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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气流停止。

第73章

气流停止。
在他压动扳机瞬间,夏狸低骂了声。

“够了。”

“你想做什么。”夏狸劈手从他手中夺过那把枪,沉着脸,“我们照做。”

瞿清雨微微笑起来:“多谢。”

他折身往外走,仿佛这场生与死的赌局不值一提。加莎从大气不敢喘的状态回神,一想觉得这事儿不对,回神问脸色发青的夏狸:“枪里有子弹吗?”

夏狸一言不发把枪扔给他,他翻来覆去研究半天,手上重量虚虚实实,一时也无法确定。

“砰!”

一米之外墙面,一颗子弹嵌入,刺鼻硝烟味充斥会议室内。巨大后坐力让猝不及防的加莎后仰,他真是愣住了,和阿尔维两两相视,彼此沉默。

加莎抖着手放下那把枪。

夏狸吐出一口浊气,心跳仍然急促:“有子弹。”

温静思:“监狱探视,华之闵,批还是不批?”

佘歇转了转发紧的脖子:“为什么不批?理由不正当还是流程不正当还是他有关闭监控的不合理请求?”

“我提醒一件事,他有合理进入监狱的正当理由,监狱例行体检,或者义务就诊,他给你打审批条……”

佘歇扯了扯唇角:“提前说而已。”

中校衔了口烟,烟灰从他栗色衬衣上往下落,他沉默片刻,道:“你说得对。”

瞿清雨对监狱轻车熟路。

他想见的人早被划归不可探视,只能借探视华之闵的名义来一趟再做打算。

第九监狱有前区和后区,章续不算穷凶极恶,在前区。后区守备更森严,鸽子笼一层层朝上垒叠。

监狱大楼被分出无数个红黑白三色的格子,红格子里塞满Alpha,黑格子塞满Omega和Beta,密密麻麻。进入红区时所有坐着、躺着的Alpha全部站了起来,汇聚至最靠近走廊的地方。瞿清雨很快发现他们的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露出垂涎而忌惮的表情。

“这一块都是□□犯。”

狱长耷拉着眼皮打哈欠:“医生,离远点,别靠太近了。上次来了一个善良的Beta清洁工,靠近了递给里面的Alpha囚犯食物和水……等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他嗤笑一声:“你知道,这里的Alpha很久没有发泄过性欲。”

“在这地方呆久了人也没什么精气神。”狱长自顾自道,“还是得来些新人啊。”

“哐当!”

笼子里发生巨响。

“不要担心医生。”

狱长拿着巨大电棒恐吓里面躁动的Alpha,电棒时不时碰到铁门,发出“嗞啦”的声响。这根电棒和阿尔维手中那根不同,重击在皮肉伤会有动物脂肪烧焦的味道。

“打架斗殴,很正常,太多Alpha处在一个空间容易这样,你身上……”

他动了动鼻子,从对方身上传来的Alpha信息素有且仅有一种,辛辣而独特:“上校的信息素味道,几年前我见过一次他,他当时的军医我记得是一名姓明的军官。”

身后Beta仿佛终于被挑起兴致:“军医?”

“别吵!各位,别吓到我们医生。”

终于搭上话了,狱长粗犷地“砰砰”地敲打过于兴奋的监狱铁门,敲完迅速夹起嗓子,喋喋不休:“是的,上校曾经有过一名军医,继承制,从前任指挥官那儿继承来的。医生,你要知道,我们这种人是很崇拜医生的。谁能没有个头痛脑热,这里面最受欢迎的就是医生,逢年过节还能抽上两根烟,喝上一口酒……但那名军医犯了了不得的大罪,在很早以前……”

瞿清雨跟着狱卒穿过九曲的回廊,最靠里的一间不见光牢狱出现在面前,牢房被刷成惨白颜色。配枪的士兵严阵以待守在门口,从透气孔望进去是第二扇透气孔,第二扇后是第三扇……直到绿锈缠绕的铁门出现,门上挂着字母“M”。

——那实在是不太标准的手写字母,字体歪歪扭扭。长长缓冲带走到尽头归作鲜红的一点,仿佛Alpha从喉咙里呕出的猩血。

牢房以姓名首字母区别。

瞿清雨停在牢房门口。

这里的囚犯危险等级越高居住的地方越深,长长阻隔带蜿蜒至更地下。

狱长察觉到他的停顿,问:“怎么了?医生,害怕?”

瞿清雨抬抬下巴:“我能进去吗?”

他猜测这种程度的囚犯很难直接探视,应该有自己对应的独立军官。

“当然——不能。”

瞿清雨:“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进去?”

狱长“嘿嘿”一笑,换了对讲,对讲那头不是任何一个Alpha军官,执政官幽凉的声音响起:“狱长。”

狱长丝毫不在意对方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乐颠颠地禀告:“人来了,就在监狱里,果然问了……执政官真是料事如神。”

“……”

瞿清雨嘴角没忍住一抽。

“诶好,我都知道,您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咳……咳!”

狱长回头,故作正经地吧对讲递过来,示意他接。

“你想见明思夷?”

瞿清雨:“我想不到一个军医会以什么罪名进这座监狱。”

“说说真话。”

瞿清雨:“华西崇让我见他。”

“没别的?”

呼吸声。

瞿清雨轻轻笑了,学着狱长的语气奉承:“指挥官料事如神,我想知道赫琮山为什么数十年如一日没有军医。”

他这么问华西崇,对方欲言又止,给了他一张监狱编号,在内网能查到标号的身份信息,是一名因重罪无期的军医,明思夷。

长久沉默,监狱中灰尘经由阳光一照沉重地坠落。

“让他进去。”

狱长背着手往前走:“我守在这儿这么多年,好少有人来探视,太寂寞了,你不知道,医生,我听到你要来的消息多吃了两碗饭。”

“你想知道这里面的军医为什么永远无法被探视?”

狱长:“因为他害死了不少人,包括前任指挥官,萧庸。”

瞿清雨扶住铁门的手顿住。

“你要知道,萧庸有机会活下来。战争这东西……”狱长摇了摇头,“一念之差就会死不少人,可能是和你朝夕相处的战友,也可能是你素未谋面的某个上级。”

他腰间挂着一连串轮盘钥匙,每一把都在走动中摇晃、碰撞。

四周岑寂。

狱长哼着歌走了,走前用一把铁链把门缠住,他似乎清楚这间牢房里的犯人不会四处乱跑,根本没上锁。也可能是他业务粗心大意。瞿清雨倾向于前一种。

这间牢狱仅有一个Alpha。

瞿清雨站在最边缘,没有冒然入侵他人领地。

对方靠坐在一把固定在地面的铁凳子上,弯着腰,进行监狱饭后唯一娱乐——读报。黑白的军事报摊开在桌面上,粗体的标题写着:罗维奇战争——前所未有的胜利。

“新朋友?”

听见动静Alpha抬起头,将手中放大镜搁置,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坐一坐吧。”

那把没有人坐的凳子头顶正对一盏刺眼的白灯,瞿清雨走上前,读报的Alpha顿了顿,仔细看他,脸上流露出意外和迟疑。

“你的信息素……”

Alpha又看了看那张报纸,再抬头时笑了笑:“抱歉,请坐。”

“你为什么进来?”他说,“你看起来不大。”

瞿清雨没坐凳子,语调冷静:“我杀了人。”

静止。

“为什么要杀人?”

瞿清雨漫不经心:“想杀就杀了。”

Alpha看了他一眼,没有对事情的真实性表达质疑,只道:“你可以叫我明思夷,我猜想你和我从事同一个职业,医生?或者药剂师?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

瞿清雨也不回答他:“你在看几年前的报纸。”

“哦,你说这个?”明思夷提起报纸向他展示,“你很快会知道在监狱弄到一张报纸有多难。”

“你知道这场战争?”

明思夷手指爱惜地抚摸过那行大字:“在这种地方,我以为没有人会知道。”

那场决定赫琮山成为指挥官的战役,前任指挥官身死后第一场战争。

瞿清雨眯起了眼睛。

“我没有其他意思。”明思夷又说,“我在这儿待了四年了,很想知道外面是不是跟进来时一样。”

瞿清雨没接他的话。

那张摊开的军事报就在眼皮底下,是几年前那场战争的报道,附着一张灰白图片。明思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伸手指着其中一个面容模糊的人影:“这就是赫琮山,可能是现任指挥官……也可能是前任了,要看战争的进度。”

监狱多年,他显然不太清楚外面的世界。

一队士兵出现在炮火纷飞的不远处,拍摄时不太安全,只是一个模糊的侧脸。

“我想你们认识。”

瞿清雨:“哦?”

明思夷将那两张叠在一起的报纸折叠,收起来:“你身上有他的信息素味道,世界上没有两个Alpha的信息素味道如此相似。何况你是一个Beta。”

“你来这里干什么?”

瞿清雨双手交握枕在脑后,两手指尖牵连:“我说了,我杀了人。”

明思夷好笑地摇头:“你没有杀过人,杀过人的……你的目的是我。”

“不用害怕,我没有恶意。”

明思夷依然望着那张摊开的旧报纸,慢慢地说:“好了,我是个又老手又抖的残疾人,没什么威胁。你想做什么可以直接问我,想问什么……也直接问。”

他将报纸拿起来抖了抖,碎屑从上边落下来:“但是,你无名指上的东西……拿近些我看看。”

出于不可告人的原因,瞿清雨朝他张开手。

明思夷目光落在那枚银色指环上,眼底有了轻微波动。

他缓缓抬起头。

在某一瞬间瞿清雨在他身上感受到某种冷冽的审视。

很快,明思夷展颜一笑,仿佛刚刚的打量是错觉。他指了指瞿清雨手中的指环:“愿意给我看看吗,你手里的东西。”

“你从什么地方得到它?”

没等瞿清雨回答明思夷自言自语:“没有人能从他手中抢东西,他给你的?”

“这是什么?”

瞿清雨终于有空询问。

“你不知道?”

“一百年前,有一个显赫的家族,他们的每一个Alpha后代信息素等级都高,于是他们世代为军部效力。虫战爆发后,整个家族中上至能拿得动枪的老元帅,下至能扛起炮的年轻人,全部走上战场。又几十年,活着的没剩几个,当时的帝国为了安抚,或者给予聊胜于无的安慰,将十多座金山银矿宝藏变作两把钥匙以各种名义送给他们。后来人丁稀薄,到某一代出了一对双生子,这两名双生子有一个年幼的Alpha男孩,他们将两把钥匙都给了Alpha男孩。”

明思夷给更实际的概念:“你手里那一份,能开启足以建造最大医院,源源不断引进最先进仪器,维持医院永久运转的巨大财富。”

明思夷顿了顿,说:“你不知道?”

他面前的Beta青年没说知道,监狱光线不好,日光也不算明亮,一线一线地从外面照射进来,落在他淡红唇角。

“现在知道了。”

瞿清雨仰起头,去看监狱的天花板。他露出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容来,一下变得柔软,柔软从眼角眉梢漫出来:“以前有人告诉我我会很幸运,是个穿得乱七八糟破破烂烂的乞丐。他在我住的房子外面乞讨,用一个破瓷碗,他看了我很久,说我以后运气会很好。”

是什么运气很好。

他一边修门框一边想,还是勉强相信一下。以后要有一间房子,要有一份工作,要有钱用,这就运气太好了。

“比我想象中更好。”

明思夷望着他的眼睛,心微微一动。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氛围,奇妙到让他想要落泪,尽管他并不认识眼前的Beta,只大概猜得出某段关系中的冰山一角。

他嗓子骤然变哑,紧接着颤抖起来:“你是……”

瞿清雨:“我在你曾经待过的位置上,上尉。”

“到你了。”

他问:“为什么进监狱。”

刹那间,明思夷动了动唇,他费了太大的力气,最终说出一句:“你想知道什么?”

瞿清雨伸手遮住眼睛:“我想知道赫琮山为什么十年来没有军医。”

他知道原因绝不是高等级的Alpha不需要军医,正相反,最高等级的军官理论上更应该有自己的军医。这是让他困惑已久的事情,在他第一眼看到对方自己处理伤口开始,从他即使站在赫琮山身边都没有得到任何承诺结束,他一直为此困惑。

明思夷猛然一怔。

他艰涩地说:“一直……没有?”

瞿医生漫无目的地想跟他的专业能力大概是没有关系,那就只能说明有什么别的,他还不知道的事情:“没有。”

明思夷苦笑:“你为什么想知道?”

瞿清雨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他说话不快不慢,一边思考一边组织措辞:“我学医,中间有不少坚持不下来的时候。当个普通人很容易,当个另类很难。我偶尔也奇怪自己为什么坚持,最近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你看。”

明思夷抬起头。

瞿清雨给他展示自己变形的右手,从骨骼上讲那双手是优美凌厉的,从健康上讲它们都不在自己该呆的地方,屈伸时带来不太便捷的阻力。乍一眼,触目惊心。

一个Beta。

明思夷几乎能想想他付出多少精力站在和Alpha相同的高度,他目光久久落在那只右手上,精与血浇筑那只握紧手术刀的右手。它以想象不到的姿态落在主人纤细骨架上,从此日日夜夜,昂扬挺立。

“我时常在想,我为什么坚持,我应该干份别的工作,修马路,铺沥青,做园丁,我的生活会好过很多。你不知道,真是……”

瞿清雨轻柔道:“难以忘怀。”

“我有个很多个想要放弃的瞬间,我在无数个深夜蹲在医院门口,蹲在太平间,蹲在抢救室门口。我学了非常多东西,遇到很多人,得益于我的职业,但我并不确定我为什么选择它。我常常想放弃,站在手术台面前又觉得还能再过一段时间。支撑我的其实是同一个念头,早在我在电子大屏上看到赫琮山的第一眼,我就疑惑他身边为什么没有军医。我想我得问他这个问题,那么我先要走到他面前。斯诺曼战役时我想问没有问出口,我私自调换到最前线的前线,也是想问同一个问题。但我还不足以对他说出那句话,我想问——上校,你是不是缺一名军医。如果缺,你看我怎么样,虽然我是Beta,但我也许不比你见到的任何一个Alpha差。”

“我要花多久能说出那句话?我不知道,我想给他最好的。”

仿佛一计巨锤,锤向明思夷胸口,他久久不能回神。

“只不过再后来我走得太累了,那条路太长,走得我精疲力竭,让我忘记一开始到底为什么靠近他。”

Beta青年垂了下眼睛,他有一双相当澄明的眼睛,颜色干净得一眼见得到底。明思夷无可控制地望向他的眼睛,怀疑自己落进一场蓝色幻梦中。

“兜兜转转这么久,支撑我站到这里的其实还是我一开始的念头……”

“我想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