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擦药
段欣。
段府唯一的小少爷, 段公良的亲孙子,段轻章未来得及看一眼的亲生儿子。
自段重镜替代段轻章后,高飞燕与之名义上和离, 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回了万州。
约莫两年前,万州大营驻军持令援助,解了北疆燃眉之急。
“算了下,段欣该有三岁了。”柏若风努力回忆着。
方宥丞揽着他肩头, 在温暖平和的环境中闭着眼, 一副将要入眠的模样,闻言唇角勾起, “记得这么清?你又没孩子,是两岁还是三岁,哪能看出区别。”
“喂!”柏若风不满地扭头盯着方宥丞。
只见闭着双眼的人呼吸平稳, 一副要睡过去的模样。想要反驳的话噎在了嗓子里。柏若风扭过头,跟着闭上眼睛。
算了,睡醒再找方宥丞,他们的时间多着呢。
柏若风以前忙起来不分昼夜, 午睡于他而言, 是个奢侈。今天难得可以午休,他反倒不习惯了。合着眼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他睁开眼盯着帐顶, 周遭安静一片。柏若风转过头盯着方宥丞线条利落的侧脸,灵敏的耳朵能清晰捕捉到边上人的呼吸声。
柏若风默默听了半晌, 发现方宥丞只是阖眼没有睡着,柏若风眼睛立时一亮。
睡着的人的呼吸声和清醒时是不一样的。他把被子掀开, 鲤鱼打挺坐起来, 晃了晃方宥丞,“你刚刚那句话不对, 我怎么看不出了?今天我看他长齐了乳牙就奇怪,两岁的娃娃怎么就出了这么多牙。”
“嗯嗯嗯。”方宥丞显然没睡着,闭着眼含糊敷衍。
“阿丞,天下间那么多娃娃,你怎么偏把段欣弄过来了?皇室宗亲都没娃娃了吗?”柏若风隔着层被子趴在方宥丞身上,一会儿挠他下巴,一会儿捏他耳朵,闹得很。
方宥丞被他扰得没办法,睁开眼盯着压在身上的人,黑眸冷冽,“柏若风,你今天精神很好啊。”
柏若风不怕他,捏着他耳垂揉了揉,双眼弯弯,偏厚的下唇浅浅勾起,权当他在夸自己,得意道:“年轻的人当然精力充沛。阿丞,你说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和个小老头似的。”
“我是小老头,那和小老头玩的人是什么?”方宥丞揉了揉太阳穴,身上的重量沉甸甸的,他想直接把人掀开,又怕没把握好力道把人掀到床底下去,只好任着人在身上撒欢,“你怎么回事?往日没见这么关心这些事。”
“因为那些事和我没关系啊。”柏若风把方宥丞当人形枕头用,怎么舒服怎么来,他侧了侧身,抬腿压在被子上,下巴枕在手背上,趴着俯视方宥丞,双眼弯弯,眸若春水,“现在关心这些事,只是因为和阿丞有关,我在担心你。”
往常方宥丞还是太子时,处境艰难。后来先后没了,先帝病重,太子监国。柏若风理所应当就以为方宥丞过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逍遥日子,兼之他顾念着自己的家人,竟也没多关注。
柏若风皱着眉头,歪了下头,疑心道:“你不愿多谈这些,是不是和我疏远了?”
什么往事,什么疏远,方宥丞脑子乱成一团,无法思考。只觉得柏若风的每一次动弹都是在无意识地挑逗他。
“起来。”方宥丞深深吸了口气,呼吸短促,声音微哑。
柏若风疑惑地看他。
方宥丞闭了闭眼,神情隐忍,咬着牙关警告:“柏若风,从我身上起来!”
看着他强行压抑着什么的神态,柏若风忽然懂了。他忙不迭从方宥丞身上爬起来,震惊地坐在榻边背对着人,给人留出点平复的空间。
不是吧?不是吧!
他也没做什么啊。柏若风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生理反应本是人之常情。但柏若风对这方面的需求向来不高,以至于后知后觉。
过了会儿,身后完全没有动静。柏若风觉得奇怪,试探地回身,见方宥丞侧身背对着他躺着。他欲言又止,忍了又忍,但愣是没忍住,又探头探脑凑过去,“阿丞?你还好吗?”
方宥丞侧过身看他,凉凉道:“好得很。”
“已经完事了?”柏若风真信了他的话。
这话听得方宥丞面色青了又黑了,他本是在说反话,然而看着柏若风认真的脸,就像出尽全力却锤在了沙包上一样。方宥丞恼道:“这才多久?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完事!”
柏若风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他点点头,“那……你继续?”
方宥丞真要被眼前的人给气出内伤来,偏生打不得,骂不得。他一度怀疑柏若风没有表面那么单纯,就是在故意玩他。
眼看柏若风转身要走,方宥丞伸手拉住他。等柏若风转头,他长呼出一口气来,“别走。”
柏若风一副替他着想的模样,诚恳道:“我在这,你不方便吧?”
“没什么不方便。”方宥丞拧眉,缩回手去,给自己盖好被子,胸膛以下盖得严严实实,“我没事了。”
柏若风笑了,没心没肺地又爬过去,高兴道:“既然你都睡不着了,那我们来聊天吧!”
方宥丞被他弄得彻底没了脾气,从心底觉得拉着柏若风午休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他高估了自己的坐怀不乱,低估了柏若风的不解风情。
方宥丞问:“你今天擦药了吗?”
柏若风理直气壮道:“没啊。”
方宥丞灵机一动,终于找到能暂且把人注意力转走的法子。他指了指柜子上的那盒药膏,“把今天的药擦了,我就和你聊天。”
“大老爷们擦什么祛疤膏。”柏若风不太愿意,但他看方宥丞转过身去不理会他的模样,像是打定主意他不擦药就不和他说话了。
柏若风抿了下嘴,竟有了些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孩子气。他拿起柜子上那盒药膏,不情不愿拧开,嗅了嗅,只有很淡的药味。
他勾了一点涂到手臂的痕迹上,浅绿的膏体很好抹开,在皮肤上留下层浅浅的水色。
“阿丞?”柏若风抬头喊了声背对自己躺着的人,“你睡了吗?”
“没睡。”方宥丞闷闷回了句。
柏若风便心满意足地笑开了,“那你等我,我擦药很快的。”
方宥丞转过头来嘱咐,“身上有疤的地方都得擦,不许偷懒。”
“行了行了。”柏若风不耐烦道。
方宥丞稳下呼吸,压下腹间的冲动。
背后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不知何时飘入耳间,方宥丞脑海里不可避免联想到某些活色生香的场面。顿时浑身一僵,竟不敢回头看了。
听着背后的动静,每分每秒都像是场折磨。方宥丞开口想让人去别的地方擦药,但声音愣是出不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柏若风带着一身药味蹭过来。方宥丞听到他过来的动静,心脏砰砰直往嗓子眼冲,连呼吸都凝滞住了。
“不是我偷懒,”柏若风隔着被子抓着他手臂,“我擦不到后背,你帮帮我。”
柏若风离得很近,在春夏之交,人能很容易感知到离得近的人的体温。近在咫尺的热意叫方宥丞吞了几下唾沫,额间青筋毕现,他就像个被妖女诱惑的僧人般,艰难拒绝:“不帮。”
“好吧。”见人始终背对着自己,柏若风挠了挠侧脸,轻易放弃了,“那我去喊春福过来帮我擦。”
听到他要去找别人,方宥丞一下子就坐起身来,忙拽住柏若风手臂,“等等!我帮你!”
柏若风歪了下头,不懂为什么方宥丞反应这么大。
方宥丞更不懂柏若风为什么能如此寻常提出找别人。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方宥丞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眼神微妙:“你在营里的时候,有没有让别人给你擦过药?”
柏若风笑了两声,满不在乎道:“那可多了去了。”话音刚落,就见方宥丞面色黑的犹如被人戴了绿帽子。
“柏若风!”方宥丞低吼着,捏着他的手像铁钳般。
柏若风被他吓了一跳,“怎、怎么了吗?”
方宥丞音量渐大,“你这人能不能有点自觉!男女授受不亲,男男授受也不亲,以后不许在别人面前随便脱衣服!”
说完想了想,补充道,“找大夫看病的时候例外。”
怎么忽然这么严肃。柏若风瞪圆了眼,难以置信道:“泡澡也不行吗?”
“你还想和谁去泡澡?”方宥丞森森看着他,眼神危险。
以前方宥丞没立场要求柏若风这些,可现在既然柏若风答应和他试试,他就绝对要把这些可能的风险都扼杀在摇篮里。
柏若风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竟乐颠颠地还能笑出声来。笑够了,看方宥丞一副紧张模样,便拍拍方宥丞手背,安抚着:“好吧,都是小事,你别那么凶。”
方宥丞紧绷的情绪在那笑容里慢慢松懈下来,他松开了抓着柏若风的手,眸色柔和,连声音都低下来,“我不是在凶你。”
“我知道。”柏若风把拧开盖子的药膏塞他手上,转过身去背对着方宥丞。他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亵衣。
方宥丞拿着药膏,眼睁睁看着柏若风把倾斜而下的长发拨到右颈间,松了抽绳,里衣顺着宽肩往下,滑到劲瘦的腰间。
他挺直的后背宽阔有力,肌肉线条清晰,往下延伸,形成完美的倒三角。肩胛骨分布在脊柱两侧,肌理流畅,如同即将破茧而出的蝶翼,带着雄性独有的健康且矫健的力量美。
美中不足的,是其上近乎密布的伤疤,粉色的新肉如蚯蚓般爬在背上。
柏若风静下心等了又等,方宥丞一直没有动作。他正纠结着要不要出声催促,微凉的温软轻轻贴在了他的背上。
柏若风吓了一大跳,兔子一样从龙床上跳下来,“你做什么!”
“咳。”干了点坏事被抓包的方宥丞握拳抵着唇咳了两声,心想柏若风是不是对浪漫过敏。他若无其事反问,“你大惊小怪什么?”
“能不大惊小怪吗?我让你给我擦药,你做什么?”柏若风后知后觉出来一点危机感来,他到现在才渐渐意识到找一个男人做情人更深地意味着什么。
方宥丞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反而不紧张了,悠然解释道:“都说了不要随便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
“阿丞又不是别人。”柏若风疑惑道。
“嗯,所以我只是在给你示范,如果你在别人面前随便脱衣服可能遇到的事情。”方宥丞一本正经道。
柏若风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看着方宥丞不说话,方宥丞回看着他。
在一片沉默里,柏若风端正着脸,认真严肃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噗哈哈哈!”方宥丞没能忍住,肆意笑出声来。
他朝柏若风招了招手,拍拍身前的地方,“行行行,是我错了,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过来这,我继续给你擦药。放心,我不乱来了。”
柏若风站在原地犹豫了下,复又蹭上榻去,背对着方宥丞盘腿坐着,他给自己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忽然来这么一下,我都被你吓到了。”
“那我说了就可以亲了吗?”方宥丞顺着他的话,好整以暇问。
答可以?还是不可以?好像怎么回答都怪怪的。柏若风竟稀罕地感觉到一点不好意思了。
就在犹豫之际,他听到身后的方宥丞笑了一声,抬手边给他上着药,边苦恼道:“可是你亲我的时候,也没问我意见啊。”
柏若风沉默。
方宥丞用委屈的口吻控诉着:“只许柏将军放火,不许朕点灯,真是霸道啊。”
竟敢说他霸道。柏若风屈了屈手指,猛地拍了方宥丞膝盖一下,佯装霸道:“闭嘴!换个话题。”
方宥丞心情很好,没有再说话。
等给人上完药后,他帮人拉起亵衣领子,柏若风三两下把衣服穿好,刚要溜走。却被方宥丞从后面揽腰拥住了。
柏若风还以为方宥丞要继续拿他寻开心。
没想到方宥丞从后面蹭了蹭他脖颈,温声道:“此次去北越,千万要小心。”
柏若风一愣,身后源源不断传来热意,柏若风竟有些眷恋这温度。
他应了声,垂下眼睫。想到什么,那长睫翩飞,底下露出凛冽双眸,柏若风未雨绸缪道:“阿丞,我是说如果,如果北越敢用我或者我兄长来威胁你……”
他顿了顿,告诫道:“不要留情。”
“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方宥丞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凤眼里生出浓密的阴霾,话里却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不然我必带兵踏平北越。届时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我也不管了。”
一丝寒意爬上背脊,柏若风想到了早朝时听到的只言片语。
有大臣说陛下是主战派,以战止战,年初时一度想让镇北军跨过沙漠带,直指北越,开疆拓土。
但是最后出于国库、兵力、民生种种考虑,在大臣们联名抗议下,方宥丞暂且按下了这个想法。
方宥丞见人久久没说话,俊朗深邃的面上兀自一笑,那笑意不达眼底。他松开了手,在柏若风回身时,错开眼道:“想什么呢,我开玩笑的。”
柏若风却不能不考虑这种可能性,“阿丞……”
方宥丞给他系好衣带,抢先道:“既然你睡不着,那就起来陪我看折子好了。”
柏若风被一打岔,便忘了自己刚刚要说什么,他思考一二,点头说好。
本以为只是在边上陪着,没想到方宥丞郑重其事地喊人搬来一张桌子,就并排放在原本的书桌右边。
柏若风眼看着方宥丞指使春福把奏折放柏若风桌上。
“这些我都看过了,但没想到解决的好法子。”方宥丞显得很为难,“若风可以替我再看看吗?说不定能从不一样的角度想出办法来。”
“哈?”柏若风抬手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你认真的吗?让我替你批折子?”
方宥丞垂下眼睫,故意用柏若风方才说过的话道:“看来若风是和我疏远了,以前都是这么帮我看的,还会替我整理,现在都不愿意了……”
“那怎么一样!”柏若风连连推拒着。以前方宥丞只是太子,现在可是一国之君,他身为臣子看折子属实僭越。
方宥丞长叹一口气,“果然是和我疏远了。以前愿意帮我,现在却拿身份来拒绝。若风的心真狠啊……”
“你这人好烦啊。”柏若风捂着耳朵不想听他念叨。
方宥丞没忍住,无声裂开嘴笑了笑。他许久没有这般开心了,但一见到柏若风,喜怒哀乐便自然而然回到身上,他从未觉得自己活得这么真实。
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舍得让人离开。
方宥丞眸色微动,按着人肩膀,强行把柏若风按到椅子上,“好若风,我就知道你会心疼我。”
柏若风垮着张脸,仰头看了他一眼。
没拒绝就是答应了。方宥丞放下心来,心情意外地好。他拉开另一张椅子坐下,提着朱笔,看起奏折来。
柏若风磨蹭了一会儿,侧头发现方宥丞专心致志地在工作,没有注意他。柏若风慢吞吞拖过一张折子,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问题,会让方宥丞觉得为难。
却见折子上声情并茂地写着:国不可一日无后。皇后之位事关国家兴废,为安民心,宜从全国上下物色淑女,举行选秀……
洋洋洒洒一大篇,翻来覆去地重复着一句话:陛下,你该立后了。
方宥丞怎么把这种折子给他看?柏若风愣住了,他挠了挠侧脸,忽然心下有个大胆猜测。他翻开另一个折子,一目十行看去,果不其然又是一本催立后的。
他不信邪,连着翻了好几本,竟全都是差不多的内容。
柏若风挠了挠头,觉得头疼,一脸茫然。
他能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给皇帝硬塞女人吗?
柏若风抬眼看向方宥丞,方宥丞正一丝不苟地、全神贯注地看着身前的折子——实际上眼角正偷窥着柏若风的反应。
柏若风气笑了,他忽然觉得刚刚认真在想办法的自己很蠢。
柏若风直接把奏折推远了,抱臂对立在边上装作木头人的春福道:“春福公公,我突然想到个很好的解决办法。你等陛下忙完了转告给他。”
方宥丞悄悄伸直了耳朵去偷听。
只见柏若风拄着下巴思考一番,对春福道:“只需要公布真相,这些催立后的折子便不会有了。”
真相?什么真相。方宥丞心底有了个美好的猜测:若风想公布他们的关系吗?
那厢,柏若风忍着笑意,一脸悲痛地对春福道:“其实陛下他,不行。选多少美人入后宫都不过是守活寡而已。陛下体恤百姓,所以才迟迟不肯选秀。”
当真了的春福惊骇不已,偷听的方宥丞脸黑如炭。
唯独柏若风,拍着桌子笑得肆意。
骨节分明的手猛地压上他肩膀,柏若风顺着那力道转过头,对上一张再熟悉不过的俊脸。
方宥丞的脸很白,但并不是那种会叫人亲近的、显得气血很好的白润。相反,那是种会叫人本能觉得危险从而想远离的苍白,阴鸷地仿佛下一瞬就能轻易喊打喊杀取人性命。
柏若风却神态自若,甚至能在春福大惊失色中,自然地凑近方宥丞,捏着他下巴在人侧脸上亲了一口。
他放开手,在书桌上单手撑着侧颌,手指哒哒地敲着桌面,眼睛弯弯看着愣住的方宥丞,问:“怎么?许陛下能用折子来试探,不许我开个玩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