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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郁启明推门的动静让包间里的两个人都朝他看来,他走到裴致礼身旁,放下手机,拉开空椅坐下。

第73章
郁启明推门的动静让包间里的两个人都朝他看来,他走到裴致礼身旁,放下手机,拉开空椅坐下。
他坐下后先缓了缓,然后才有力气转过头跟裴致礼解释:“是我大姐男朋友的电话,问宋学而情况的。”
裴致礼点了下头,示意他先吃饭。
郁启明拿起筷子,又朝着对面的自从他推门进来就紧闭着嘴巴一声不吭的乔丰年讲:“虽然事出有因,但小孩儿该教育还是得教育,不能太纵容。年前我会把宋学而接回来,以后还是让她在S市上学。”
乔丰年说:“……那是最好的,我现在就联系学校。”说着,他摸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郁启明吃了一口青菜,讲:“不用麻烦了,裴致礼刚刚已经托人问了。”
乔丰年愣住了。
裴致礼看了郁启明一眼,伸手拿起筷子 ,也吃了一口菜。
乔丰年愣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哦……。那住呢?小耳朵回来你那边也住不开,总不能让早早和她待一起,要不这样,之前万柳那套房子空着,你和小耳朵住那边,我让陶阿姨也过来,她好歹之前照顾小耳朵那么多年,你放心,我也放心。”
郁启明垂着眼还是拒绝:“陶阿姨年纪大了,宋学而现在也不是三四岁,不需要有人专门盯着照顾。房子的事情暂时不急,如果有需要,我会置换一套大一点的。”至于郁早早和宋学而之间怎么相处这个问题郁启明直接跳了过去。
有些事情郁启明不可能在郁早早不在场、不知悉的情况下随便跟人提起,哪怕这个人是乔丰年亦或是裴致礼。
接连被拒绝了两次,乔丰年即便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依旧还是不受控地陷入阴翳的沉默。
郁启明给了他一点时间梳理情绪。
同样的,郁启明自己也需要一点时间梳理情绪。
时间堆积下来的一些并不隐晦的秘密藏在积了灰的角落,如果不是有心人翻找,恐怕这一辈子它都难以暴露在天光下。
从郁启明和裴致礼经年后再次见面,到裴致礼坦诚当年的确是因为发生了某些事情所以才错过了他的“求救电话”,他们彼此重新构造起来的“信任”本来就尚未十分牢靠,又或许也沾了点过分的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本质上还是因为两个人都不想破坏这好不容易用浆糊水捣鼓着黏连起来的关系,“过去”是一个太沉重的话题,谁也不确定如果真的轻率地提起,是否会对此时此刻的两个人造成情绪和情感上的冲击。
郁启明不愿意提起,除开自己那点微薄的自尊心以外,的确更多的还是顾虑到其他人——他的阴霾从来不算阴霾,他不是真正的受害者,所以他不能仅仅因为情感需要就对人轻率提起旧事。
而裴致礼……他恐怕只是不希望给郁启明带来压力。
沉重的情绪和单方面的付出或许能够让未见世面的年轻人为之感动,可是经历过社会洗礼的、庸俗的成年人只会觉得那些东西都是过了界的负担,裴致礼或许在和郁启明重逢的第一面就吃透了这一点。
成年的郁启明不是当年的少年,比起当故交,他宁愿当场撕掉过往,与裴致礼做简单干脆的“陌生人”,他们是不是真的陌生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要跟他做陌生人。
——没有谁要求你付出。他有他的新生活,他不需要负担你们的过往、回忆、爱情、以及追求。
郁启明偶尔还是会觉得裴致礼对他自己的道德标准提得有点太高了。裴致礼必然认为他的爱情、他的追求,归根到底是他在满足他自己,他或许并不想让郁启明误会——误会他付出是因为他提前做好了伸手向郁启明讨要等价回报的准备。
他没有。
裴致礼没有。
截至目前为止,裴致礼甚至没有问过郁启明要不要开启另一段感情。
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他们默契地接过很多次吻,也已经上过不止一次床,却没有人开口提一句他们现阶段是否算是跨入了什么关系。
郁启明很小心,裴致礼比他更谨慎。
裴致礼很谨慎,他谨慎到不愿意让郁启明知道,他当年为了不“错过”那些电话曾做出的反抗和努力,不然他不会只是模糊地一笔带过,只提了裴时雪被绑架,却不提自己。
裴致礼并不想让郁启明知道一些其中的细节,正如郁启明也并不想裴致礼知道他当年也曾为彼此做出过努力。
年轻人习惯于过度关注自己,并不会知道一个人自我感动式的付出或许会成为对方的负担,可是成年人已经知道,有些事情就应该直接掩盖掉,不留痕迹最好。
轻松的感情永远好过沉重的感情,背负枷锁从来不是开启一段健康感情最好的方式,至少目前来说,郁启明和裴致礼他们两个现阶段都在努力摈弃过往,尝试着新开局。
和裴致礼接吻和做爱都比郁启明所以为的更好,他也正努力摸索着调整、适应和裴致礼的相处——如果不是乔丰年提一句十年,如果不是裴时雪发过来的这一段视频——总有一些人不愿意让郁启明和裴致礼走出时间的阴影。
他们一定要提起过去,让郁启明再一次直面他的十七岁,让郁启明看到他和裴致礼两个人曾经的弱小和无能为力,然后再告诉他们,你们错过了,你们很可惜。
他们比郁启明和裴致礼更耿耿于怀那十年。
只是不得不说,他们的耿耿于怀卓有成效。
至少郁启明现在因为默片里那一个身形模糊的裴致礼如鲠在喉。
实在咽不下饭了,郁启明给自己盛了一碗热汤。
放下勺子的时候,他抬眼,从苍白疲惫的乔丰年看到平静漠然的裴致礼:“……你们都不吃吗?”
乔丰年和裴致礼都不说话,郁启明只好默认他们已经吃饱了。
最后喝了两口汤,郁启明放下碗,拿起一旁的湿巾擦了一下手,对乔丰年讲:“宋学而那边,还是得尽早送她回学校,你有空吗?”
乔丰年扯了一下嘴角:“原来我还派的上用处,我以为我已经不配当这个舅舅了。”
郁启明拿过手机查铁路信息:“你当舅舅比我当得更合格,所以,不要讲这样的话,不然如果宋学而听见了,她能从这里哭回广州。”
确定了高铁班次和时间,郁启明直接输入乔丰年的身份信息和手机号,又给宋学而也买了票。
乔丰年的手机跳亮车次信息,郁启明收起手机,抬眼看向乔丰年:“过年的时候打算什么时候去瑞士?到时候提前给个时间,我好安排宋学而假期的补习课。”
乔丰年就那么和郁启明对视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又笑着偏过头,说:“……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他和郁启明和裴致礼三个人坐在一场饭桌上吃了一顿没人掀桌的饭,郁启明和裴致礼自成一派,只有他一个人歇斯底里,而现在郁启明还问他什么时候去瑞士。
“不去了吗?”郁启明声音带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冷静和温和,他说:“那我到时候就直接安排宋学而的假期生活了。”
乔丰年伸出右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说:“……去的,说好的事情不能反悔。”郁启明不都说了么,他是一个合格的舅舅,他怎么忍心叫小耳朵伤心?
不能叫宋学而伤心,不能。捂着眼睛的手掌心里开始拢起潮热,乔丰年用自己的手掌心贴住自己的发烫的眼皮。
裴致礼的手机响起铃声,他摁断电话,起身对郁启明讲:“你先处理宋学而的事情,等处理好了再联系,不着急。我先过去了。”
郁启明点了点头,起身想送他,也想再跟他说几句话,却被裴致礼摁下了肩膀。
他近乎安抚地轻轻捏了一下郁启明的肩膀,示意没关系。体贴的安慰不需要太多的言语,何况裴致礼把今天的所有事情都处理得足够平静和理智,他本来不需要对乔丰年有什么隐忍和退让,他只是给予了郁启明尊重,也给予了乔丰年体面。
裴致礼手掌心的体温穿过衣服贴住郁启明的皮肤,这让郁启明一直僵硬的背脊和紧绷的精神一起逐渐松弛。
裴致礼很好。郁启明已经不需要再作其他确认。
松开了握住郁启明肩膀的手,裴致礼抬脚走到了门口,只是将要伸手开门,裴致礼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过头对捂着眼的乔丰年讲:“多谢你今日知无不言。”
他又讲:“再会,乔先生。”
乔丰年不吭声,裴致礼也不在意,直接出了包间的门。
又过了一分钟,乔丰年放下捂着眼睛的手,
他眼睫的确是湿的,但湿得并不明显,眼睑的红肿更显眼。
走了一个最多余的人,乔丰年想,他应该要和郁启明说点好话的。
可脑子是空的,说不出好话。
其实他本来也不会说好话,从小到大被纵容着长大的人,只有别人对他说好话的份,这个世界上本来也就没几个人需要他乔丰年低声下气说好话。
他不会的。
他只会说难听的话,说伤人的话。
蠢货都这样,乔丰年知道。
“上一次,开了几个钟头的车回来看你,本来打算好了,要说几句求饶的话给你听的,哪怕只是哄哄你开心,只是没想到电梯一打开就看到了裴致礼。”乔丰年不看郁启明,只能偏过头去看旁边那一盏冷掉了的茶,他说:“这一次又是这样。”
郁启明不说话,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那个房间是你的吗?”乔丰年从口袋里摸索出了一个银色的打火机,他低着头一边找烟一边讲:“我没看到你行李箱。”
郁启明把手机放回口袋,看向乔丰年。
乔丰年摸出了烟,问郁启明要吗,郁启明说:“不了,在戒。”
又撒谎,衣服上还沾着烟灰,戒个屁的烟。
乔丰年叼着烟,缓缓抬起头,一双红的肿的眼睛,就那么看着郁启明。看着看着,他又觉得不对,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爱人,可他觉得……觉得这个郁启明不是郁启明,至少不是他的郁启明。
他的郁启明才不会对他撒这种毫无意义的谎,他的郁启明也不舍得看他一次又一次狼狈成这样。
他的郁启明对他嘴甜心又软。
他的郁启明爱他。
这是个陌生的、他不认识的郁启明。
这个郁启明……不爱他了。
陌生的郁启明说:“票在三点,到时候我开车送你和宋学而去火车站。你的车是我安排人开回去,还是你自己安排?”
乔丰年没理他,他叼着烟含糊不清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我问你,你的行李箱放哪儿了,没那么快改习惯吧。你一向喜欢把箱子放客厅靠墙的,我刚才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为什么?”
为什没有呢?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箱子不在这个房间里。
乔丰年觉得湳風自己肺在发胀发疼,每一次呼吸、气体进入他的鼻腔、内脏,都像是那把刀在割。
他确信他感受到了疼痛。
这些疼痛甚至让他的手开始发抖。
郁启明看着乔丰年叮地一声打开了打火机,幽蓝和橘黄两抹色泽如冰如火,它们拼凑在乔丰年的指尖,细微地抖动着。
他点了烟,盖上了火机的盒盖,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颤抖着吐出来。
薄蓝色的烟雾飘散在带着凉意的日光里,乔丰年给出了他最终的猜测:“你们睡了。”
郁启明不否认,他坐在椅子上,不偏不倚坦然地和看向他的乔丰年对视。
乔丰年舔了一下干涩的唇,他有点呼吸不上来,是真实地有点喘不过气,但他还是努力笑了一下。
“难受吗?有吐吗?还觉得恶心吗?没有对吧,是这么多年睡男人睡习惯了,还是因为这次这个人?”
“是人对吧。”乔丰年垂着眼,手指上的烟垂着,几乎要烫到他的指尖,但是他没有觉察,他自顾自喃喃讲:“喜欢吧,仔细想想,其实还挺刺激的,怎么说都算是睡了一对兄弟——”
他手上的烟终于烫到了自己的手指,尖锐的痛感让他的理智短暂回溯,乔丰年坐在椅子上,回想起刚刚自己说的话,觉得自己已经不仅仅在犯蠢了。
他应该真的是脑子出了问题。
他脑子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他脑子要是不出问题,怎么可能会和郁启明说这种话?他怎么能够——怎么可以——
“我——”乔丰年想解释,可是他脑子一片空白:“我没有——”
然而郁启明不需要乔丰年的解释。
他拿起一旁的四方壶,平平稳稳地给自己倒茶。
茶水倾倒发出细微的声响,郁启明敛着眼,一边倒茶一边淡淡道:“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乔丰年,我劝你不要再用侮辱自己的方式让我愧疚和让步。没用的。”
四方壶落定在桌面,发出轻轻一声声响,却仿佛在乔丰年的耳畔敲了一记丧钟。
——没用的。
乔丰年眼睫不受控地抖了几下,他把快燃尽的烟凑近嘴边,怔愣地发了一会儿呆,又嗤笑着放下了手。
“我没有侮辱我自己。”乔丰年低声:“我是在侮辱你的裴致礼。”
郁启明抿了一口茶,他转动着手里的素瓷茶盏,讲:“你从来不愿意告诉我,乔简明曾经在你小的时候到底对你说过什么话或是做过什么事,或许他是有意的,也或许他是无意的,你不说,我无从判断,但是乔丰年,你其实可以放下这些东西,尝试走出来了。”
“走出来?”乔丰年乖顺地点了点头,说:“好,我走出来。我走出来,你回来吗?”
郁启明阐述不容争辩的事实:“我们已经结束了。”
乔丰年长长地哦了一声,他舌尖舔过发干的下唇,左右找了一下烟灰缸。
找到了,他把那支烫伤了他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摁灭了烟,他缩回手,指腹轻轻揉搓过那道烫伤,在疼痛里,他笑着讲:“对不起——你这么一说,我又忍不住想犯贱了。”
“我现在挺想跪下来求你的,我想说我不结婚了,我后悔了,我管他的乔简明呢,我也不要我妈了,我想说,我只要你、不,我只要我的郁启明。”
他低着头扯开嘴角,僵硬的笑意仿佛一张即将裂开的假面,他毫无尊严地恳求:“……你把我的郁启明还给我行不行?”
郁启明缓缓往后靠在椅背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讲:“他不存在了。”
爱乔丰年的郁启明死在一场高烧里。
死得很痛苦,也挺绝望,死之前喊了一声丰年,除此以外没有其他遗言。
——无论如何,他的确已经死了,活不过来了。
乔丰年听懂了。
他咬住了自己发抖的嘴唇,咬得嘴唇发了白,咬得嘴唇出了血。
他试图忍住眼泪,他近乎慌张地抬了一下头,又看向那一座花格子玻璃窗。
那花格子玻璃窗可真像春山耀华医院门诊走廊里那些花窗。
——“你从来不愿意告诉我”——
——“乔简明曾经在你小的时候”——
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说只是觉得,这些过去了那么多年的事情与郁启明无关,以及……他不想提起裴致礼。
他不想提裴致礼。
可是……
乔丰年把头埋进手臂。
过了好一会儿,郁启明才听到他沙哑沉闷的声音。
“……四五岁的时候,我发过一场四十度高烧。很严重,险些要了我的命。我妈给乔简明一直打电话,打不通,找不到他人。”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早,雨水也格外多。
吹过了三天的北风,下了一场寒雨,气温降到了零度,五岁的乔丰年生了一场病。
乔丰年不太生病,他是个身体很好的小孩儿,所以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让他的妈妈慌了手脚。
乔丰年其实早已经记不清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只有妈妈。
他妈妈抱着他,满身都是惊魂未定的恐慌。
小孩儿爱妈妈,小孩儿很懂事,小孩儿不哭也不闹,乖乖挂点滴吃药。
小孩儿对妈妈说:“我生病了,但是我很快就要好了。”
妈妈说:“好,乖宝宝。”
小孩儿吃完了药,拔掉了点滴,他抱着被子看了一圈病房,问妈妈:“爸爸呢我有点想他了。”
小孩儿也爱爸爸,他是在爱里面长大的孩子,从来不畏缩于表达爱意。
可是爸爸不在,甚至在他问出口之后,他妈妈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怎么了?”小孩儿伸出手擦掉妈妈突然掉下来的眼泪:“妈妈,你怎么了?”
妈妈说:“妈妈没事。爸爸在一个……弟弟那边。”
小孩儿疑惑:“什么弟弟?”他又没有弟弟,谁家的弟弟?
妈妈抱着他,手摸着他的头,一直流眼泪却不给他解释。
乔丰年五岁,发烧到四十度,肺炎,住院四天,没见到他的爸爸一次。
然后,他被告知,他有一个“弟弟”。
他的“弟弟”也在生病。
就在这家医院里,他住在十楼。
他的爸爸一直陪着那个“弟弟”,所以没有时间过来看他。
乔丰年不理解,他不懂,他反反复复和妈妈确认。
反反复复得到同一个答案。
——爸爸在陪“弟弟”。
——“弟弟”。
乔丰年五岁,在住院的第五天,一个人偷偷跑出了病房。
他坐了电梯,一个人上了十楼,十楼很安静,走廊的灯亮得像是冬天的太阳。
十楼很冷,奇怪地没有一个人。
他走到了病房门口,垫着脚往里看。
病床上有个戴着口罩的小孩儿,他一个人低着头坐在床沿,人很瘦,头发剪得很短,他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抬起眼朝着乔丰年看来。
他们隔着一扇门对望。
五岁的裴致礼,苍白、细瘦、比乔丰年矮一点,不爱说话,像个哑巴。
乔丰年推开门,往里走了两步,好奇地问他,你是不是就是我的弟弟?
坐在床沿的小孩儿不说话,他垂下眼睛,看上去懒得搭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