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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常林兀自在一旁喋喋不休, 听到声响探头过来,捡起那名单:“道长,你怎么了?”

第73章

常林兀自在一旁喋喋不休, 听到声响探头过来,捡起那名单:“道长,你怎么了?”
谢微楼伸手揉了揉鬓角。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 他的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闪过,可还没等他抓住那一丝念头, 它就像一缕轻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沉默了片刻, 从常林手中接过名单, 抬手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尘:“没什么。”

就在这时, 远处的天边忽然有一道白光骤然闪过,紧接着,沉闷的雷声从天边滚滚而来。

谢微楼闻声抬起头,目光投向天空。只见天空中阴云密布,看样子一场倾盆大雨即将而至。

谢微楼眉头轻蹙。

这还是那个少城主失踪后下的第一场雨。若是暴雨过后, 妖物留下的气息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往后想要追踪调查就难了。

事不宜迟, 他当机立断将名单塞进怀里,抬脚就往城门走去。

常林看着他的举动, 心中满是疑惑。他实在忍不住,扯着嗓子大声喊道:“道长, 都快到亥时了, 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谢微楼仿若未闻,脚步不停。

常林望着谢微楼渐行渐远的背影, 脑海里浮现出城主信誓旦旦允诺的那一千两银子。

那可是一大笔钱,足够他这辈子都过上好日子。

这么一想, 常林狠狠咬了咬牙,脚下生风,快步朝着谢微楼追了上去。

“你最好别跟着我。”

白衣道人嗓音好听到近乎让人着迷, 他懒声道:“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会保你。”

常林自幼便在城里城外四处闯荡,有时归来晚了,恰逢宵禁城门紧闭,便在城外将就睡上一晚。

如此这般近二十年过去,他从未见过什么妖物。

他只当谢微楼这番话是在开玩笑,全然没放在心上,脚下步子加快,紧紧跟了上去:“这个你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拖你后腿!”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城门口。

此时,天色愈发阴沉,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幕所笼罩。

不知是否因妖物作祟的传言闹得人心惶惶。这段时日,每日天色还未完全暗下,云阳城的百姓便纷纷匆忙归家,紧紧闭上大门。

以至于此刻,城门外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晚风呼啸而过,裹挟着霜落州独有的那种带着粗粝质感的寒意,割得人面颊发疼。

谢微楼依旧那身单薄得让人瞧一眼都觉得冷的白衣。

他从怀中掏出地图,依据城主给出的线索,少城主正是在距离云阳城几里外的一处山坡失踪的。

当日少城主出城时骑的马,七天之后孤零零地自己跑回了云阳城。

跑回去的时候鬃毛凌乱,双眼圆睁,仿佛受了什么惊吓,四蹄不停地刨着地面,长嘶不已。

头顶的黑云越压越低,层层叠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谢微楼眯着眼看着眼前,此时此刻四下里一片死寂,除了呜呜而过的风声,再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声音。

他低下头,从袖中拿出一张符咒。

两指轻轻夹住,手腕一抖,那符咒瞬间无火自燃,随后化作一道风吹不散的白烟,朝着某个方向飘飞而去。

谢微楼抬手指向那缕悠悠飘去的白烟:“跟上去。”

两人的脚步匆匆,周遭的景致愈发荒僻。

没一会,云阳城的城墙便在他们的视野中彻底消失不见,隐没在了昏沉的夜色里。眼前平整宽阔的道路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杂草疯长的羊肠小道。

那小道歪歪扭扭,像一条蜿蜒爬行的长蛇,也不知究竟会延伸到何方。

夜空中,不时有夜枭扑扇着翅膀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发出的叫声好似婴儿啼哭一般,在寂静的荒野上回荡。

常林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已经彻底隐没在黑暗之中,目光所及只有道士那一身白衣。

常林满心不安,忍不住回头望去。

却见他们来时的路,早已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完全吞噬,目力所及之处,只有谢微楼那身在夜色中格外显眼的白衣。

常林顿时有些后悔一时冲动跟了过来。

他加快脚步,凑近谢微楼,压低声音:“道长,你到底要找什么?”

谢微楼忽地停住脚,指着前方的黑暗里:“那是什么?”

常林赶忙眯起眼睛,朝那个方向看去。

在浓重的黑暗中,隐隐约约有一个建筑的轮廓若隐若现。他瞬间想起了什么,浑身猛地一颤:“道长,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只见百步开外,一座高大的建筑静静矗立在黑暗里。

那建筑的门紧紧锁着,两侧屋檐下挂着两盏破旧不堪的灯笼,灯笼在夜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谢微楼对这云阳城不堪熟悉,他侧过头问道:“这里怎么了?”

常林“哎呀”一声压低声音:“那房子是以前云阳城一个富商在城郊买下的庄子。有一年的十五,富商带着一家老小在庄子里赏月,结果也不知道后厨怎么突然就起了火,一家十几口人,全都被活活烧死了!”

谢微楼再问:“你是说这里没有人居住?”

常林的脸色愈发难看,只觉得寒毛直竖,浑身发冷:“当然没有人住!人人都传这里闹鬼!道长,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谢微楼心里有些纳闷。

他刚刚明明点的是一张寻迹符,这符咒点燃后散发的白烟,会自动指向方圆十里内有活物的地方。

可此时,那缕白烟依旧固执地指向黑暗中那座朦朦胧胧的废弃庄子。

“少城主就在那里。”谢微楼道,“我过去看看。”

说罢,他也不等常林有什么反应,便径直抬脚朝着那庄子走去。

常林毕竟只是个普通少年,此刻心里早就打起了退堂鼓,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暗怪自己不该贪图钱财就跟着这道士来这鬼地方。

他转身想要回去,可身后一片漆黑,根本辨不清来时的路。

……

谢微楼行至门前,发现庄子老旧的门扉上,悬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锁。

门上贴着的封条早已发黄,历经无数次风吹雨打,几乎和门扉融为一体,不过封口处倒是完好无损,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谢微楼从腰间取下剑,用剑鞘用力砸向那由于生锈而脆弱不堪的铁链。

随着“哐当”一声脆响,铁链应声而断。

紧接着,木门发出一阵沉重又刺耳的“吱呀”声缓缓打开,一股阴冷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谢微楼捂着鼻子,等着灰尘尽数落下,才抬脚走进庄子。

而就在他踏入庄子的那一刹那,身后的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暴雨如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直直地砸向地面。

片刻之后,常林才如落汤鸡一般,浑身湿透,一身狼狈地冲了进来。

刚踏进门,他就见谢微楼已经清理出一片空地,还不知从哪找到了些许木头,在地面上升起一堆篝火。

常林胆战心惊地环顾着四周,只见这里的摆设还保持着未封门以前的样子。

四周墙壁剥落,家具破败,到处弥漫着陈旧腐朽的气息,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蛛网和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谢微楼手里拿着从旁边捡来的棍子,轻轻拨弄着火堆,口中说道:“这里没有人。”

他心里也十分纳闷,明明方才寻迹符所指的就是这里,可他进门搜寻了一圈,却连一个活人的影子都没瞧见。

常林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坐了下来。

刚坐下时,他还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可没过一会儿,火光散发的暖意,一点一点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

不知为何,尽管身旁的道士看起来神秘莫测,可常林在他身边,竟隐隐约约生出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缩起身子烤火,目光却越过跳跃的火光,落在对面年轻的道人身上。

对方全神贯注地拨弄着火堆,宽大的袖口不经意间滑落,露出一只清秀伶仃的腕骨。

那皮肤白皙如玉,比大户人家夫人手上最温润洁白的玉镯还要漂亮几分。

常林默不作声地躲在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偷偷观察着谢微楼。

在火光的映照下,道士盘膝坐在地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后,泛着亮丽的光泽。

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在火光的摇曳中,竟也多了几分清冷,仿若霜雪雕琢一般。

常林看着看着,不由地想起以前从别处偷来的那些话本上的插画,还有少城主书房里挂满的那些画。

他心里不禁想,话本上所说的神仙鬼怪,就该是这般模样吧。

身上的寒意仍未散尽,常林忍不住又往火堆前凑了凑。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让他感觉舒服了不少。

他抬眼瞧了瞧对面的谢微楼,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道长,咱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不知道您大名呢。”

谢微楼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平静地说道:“谢微楼。”

“啥?”

常林一下瞪大了眼睛,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好几个调:“哇,道长,你怎么跟那什么什么仙尊重名啊!”

“……”

谢微楼没答话,从怀里拿出从城主手中接过的那份名单。

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他的目光快速扫过纸张,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接着,他又从行囊里拿出一支带着墨痕的笔,蘸了蘸雨水,低下头一笔一划地在人名后面标注着什么。

常林好奇心大增,忍不住探头看去,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五十”“一百”“二百”“五百”等字样。

他满心疑惑,挠了挠头:“道长你这写的什么?”

难道是什么序号吗,用来标记这些人的顺序?

谢微楼放下笔,正色道:“这是我方才在城主府看到的,找到这些人赏银。”

常林:“……”

他震惊:“整整十三个呢,就看了一眼你就全记下了?!你记忆力可真好!”

听到常林的夸赞,谢微楼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原本平静的神色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破天荒地第一次主动接常林的话:“我的记忆很差。”

就比如,有很多事,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谢微楼放下手中的名单,目光随即转向身侧,将一直不离身的那把剑拿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只帕子仔仔细细将上面的水汽擦干净。

这把剑看起来十分朴素,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和点缀,剑身匿在朴素无华的剑鞘里。

谢微楼垂眸,静静地看着手里的剑。

百年前的某一天,他在一处不知名的山洞中蓦然苏醒。睁开眼的那一刻,这把剑就和无相傩一起落在他的身边。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在人间四处漂泊,走过了无数的山川河海,踏足过无数的城镇乡村。

时光在他的脚下如细沙般悄然流逝。

当他好不容易开始学着像周围人一样努力生活,学着在市井中与人讨价还价,学着在田地里辛勤劳作,试图融入这热闹的烟火。

然而,他渐渐发现,自己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他的容颜始终未曾改变,不会像其他人那般在岁月的侵蚀下逐渐衰老,生出白发与皱纹。

即便整整一个月不吃食物不喝水,他的身体也不会有丝毫衰败的迹象。

也就是从那以后,他开始慢慢记起自己的名字,记起自己似乎并不属于人间,记起无相傩的名字和来历。

可偏偏对于这把剑的来历,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甚至连与这把剑有关的任何事物,都在他的记忆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且这把剑从他醒来那刻起,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没法将其从剑鞘里拔出来。

谢微楼坐在篝火旁,缓缓地用帕子擦拭着剑身上的水痕。水珠顺着剑身滑落,剑身也逐渐恢复了原本的光泽。

他轻轻抿了抿唇,将剑轻轻拿起,重新别在腰间。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若是找到认识这把剑的人,或许他也会找回从前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