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吴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在半干涸的沼泽地里不停地奔跑，深一脚浅一脚，随时都有可能陷进去。但他不敢停下来，从远处传来的雷声越来越响，一声跟着一声，天黑得就像深夜，积雨云压在头顶，如果这一秒不冲出去，下一秒就有可能被淹没在这无人应答的泥地里。
　　快跑，再快一点。

　　豆大的雨点砸在背上，有点疼，也有点痒，温热的湿润感顺着衣服传到皮肤。吴霖很慌，心想完了，逃不掉了，没人知道我在这里，我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救我，快救救我。

　　雷声还在继续，甚至还有了规律，轰隆隆轰隆隆的，像谁在耳边大喘气，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在发抖，跟着雷声一起。

　　腰腹酸软，好像已经陷进去了，沼泽地巨大的引力拉扯着他。吴霖在梦里不停扑棱，泥点子甩得到处都是，为了赶紧挣脱这烦人的泥泞，他猛一转身。

　　——嘶！

　　转身之后竟然腰背悬空，一只胳膊把他捞了回来，吴霖抬头，发现天已经全黑了，医院的走廊异常安静，辛望云脸上全是泪水。

　　“你哭什么？”吴霖问。

　　“我害怕。”哽咽的喘息混合着胸腔的共鸣，就是刚刚梦里的雷声。

　　“怕什么？”

　　“怕你走了，怕我太晚知道，”高大的人缩成一团，哽咽都显得很不自在，“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吴霖。”

　　“怎么会呢？”吴霖伸手摸了摸辛望云的脸，满手泪水。

　　“怎么不会呢？你那么狠心，说走就走，如果不是我去得早，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到黔林了？”

　　也许是的，吴霖瞪着大眼睛，不敢说话。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我，一点也不觉得我没了你会活不下去，撒谎骗我，还不让我见孩子，你真的坏透了。”

　　“你骂我！”吴霖心里委屈，“你早上还说要道歉的！”

　　“我后悔了，”辛望云在吴霖的睡衣上蹭了蹭脸，“我后悔了，我现在觉得你实在是太坏了，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和我提分手呢？你根本不讲道理！”

　　“我那是为了你好！”

　　“你瞎说！你至少还有念念，我什么都没有，这辈子想你了就只能玩那只小仓鼠！而且它还会没电！还不能换电池！”刚擦干的脸又湿了，辛望云索性不管了，把整张脸都贴在吴霖肩膀上，止不住的哭。

　　“你遇见其他人就好了呀，有了其他人——”

　　“你还瞎说！”辛望云气急了，抱着吴霖的手都在抖，“那你为什么遇不上其他人？你就可以不忘记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过，而我就必须忘记你，随便找个人凑合过？！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我……”词穷了，吴霖突然觉得辛望云说的好像也挺对。

　　“你就是自私！”辛望云抬起头，“你就是只想着不能拖累我，但根本就不管我愿不愿意让你拖累，你就是觉得我没有你也可以，但根本不想我实际上可不可以。我每天睡不着，想了一万种方法让你回到我身边，但你连试都不让我试一下！”

　　“……”

　　“如果是我给你提分手呢？如果是我一定要和你提分手你怎么办？你就这么开始新生活了吗？随便找一个人？然后也能过得幸幸福福的？”

　　“你别哭了……”吴霖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不停地用手帮辛望云抹眼泪，“你都这么大的人了……”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护不住你！你是真没想过我没了你会怎么样吗？是真不知道你受苦你过得不好我会多心痛吗？！”

　　“所以我才没告诉你嘛……”吴霖小声嘟囔。

　　“你还在狡辩，”辛望云终于不哭了，睁眼瞪着吴霖，看上去很凶的样子，“如果我生病了也不告诉你，你会开心吗？什么事情都是你做可以，我做就不行，你连喜欢你的权力都不给我！”

　　吴霖嘴一瘪，彻底蔫了。

　　“你说说你是不是坏？之前我到处找你生孩子的医院都快找疯了，怕你等不及，怕我耽误了你，你那些检查数值每一项都能要了我的命！你就是我的命！你怎么能拿着我的命这么糟蹋？！”

　　才经历了一个下午，辛望云的态度就发生了180°的大转变，吴霖越听越委屈，懒得憋也不想忍了，鼓着腮帮子就开始回嘴。

　　“那你也欺负我了呀！你脾气又坏又听不懂人话！你才是大坏蛋！”

　　“我哪里欺负你了？”

　　“你就有！你不和我吃饭！我辛辛苦苦做了一下午你居然不吃！”

　　“我……我不是，”被吴霖突如其来的反击吓懵了，“我那是心疼你，想让你一个人多吃点。我之后也没有吃饭啊！被张远他们灌了一晚上的酒，胃都要吐没了！”

　　“那你宁愿喝酒都不和我吃饭！”

　　？辛望云愣愣地看着吴霖，觉得他说得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你还说念念长得丑！”吴霖也带上了哭腔，“她那么可爱你居然说她丑！”

　　“怎么可能？！”辛望云两只手统统举过头顶，“你冤枉我！”

　　“你就有！你说念念的嘴长得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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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辛望云百口莫辩，“我是说我的嘴长得不好看，你看你的就很好看，念念的也比我好看！”

　　“你才不是这个意思，你就是说她不好看，我都听见了！你不仅说她不好看，你还说她名字不好听！人家本来就叫辛念，辛念辛念！是你偏要说她叫吴念！”

　　“我……不是……我……”吴霖嗓门越来越大，辛望云吓得头顶直冒冷汗，“那她本来就叫辛念你还不让她上我家户口，她一生下来就应该在我家户口上啊！”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太坏了！又笨又坏！”说着说着，吴霖也开始掉眼泪，“东西也不会买，我家又没有电梯，你买这么重的婴儿车干嘛？每天要搬着上下五层楼，你都没有想过我会不会抬不动！”

　　“我……”辛望云确实没想过，“我还以为那个不重……那我们买新的好不好？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以后都我来抬，你什么都不管了好不好？”

　　“不好！你瞎买的东西就只有婴儿车吗？家里那么多东西！你只知道买贵的，根本不知道买好的！”

　　“不是，”辛望云用手腕小心翼翼地给吴霖擦眼泪，“那怎么能是家呢，就是一个破房子。东西你不喜欢就不要了，以后都按你喜欢的买好吗？”

　　“你还嫌我房子破！你就给我那么点工资！根本租不了大房子！”

　　“我已经给你很高的工资了，”辛望云委委屈屈，“再高了别人会说闲话的，说你才进公司就拿这么高的工资……”

　　“那现在别人就没有说闲话了吗？！”吴霖抬腿踢了辛望云一脚，接着就被辛望云捞在手里捂住了，还……挺暖和的。

　　“没有了没有了，以后都不会有了，别生气了，这些我都改好吗？”

　　“怎么改？我给你带鱼汤你也不喝，那鱼我挑刺就挑了一个中午，你连看都不看一眼，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那我专门给你在食堂安排了孕夫餐你不也没吃嘛，我们扯平了好不好？”

　　“那能一样吗？你天天吼我，大家都不喜欢我，我根本不敢一个人去食堂！”

　　“我错了！”辛望云内心绞痛，“我没想到这个，是我不对，我……我太坏了，我回去就给大家解释，当着全公司给你道歉好不好，别哭了别哭了！”

　　“我不！我就是生气！”吴霖的眼泪越掉越凶，“你还骂我！骂得特别难听！我都没有骂过你！你原来说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生气的！但你这也生气那也生气，你根本就是个骗子！”

　　“那你骂回来好不好？”辛望云没办法了，“以后你骂我我都不回嘴，想骂什么就骂什么好不好？”

　　“你本来就不能回嘴！”

　　“对对对，本来就不能回嘴。那我这么坏，你之前怎么不骂回来呢，你骂我我就不敢欺负你了，我心这么软，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才没有心软！你还不让我去辛意上班！我这么好，专利都卖给你了，你还不要我，我根本……根本就可以不去辛意的！”

　　“对对对，是我不成熟，有眼无珠。所以我爸都不让我管公司了，说我还要成长成长。”其实辛博宇没不让他管公司，是他自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懒得管。

　　“你怎么成长？你这么笨！我随便撒个谎你就信，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来！你根本就不是泉临大学毕业的！你的学位是不是花钱买的？！”吴霖像是被气急了，扯着辛望云的领子就开始嚎啕大哭。

　　“是买的是买的，你的才是真的！”

　　“就是买的！”吴霖越哭越大声。

　　“对对，不哭了乖，哭着伤精神。”辛望云轻言细语，拿出了哄念念的耐心。

　　“你怎么这么笨啊？你早点发现不了吗？你就不能动脑子想想吗？念念也像你一样笨可怎么办啊？！”

　　“不会的，孩子都随Omega爸爸，肯定不会像我这么笨的！”

　　“我不信！”吴霖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你太笨了我不喜欢你了！”

　　“喜欢一点点吧？”

　　“不喜欢！”

　　“就一点点？”

　　“我不！”

　　“那再少一点点？”

　　“我不我不！”

　　“那就一点点的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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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就一点点。”

　　吴霖柔顺的头发因为刚才的哭喊被揉得乱糟糟的，有几缕被眼泪了打湿了，正正好搭在额头上，辛望云用手轻轻拨开，趁他没有防备，在额角落了轻轻一吻。接着就看见吴霖整个人都扑进了他的怀里，脸紧贴着他的胸口，背脊随着抽泣声一抖一抖，像只正在在偷藏坚果的小仓鼠。

　　温暖的大手顺着后颈慢慢抚摸至肩背，时不时地还拍打两下，以帮助怀里的人缓解抽噎。直到抖动不已的肩膀渐渐停止，抓着他衣领的手也慢慢松开，辛望云终于松了一口气，打算扯过身侧的被子把吴霖给包住。

　　如蚊蚋般的声音就是这时传来的——贴着他的胸膛，沿路带起了小小的颤栗：“哥哥，我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