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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情劫已至

第73章 情劫已至
傍晚降临, 私塾里的读书声依旧琅琅,岁月静好的韵味。

组队出门救人、探查与除妖的儒道弟子们也踏着霞光归来。

谢景行侧头回望,儒道上宗门的弟子们向他微笑执礼。

谢景行颔首回应。

“无涯子道友还没醒吗?”封原快步走近, 询问,“听说无涯子道友受了很重的伤, 谢先生可要好好照料。”

“会的。”谢景行微微侧头,看向房间方向,心思却不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显得坚决:“有我在, 他不会有事。”

封原似乎是听出了什么,笑着打趣:“小师叔, 无涯子道友容貌修为都很不错, 对您又好,别在乎他的道门出身。我听说他在宗门也蛮边缘的,您不如把他睡了,让他叛门, 再带回儒门也行。”

“瞎说什么,师尊会杀了我。”风凉夜也回到了私塾, 听封原嘴上跑马,更是头疼。

“再说, 怎么能教唆别人叛门?”他倒是一板一眼。

“睡了么……”谢景行看着两人,略略一扬唇角, 忽然道,“不错的提议。”

“不是我教唆的!风凉夜,你别发疯!”见他点了头, 封原立即哀嚎一声,“我就是随口一说。”

“小师叔,他随口一说, 您别当真,别当真啊!”风凉夜看着谢景行的背影,露出绝望的神色。

小师叔是认真的,他真的打算睡了无涯子道友。

风凉夜跟上一步,苦口婆心地劝:“您想想,他是道门的,还是个男人!”

“他不好看吗?”谢景行瞥他,嘴角一弯,问道。

“……好看。”风凉夜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

“那我吃亏吗?”谢景行又笑着问。

“这是吃不吃亏的事吗?”风凉夜思忖半晌,一夜风流如果能睡到那种容色,正常来说是不吃亏的。

风凉夜还是一脸震撼,毕竟小师叔是君子,突然放出豪言,声称要睡一个男人,这个事实还是让他恍惚了半天,嗫嚅道:“可、可是……”

谢景行随手用折扇敲了敲这温润如玉,但性子有点迂的小徒孙,温文尔雅地道:“他好看没错,你不能看。”

“我的东西,记住了?”

他的语气平淡,却极是强势,让风凉夜本能地拜服。

谢景行这副尔雅的皮相之下,是执掌仙门两千余年的圣人。他想要的东西,绝对逃不出他的掌心。

谢景行看完学子们的功课,再回到房间时,已是夜幕初至。

殷无极还没醒。

再动心魔之后,他显得更加疲倦。

他的躯体还在魔之盛年,精神却如临深渊,倘若再催动一次心魔,他可能会直接疯癫至死。

所以,不再妄动魔气,静静休息,对殷无极来说是最好的。

谢景行见他睡的靠里,身上盖着的薄被半点没有动过,显然是未曾苏醒过。

他解了外袍上榻,坐在靠外处,披散着墨发,半倚着软枕看书。

看了几行,谢景行才意识到,自己拿的是《诗》,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典籍。

这种能倒背如流的典籍,只是拿来打发下时间。他就随手翻了几页,蓦然看到一行“式微”。

他又想起,帝尊在极夜的九重天低吟“式微”的那一幕。

“想回家?”谢景行瞥向他呼吸清浅的徒弟,半恼半笑,“谁不让你回家了,尽丢锅给我背。”

帝尊嘴唇的颜色淡淡,唯有唇珠一点绯,让他克制隐忍的神情染上些许妖冶。

“陆先生说,你这五百年过的是节制禁欲的清修日子,魔宫的所有开支中,君王的个人花销是最低的一笔,不贪财,不好色,不贪口腹之欲,不图丝竹之乐,过的像是个圣贤君子。”

谢景行轻笑:“你见到我时,怎么和个毛头小子一样,失控的那么厉害。”

他心里知道答案。

殷无极的确恨过他,可是不爱,哪里来的恨呢?

这种感情,越是炽烈,越是猖狂到占据整个心脏,越说明那爱意磐石不转。

越是有灼灼燃烧的欲望,说明他越是从身到心地祭献给一个人。

谢景行想起在春秋判的记载幻境快结束时,陆机对他说的话。

“圣人,您知道,在我第一次见他带您来时,有多高兴吗?”青衣的魔宫丞相拢袖,将春秋判收回。

他无可奈何:“至少,他还没有彻底坏掉,他还能喜欢上一个活人。在最后的时日里,他至少不用再时时惦记着,怎么与圣人的衣冠冢埋在一起。”

“回到我身边,就是回家吗?”谢景行将殷无极凌乱地散在枕上的黑发拢在手中,轻轻搓了搓,只觉如流水般冰冷。

他笑着叹气:“真是个傻孩子。”

他若是没有及时苏醒,回来拉他家别崖一把,他会不会就这样渐渐地走进漆夜中,直到死去?

谢景行凝视着他的睡颜,微微笑道:“我可不做你的墓碑。我哪怕放浪山水,游历天下,带的也得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一盒骨灰。”

他又说了些闲话,却没听到回音。

若是在平日里,他这磨人的小徒弟早就用各种方式勾缠上来了,现在却安静乖巧,像是尝到了情的苦,害怕了,缩进了梦里,胆怯于见他一样。

仙门大比以来的日子,殷无极似乎总是在他的左右,又是护着他,又是讨甜头,没见过他怕过谁。

他只怕师尊脆弱的躯体被他一不小心捏碎了,这样他真的会疯掉的。

“帝尊是个好情人啊。”谢景行将五指穿入他流水般滑凉的发,细细软软,鸦羽色的黑。

殷无极时而喜欢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把下颌放在他的肩上,极是霸道地将他整个人纳入怀中。

他又会化身少年,趴在他的膝上,用湿润含情的眼眸望向他,笑意盈盈,伸出双臂要他的拥抱或者安抚的吻。

他也会做他的漂亮温柔的情人,仗着他极盛的容貌爬上他的床,绯眸流转,勾着他、诱着他、由着他摆弄亲吻揉捏,哪怕被他欺负到压抑着轻喘,也要黏在他身上、依偎着他不放。

更多时候,他是安静的,独自站在他的身边或是人群的最后,看着他在道统的倾轧中,费心费力地捏合儒道势力,增加声望。看着他明明病体沉疴,依旧替儒道学子闯出一条路。

他只会在黑夜降临时来到他的房间,用他烫热的身体与臂膀,为他带来漆夜中唯一的温暖。

从前世到今生,圣人尤爱枕着殷无极睡。现在,他的好孩子总是小心翼翼地揽着他的病骨,渡来灵气,好似这样就能暖热他的神魂。

也许,殷无极忍不住了,会与他吵上两句嘴,又被阴阳怪气回去。

可就算吃了闷亏,帝尊也只是自顾自地生些气。不多久,他又凑过来求和,送上些精心准备的天材地宝,去换他一个微笑。

在他面前,尊贵的魔道帝君显得太好欺负了。圣人也唯有欺负起徒弟时,最是肆无忌惮。

尤其是前世还未被他关入九幽的帝尊,在人前自持雍容,端着那君王的矜贵姿态;人后又极是知情知趣,热情温柔地缠上来,吻着他,抱着他,说些似是而非的情话。

他多情而知风月,能谈琴棋书画,诗书礼易;也能讲奇闻异事,魔洲风物。

他懂分寸,晓事理,也可以与他谈些仙魔格局、政事法度。

如此格局眼界,与他皆在同一程度。

可殷无极却被他的师尊欺负的最惨。不仅无名无分地跟了圣人,还被他关进了九幽近三百年。

至于在九幽下他到底做了什么,圣人想起就头疼,简直不想回忆。

倘若他还是早年的天问先生,而不是登圣后压抑冰冷,七情六欲皆淡漠的儒门圣人,这样漂亮、温柔又痴心的情人早就被他收为道侣,合契带回家了。

哪还用贵为帝尊殷无极追在他身后,连名分都不要,向他苦苦地求一个十年相伴。

谢景行支颐,看向他家沉睡的漂亮徒弟,心想:“我好苛刻,喜欢我的人也真是可怜。”

哪怕他总是戏谑他是个小漂亮,也只是言语上欺负他几句,见他无奈的神色罢了。

其实,圣人早已不在乎浅薄的皮相。

色相红尘,皆是红颜白骨。无论怎样的美人,做出怎样妖娆动人的姿态,他都是真正的圣贤君子,无情无欲,从未一顾。

可当他真正睡了殷别崖时,圣人才懊恼地想:原来我也是俗人,也有一种容色是我的心头好。原来,我也爱这一抹波光流转、如火如荼的鲜活。

鲜活啊。

是与那高居神坛之上,早已活成一尊寒冰神像的圣人,截然不同的灼灼。

如今,最好的春光已经从殷无极的身上流逝了,他的生命进入了漫漫的孤寂寒冬。

他久居至高王座,神情孤冷疲倦,好似心火已经燃尽,只剩下空旷的灰烬。

他身体里越发澎湃的魔气,却昭示着极端的危险。

他行走在危崖边缘,只要踏空,就能坠下去,粉身碎骨。他却振衣拂袖,毫不犹豫地向着深渊走去,哪怕前方是死亡。

剑为骨,道为魂,诗为魄。

他的道统是魔,本质为圣,生命是火。

他为屠龙者,剑出洪荒,试手补天裂。他为千秋一帝,开北渊万世太平。

这样累世经年的命运波折,构成了他风起云涌的生命。

他是顶天立地的一个人,也是圣人最骄傲的徒弟。

殷别崖把自己看得太低了。这样的他,无论怎样冰冷寡情的圣贤君子,都会为这绝代的风华动心动情的。

汹涌的情劫跟着转世圣人降临,自从殷无极缠上来后,圣人极尽克制的占有与爱欲之火,终于也在胸膛里燃烧。

“反正我的师德早就是摆设了,坠天之事也被揭穿,再忍着不碰,又有什么意义?”谢景行眸光幽深,看着他唇上的一抹红,停顿良久,才移开眼眸。

谢景行揭开被子,打算蹭一下暖好的床,目光却落在掉在床上的香囊上。

他拿起端详,发现它以白色打底,花纹并不繁复,针法平平,甚至有些拙劣。

徒儿整个人都是他的,谢景行不认为有什么不能看,于是将其打开,发现其中有一个小型的乾坤空间。

万法之宗解禁制自然不在话下。

他倒出一块木雕人像,一支断裂的发簪,一块寻常玉佩,一件白色儒门旧衣,还有一缕用红绳缠在一起的发。

谢景行先拿起那簇缠在一起的发,忽然想起:在罗浮世界中,殷无极曾经十分随意地向他讨了一缕发作报酬。

他要来,是为了把他的发和自己的缠在一块儿,用红绳绑着,偷偷藏进了乾坤袋里。

真幼稚,以为这样什么也不说,就能许愿一个结发吗?

不多时,殷无极睡醒了。

谢景行瞥去,只见他掀起眼帘,眼眸还有些漠漠,好似幽暗冰冷的火,谁也无法从他眼底看到温度。空空的寂寥。

可紧接着,他看到了谢景行,绯眸慢慢地跳跃出一缕暖色。

他眼底温暖的火从冰封之中渗出,逐步流入眸底,让炽烈的光真正流动起来。

“师尊,我睡了多久?”殷无极的嗓音有些沙哑。

他略略支起身体,本就松散的玄色金纹里衣从肩胛上滑落,露出大片白皙的肩颈与胸膛。

他的身体极是完美,唯有肋下有一块淡色的疤痕。千年已逝,山海剑那剖骨的一剑,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殷无极还未收敛的孤寂神情,正在逐渐褪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像是一块冰里封着火,在谢景行面前缓缓消融。

“不多,一天一夜罢了。”

谢景行看着他,伸手去拂过他紧绷的颈子,把那些垂在他胸前的墨发给撇到身后,露出他大半修长的锁骨,这样更显得妖美一些。

殷无极见他动手整理自己的衣襟,故作刻板地把他露出的躯体遮起,唇边始终含着一抹笑。

他也不拒绝,反倒略略低下头,伸手托住谢景行的右手,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指尖。

他垂了眼睫,微笑道:“怎么,师尊想我了呀?”

殷无极的唇是凉的,不带分毫情/欲。

他吻过的地方,却窜出一缕火。

君子节欲与放浪形骸,在他身上微妙而契合地揉在一起。

五百年里,他也活成一座保持北渊运转的机器,克制心魔,不放纵欲望,待自己近乎苛刻。

当那曾经教会他情爱、欲望、嫉妒、疯魔、一切痴情至情无情的种,终于被他等到时,他就谢景行面前化为江流石不转的有情人,化为灼烧一切的火。

他不愿用一尊早就冰冷的石像躯壳,去碰那云间的仙神。他害怕师尊不喜欢。

谢景行习惯了被他撩,也有点遭不住这等艳色。

帝尊又直起了腰,盘着腿,松散的里衣遮不住大好的景色。

可他的神情不再是之前那样流转着情与欲的,反而透着一种奇异的不可亵渎感。

“是吗,又虚度了一日的年华。”殷无极先是一叹,又对他伸开臂膀,笑着道,“先生,来。”

谢景行将那断裂的簪子一转,抵着他的胸口划过,问道:“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雕的?是送给谁的?”

藏的很好的秘密一朝被翻开,殷无极忽然垂了头,神色有些难言的狼狈。

但是,那神情只出现了一瞬。

很快,在谢衍的目光注视下,帝尊极好地收拾了神情,唇边悬着不变的微笑道:“这是本座放杂物的佩囊,这发簪是本座以前……雕失败的。怎么,您很感兴趣?”

“是失败的没错,因为同样制式的那根,你送给了我,但很可惜,在一场战争中坏掉了。”

谢衍哪能认不出这些东西的来历。他看着徒弟紧缩的眼瞳与抿紧的嘴唇,笑了:“别崖,你这么想我?”

“这个木雕?”他继续逼问。

“闲来无事,雕来玩的。”殷无极回答极快,似乎要掩饰什么。

“为什么雕的是圣人像。”

“……”

“这件儒门旧衣?”

“……师尊的。以前,还和您是情人关系的时候,偷拿了一件。”

“平时用来干什么?”

“……”

这个问题就显得极为旖旎。

殷无极说过不在他面前伪装,沉默了半天,才带着静静的笑,唇畔微启:“用来想师尊呀。”

“用来……闻着师尊的味道,做一场荒唐梦。”

帝尊的嗓音微哑,甚至有点气声,垂下的绯眸却在此时抬起,温柔轻缓地道:“只要有一点点您的气味,我就受不了,会动情,就抱在怀里,做些……不该做的事情,您满意了吗?”

“……”这回失语的是谢景行了。他的耳根有点绯,显然是也意识到他的言下之意。

“我真是狂悖之徒啊。”殷无极笑着摇摇头,抽过谢景行手里的那些散碎杂物,放回香囊里。

他用一种无奈而柔软的语调,轻声道:“给我留些面子吧,谢先生,您都已经把我剥的只剩下这最后一层啦,您还要我再把心剖给您看吗?”

“你那哪里是剖自己的心,是剖我的。”谢景行叹了口气,“手伸出来。”

现在的殷无极不会反对他任何命令。哪怕不问为什么,他也依然伸出手。

一盏曾经的花灯落在他的手上。

七色纸所扎,转动起来十分绚丽,甚至,谢景行还在纸上绘了图案,写了诗句。

“……式微?”殷无极顿了一下,极淡地笑了一声,“好啊,陆平遥那小子,卖我。”

“怕天黑回不了家,就点着灯。”谢景行轻轻抚过他的墨色长发,看着他的少年游子,终于眼睫轻颤,盈盈地看着他。

“您让我回去啊?”他的别崖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那,我还能回我的洞府吗?我不出来见人,别让人知道我在那里……您悄悄来见我,不会添麻烦的。”

“不避着人也没事。”

“可我的身份……”

“没关系。”谢景行摸了摸徒弟的脸,“我是师父,怎会连你都护不住,你且做你一切爱做的事,一切有我。”

“我回微茫山,以什么名义呢?”殷无极看着他,眼波微漾波澜,笑道,“师徒不行,您当年就把我逐出师门,天道里的缘分都斩断了。”

“至亲?这块骨在我肋下,我与当年圣人算得上骨肉相融,可您却早已兵解转世,这一条,说不通。”

“知交?仙与魔是不能相知的,若是被发觉端倪,定有人大做文章,毁你当年身后名。”

“……算了,还是不要名分了吧。”殷无极的手撑在膝上,略略抬起身,让那泼墨一样流散的黑发落在肩头。

他明明有一身岩岩孤松般的骄傲君王骨,却能在师尊面前不断退让,不断妥协,好似在怕他生气一样。

殷无极撩起鬓边的发丝,掀起眼眸,微笑:“不明不白那么多年了,这样挺好。”

谢景行看着他,眸色渐渐变深,突然问道:“你就没想过,提过分一点的要求?”

殷无极笑着反问:“什么算过分?”

谢景行蹙眉:“别崖不是经常以情人自居,爬床爬的这么熟练,还总是撒娇……怎么,现在却不敢了?”

殷无极沉默半晌,忽然笑了:“情劫一动,意味着……您爱我啊。但是,圣人之爱,代价实在是太重……”

“师尊,您还是别爱我了,只要我爱您就好了。”

“谢云霁,你活得比我久,却动了情劫。我若执意还要当你的情人,会再害死你一次。”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情劫的滋味可不好受,我一个人动情劫就好了,再连累你,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