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许言烛琉璃色的眼睛动了动, 像是没有看到卫子尤的挑衅,说道:“上次我急着找宴宴,不小心忽略了你, 不好意思。”
卫子尤漆黑的眼睛暗了一下。
他讨厌许言烛的眼睛,那琉璃色的眼睛, 看着真令人厌恶。
卫子尤听出许言烛话里非但没有道歉的意思, 还在话里话外炫耀他跟谢归宴更熟悉。
宴宴?
呵。
卫子尤语调沉了下来, 道:“这样吗?我还以为你是看不起我坐在轮椅上。”
谢归宴听到卫子尤这么说, 从记录本中抬起头来, 认认真真地说道:“你放心, 度过康复期,期后,你的腿会好的。”
卫子尤低低应了声好。
见谢归宴的注意力被卫子尤夺去, 许言烛开口回道:“没有看不起, 我当时眼里只有宴宴。”
听到这样的话语, 谢归宴皱眉, 扫了许言烛一眼。
许言烛只是眨了眨眼,澄澈干净的眼神看不到一点阴霾。
卫子尤瞥了瞥许言烛,对谢归宴说道:“还有……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腿有些不舒服……”
“是吗?记录本上没有记录?”谢归宴看向女护士。
护士立刻解释道:“他没跟我说。”
卫子尤压低声音道:“护士毕竟是个女孩子……”
谢归宴听到卫子尤的解释, 笑弯了眼,卫子尤现在倒有点像十七岁的男孩子了, 还会在意男女之别。
谢归宴道:“这是护士的工作,你要跟护士说, 护士才能更好地记录, 不要不好意思。护士照顾过的人多着呢。”
卫子尤低头不说话。
谢归宴掀开卫子尤身上半边的被子,手在他的小腿处按了按, 问道:“是怎么样的不舒服?痛吗?”
卫子尤:“不是痛。”
谢归宴又往上按了按膝盖附近:“具体是什么感觉,酸吗?”
卫子尤摇摇头,皱起眉,似乎在思考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
许言烛看着谢归宴的动作,后槽牙用力地咬了咬,醋海翻波,特别是卫子尤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人,而谢归宴似乎对卫子尤说的任何话都很相信。
卫子尤现在很明显就是装的。
这时,卫子尤有意勾起的一抹笑容,展露在许言烛面前,印证了许言烛的看法。
他就是在装。
然而此刻谢归宴的注意力全在卫子尤身上,眼里还带着严肃的困惑,似乎在不解为何卫子尤的腿会不舒服。
许言烛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说不定是大脑传递的错觉,是腿部即将恢复知觉的信号吧。”
卫子尤见许言烛急了,又道:“那可能是吧。我有点饿了,护士可以把我的粥加热一下吗?”
护士:“咦?好。”
不久前卫子尤还没有胃口,让她把粥端走,怎么现在这么快就饿了?
护士走出去,将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两分钟,粥的温度就刚刚好,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凉。
护士回到病房,只见谢医生还在询问着卫子尤腿部的情况,然后另一个人就一直站在旁边紧紧盯着。
护士将心里的怪异压了下去,将粥带进病房。
见到护士进来,卫子尤看向谢医生:“谢医生,你能帮我一下吗?”卫子尤将他的手轻微晃了晃,说明他的手现在还没有力气端碗。
谢归宴自然不会介意这点小事,他从护士手中接过碗,拿了一把椅子坐在病床旁边,舀了一勺递到卫子尤嘴边。
卫子尤嘴唇碰到勺边,伸出舌头,舌尖碰了碰勺里的粥。
“嘶——好烫。”
谢归宴听到后,马上将勺子拿远。
“很烫吗?那我帮你吹一下再吃。”谢归宴吹了吹勺子舀出来的粥。
只有护士在疑惑,平时也是在微波炉里加热两分钟,温度都刚刚好,怎么这回会烫到呢?
许言烛适时开口道:“既然我是来道歉的,就让我来喂子尤吃饭吧,就当是我将功补过。”
许言烛说出了以前绝对不会说的话。
他在心里拼命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跟以前一样,一吃醋,一生气,就离开然后不搭理人。因此他思考过后,忍下醋意,说出了要喂卫子尤吃饭这番话。
谢归宴:“那好,你来吧。我去跟医院负责子尤的医生聊一下,你先喂他吃饭吧。”
谢归宴每次过来,都会过去跟医院里的医生聊一聊。
谢归宴并不是每天都会过来医院,隔几天才来一次,因此更多的情况,需要看护士的记录本以及跟医生聊天才会知道。
他将碗交给了许言烛。
许言烛接过了碗,看着谢归宴关上病房的门,离开了病房。
卫子尤看向一直在旁边待命的护士,下了驱逐令:“你也出去休息一下吧,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你帮忙。”
护士看看许言烛的方向,又看看卫子尤,感到不安。
她怎么觉得谢医生离开后,两个人的表情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打架呢?
但是卫子尤让她出去,她就只能往病房外走去,并在心底暗中祈祷,两人千万别在病房里出事。
等护士一出去,卫子尤就对坐到椅子上的许言烛说道:“你不会真的要喂我吃粥吧?”
许言烛:“当然,来,吃掉。”
许言烛将满满的一勺粥放到卫子尤面前。
卫子尤:“就只剩我们两个人,就不用装了吧?”
许言烛:“你承认你是在装?”
卫子尤挑挑唇角,恶意满满道:“当然,你不会看不出来吧?不过看出来了又如何?”
卫子尤看向在病床上毫无知觉的腿,说道:“我的腿没有不舒服,我的腿都没有知觉,又怎么会不舒服呢?我也一点都不饿,不想喝粥,可是谢医生愿意喂我,我也不是不能吃。这粥并不烫,温度刚刚好,但我就想谢医生帮我吹一下粥。”
“我是装的,又如何?”卫子尤挑衅道,“这招就是对谢医生有用。”
许言烛眼神一暗:“你就不怕他看穿吗?”
卫子尤有恃无恐道:“怎么?你要跟他说吗?他会相信你吗?”
许言烛还是将勺子放到卫子尤面前,冷冷道:“吃了,不饿也得吃。不然宴宴回来看到粥还是满的,我们俩都难办。”
卫子尤眼神阴沉地看向许言烛。
许言烛不为所动,将勺子又递近了一些。
然后许言烛一勺接一勺地往卫子尤口中送粥,每一勺都满满当当的,像是生怕卫子尤吃不饱。
然而卫子尤本来就没胃口,此时眼神厌厌地盯着许言烛。
许言烛动作极快,一勺接一勺快速地喂着,根本不给卫子尤喘息的机会,很快,满满当当的一碗粥就见了底。
喂的人和吃的人,两个人面色都极差。
不明真相的人看来,还以为喂的不是粥,而是掺着毒药的假粥。
一碗见底,许言烛将空碗放到床头柜,然后没再开口说话。
卫子尤被满满当当的一碗粥弄得恶心,也不想跟他说话。
门把锁一响,两人的目光齐齐地看向门口。
谢归宴被这两双眼睛盯着,开口问道:“怎么?粥喝完了吗?”
许言烛这回没有慢半拍,而是抢着跟谢归宴说道:“我都喂完了,一整晚粥都已经空了。”
卫子尤也道:“我都吃完了。”
谢归宴没看出两人的暗潮涌动,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我跟医生聊了一下你的腿,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决定给你的腿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医院医生会给你安排检查。”
卫子尤:……
一旁的许言烛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和神色,但卫子尤能从许言烛眼里看到幸灾乐祸。只有许言烛知道,他说腿部不舒服是装的,现在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谢归宴继续道:“你好好听从医院医生的安排,做腿部检查。以后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跟护士和医院医生反馈,不要闷着不说,万一真的有问题就来不及了。”
卫子尤不知道许言烛在幸灾乐祸什么,这一局他们俩谁都没赢。
卫子尤看得出,谢医生和他只见有着很深的矛盾,谢医生一直在避免跟许言烛谈话或者接触。
就是不知道许言烛是使了什么手段跟过来医院的。
谢归宴将事情都做完后,就准备离开了。
许言烛自然是跟在谢归宴后面离开,走之前,许言烛还看了一眼留在病房里的卫子尤,像是在炫耀他可以跟谢归宴一起离开。
卫子尤收到这个眼神,嘴角不屑地动了动。
“谢医生,你下一次什么时候过来?”
谢归宴:“等腿部检测接过出来时,我会过来一趟。”
卫子尤算算时间,一般的检查都可以两三天出结果,那谢归宴很快就又会再来一遍医院。
许言烛很明显也推出了下次来医院的时间。
许言烛眼眸暗暗,这次是借着来道歉的借口跟来的,那下次他能不能找到别的借口跟过来呢?
许言烛直直地看着谢归宴走在前面的背影,不知为何有一种感觉,这段时间无论他怎么努力,谢归宴都不会对自己有好的脸色。
正如他所猜测的一样,在办公室里,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对话。
仅有的一两句对话,也是因为其他人在场,谢归宴不得不应和一下的场合。
例如大家吃完许言烛做完的菜,都会一起跟许言烛说一声谢谢。
这时候,谢归宴才会对他说一句“谢谢”。
谢归宴完全把许言烛当作是不得不接触的同事,若非必要的情况,谢归宴一句话都不想跟许言烛说。
即便许言烛长久地盯着谢归宴,谢归宴也完全感受不到。
谢归宴从早到晚都泡在无穷无尽的文献里,许言烛偶尔见到谢归宴从文献里抬起头,谢归宴的表情都是那种刚从文献里抽身的放空的眼神。
这个时候,谢归宴会站起身到床边放松一下筋骨。
等放松完毕,谢归宴又会重新埋头进小山堆一般的文献里。
这比之前谢归宴的故意的忽视,还更让许言烛难受。因为许言烛能从谢归宴的表现里看出,谢归宴真的是完全沉浸在文献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
许言烛知道,谢归宴的课题是研究卫子尤的术后情况。
那看文献的时候,是不是时时刻刻都会想到卫子尤呢?
陈教授给许言烛安排的位置离谢归宴比较远,大概有五六米的距离,许言烛只能远远地看着谢归宴。
他对谢归宴说过,在办公室里打扰他。
因此他只能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谢归宴。
每一天,许言烛只能听到谢归宴对自己说同样的“谢谢”。
等卫子尤的检查结果出来,许言烛听到谢归宴在跟陈教授汇报卫子尤的情况,卫子尤的腿部情况恢复得远比他们想象中好。
按照这样得恢复速度,估计半年后,卫子尤就能重新站起来。
陈教授听到后欣慰极了:“太好了,他终于能够恢复了。下次我去看子尤吧,你就不用去。”
正在自己位置听他们俩对话的许言烛,心里对陈教授的印象好上不少。
然而下一秒,谢归宴的话又让许言烛脸色微变。
谢归宴说道:“我也跟着一起去吧。上次我答应了子尤,等他的腿部结果出来后,我会去医院看他。”
许言烛有点坐不住了,开口道:“我也跟着去吧,我应该也能帮上忙。”
谢归宴毫不犹豫,淡淡地回绝道:“不用,我跟陈教授两个人就足够。”
陈教授倒是不在意,他说道:“小许想去就跟着一起去吧,反正也是搭一辆车过去。”
谢归宴:……
陈教授:“那就这么说定了。今天吃完午饭后,我们三个一起出发。”
谢归宴没有说话,等到接近午饭的时间,许言烛准备会宿舍公共厨房炒菜时,谢归宴跟了上去。
许言烛察觉到谢归宴跟进了电梯,心底腾起一股喜悦。
宴宴这是要跟着自己一起去吗?
等电梯下到一楼,谢归宴开口了:“我有事想跟你说。”
谢归宴的语气十分冷淡,听到谢归宴的语气,许言烛心底的喜悦立刻被浇灭。他知道,谢归宴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一定说的不是他想听的话。
只听谢归宴说道:“为什么你要跟过去?”
许言烛:“或许我能帮上忙……”
谢归宴笑了笑:“你明明就不想跟卫子尤相处,你跟着去帮什么忙?”
见谢归宴说的话越来越不妙,许言烛立刻道:“我有点话想跟你说,你能听我说完吗?”
谢归宴:“你不是说不会打扰我吗?”
许言烛:“我就用现在的休息时间跟你说,说完后就不会再打扰。”
谢归宴站在一旁,没有走开,听许言烛准备说什么。
许言烛终于找到机会将自己憋在心里憋了好久的说辞,说了出来。这些天,两个人根本说不上什么话,这让许言烛心里一直在反复思考着,知道自己再这么下去,两个人只会一直僵下去。
他必须做出改变。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以前不好意思说的、难以启齿的小心思说了出来。
这些话是以前许言烛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的。
现在即便许言烛做足了心理准备,心里也已经反复地练习过自己想要说的话,许言烛的脸也慢慢地变红。
许言烛将以前总是生闷气的原因说了出来。
大部分时候是在吃醋,还有时候,是因为谢归宴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总而言之,他自己也知道,因为这些事生气似乎太斤斤计较了,因此谢归宴来将自己哄好后,许言烛从来都不肯将自己生气的原因说出来。
仿佛只要将自己生气的原因说出来,他就显得太幼稚了。
另一个角度,他其实也挺享受谢归宴哄自己时的样子。
因此,在谢归宴眼里,许言烛就是总是莫名其妙在生气,而且还总是不肯将生气的原因解释清楚。
听完许言烛的话,谢归宴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原来许言烛一直以来就是因为吃醋而生气。
而且吃醋的理由,还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事。
听许言烛说,谢归宴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可笑。
听完许言烛的解释,谢归宴心里只有这个想法。
见到许言烛解释时涨红的脸,谢归宴一点想法也没有。
谢归宴保持平和道:“你现在解释已经晚了。我不明白之前问过你那么多次,为什么你都不肯说你生气的理由。”
“我只是……”许言烛声如蚊呐,“觉得因为这些事生气很……丢脸。”
谢归宴:“因为你觉得丢脸,所以无论我怎么问,你都不肯回答?那我们分开是对的,我不可能一直迁就你吧?”
许言烛立刻摇头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出来就是为了跟你道歉。”
“我会改,我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谢归宴:“你改不改都跟我没关系了。”
许言烛:“……”
“感谢你解答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谢归宴道,“如果你能在我以前追问的时候就回答我,我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但现在我们都已经分开了,你再说这些没有用。”
许言烛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反复重复道:“我会改,你相信我,我会改的……”
谢归宴直视许言烛:“为什么要等到我们分手后,你才愿意改呢?”
许言烛:“我……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们重新在一起,我会向你证明,我真的会改的。”
谢归宴没再说话,只是摇摇头。
许言烛喃喃道:“我要做些什么,你才能原谅我呢?”
谢归宴:“你愿意告诉我你之前生气的理由,我原谅你。但仅此而已,我们已经分手,我也不会重新跟你在一起。”
正是许言烛将话都说开,谢归宴才会知道,原来以前去哄许言烛的自己是那么的可笑。
就因为一些谢归宴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事情,许言烛就开始生气。
许言烛的解释,让谢归宴更加确认,自己选择跟许言烛分开是正确的。
如果他们俩继续在一起,那谢归宴还会因为这些小事,而陷入无休止的怪圈,不断地哄许言烛,然后反复地质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然而当时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只是因为很正常地帮病人包扎伤口,许言烛都会吃醋生气。
那只是作为一个校医,最正常不过的工作而已。
还有许言烛提到的跟别人共饮一杯水的事情,谢归宴还有印象,那一天他根本就没有跟别人喝同一杯水。
对比起其他的男生,谢归宴作为医生,或多或少都有些洁癖。
他是隔空往嘴里倒水的。
嘴根本就没有碰到瓶口。
甚至都没有共同碰到瓶口,许言烛只是远远地看错了,就开始不回自己的信息,挂断自己的电话。
虽然许言烛解释了他当时不知道自己会被收走手机,但他在被收走手机之前的行为,就已经让谢归宴无法理解。
许言烛完全不说自己生气的理由,也不回自己的信息,谢归宴连解释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
现在谢归宴再说,自己的嘴根本没有碰到瓶口,有用吗?
许言烛已经将他能够想到的、最诚恳的道歉说了出来,然而谢归宴却一点表情都没有,也没有一丝的动容。
“真的不行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证明我已经改变了。”许言烛低声哀求道,
谢归宴看着许言烛的样子,一言难尽,只好挑着说了一句:“当时我的嘴没有直接接触到瓶口,我是隔空倒着喝的。”
许言烛愣住了,可是他明明看到的是……
谢归宴:“你站得很远吧?你确定你看清楚了吗?”
许言烛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变得不确定了、
如果谢归宴的嘴甚至没有碰到瓶口的话,那他们因为那件事闹到这一步,是为了什么?
许言烛反应过来,那他岂不是完完全全误会了谢归宴?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不回消息、挂断电话并且不解释自己生气的理由导致的。
他都做了什么……?
如果谢归宴是隔空倒的水,那这一切都变成了一场闹剧,可笑极了。
许言烛的身体僵在了原地,不敢再看谢归宴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