼,我觉得你一定是个很善良的人。”
“抱歉我说了这么多,让你感到困扰,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陈斐然:“……”
不……她也不是这个意思。
可自那天起,这个活跃留言的读者消失了。
漫画平台中,作者有查看阅读者的权限。陈斐然连忙打开看,发现她的读者还是在追读的。
只是转为了沉默读者,变成了默默花钱的顾客。
咱们这一行,忌讳爱上客人。
她不能爱上客人啊!
陈斐然难受了几天,还是打开了后台界面,还好聊天记录还在。她尝试发了个表情,没被拉黑。
陈斐然:“我……没有不听你倾诉。”
“以后你有想说的,可以继续发消息,只是我不一定会回。”
赵风闲勾起了唇角,却还是打字说:“可是我怕打扰你。”
“……”陈斐然不知怎么回答:“没,有。”
她的确有时会腻烦觉得被打扰,可她也好久没接触到活人了。
这个读者应该不会害她吧……对方的书架有很多本漫画,阅读口味就是她的风格,也不只看自己的。
她没钱又没名气,没人会图她什么吧,那些买卖人体的,拐卖去腼北的,不会通过漫画平台来钓鱼吧?
所以,她的读者应该不是预谋接近吧……
被点到的赵风闲:“……”
虽然但是,不花点心思他怎么去拯救任务对象呢。
眼看陈斐然想着想着又要缩回去,赵风闲连忙来一手正在输入,没动静;正在输入,又没动静大法。
陈斐然隔着网线似乎感觉到对面跟她一样是个纠结犹豫怕麻烦别人的人,良久叹了口气:
“我,不觉得打扰……”
赵风闲感慨,任务对象的确是个很善良的姑娘,才会把自己困住。
此后,赵风闲成为了陈斐然时隔三年唯一有联系的列表。
套着马甲的网友关系,似乎比现实里随时会见面的线下关系要安全一丝丝。
就这样,陈斐然还每天游离在“对面会害我”,“对面应该不会害我”的纠结里,大多数时间不理他,偶尔会回几条消息。
赵风闲也不勉强,按理说他作为一个劳累的打工人一直拿着手机看才奇怪,他平时做其他事,睡前发了几条消息过去,保持一个普通朋友的联系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