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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最初的你

第74章 最初的你
  “我想死在你身上。”

  “嗯?”

  纪然脱力地挣了一下,没成功。身后的男人重复了一次,随后将汗湿的额头抵在自己背上。认识闻名三年多,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说到想死。

  常人遇事喜欢感慨:烦死了,累死了,热死了,饿死了。可闻名从不这样说。

  纪然拼命翻过身去,与他四目相对。沁满汗水的面孔上,正在逐渐变红的深邃双眸格外瞩目。突然,眼睛被粗糙的手掌覆盖。黑暗中,一滴液体落在唇上,是咸涩的。

  纪然轻启双唇:“名哥,你哭了。”连大黄走时都没落下的那滴泪,终究落下了。

  “是汗。”

  “那你为什么要捂我的眼睛?”

  “我怕汗落在你眼睛里。”

  默然相拥片刻,纪然大概想通了闻名此行的原因。

  “名哥,你是不是出事了?你……要跑路吗?”

  “如果我跑路,你愿意跟着我吗?”

  “……如果我孤身一人的话,大概吧。”纪然无法想象,扶老携幼亡命天涯的场面。

  奇怪,自己在说什么,他们只是笔友而已,并没和好啊。

  纪然逃离那两道灼热的视线去冲澡,淋着冷水想了很多。片刻之后,他返回卧室,慵懒地擦着头发,说出自己的决定:“你去自首吧,我会等你。”

  闻名叼着烟一语不发,痴恋地盯着他,袅袅飘散的烟雾,如山川般横亘在他们之间。纪然毫不介意闻名吐出的二手烟,不动声色地吸进肺里,同样的烟雾经过两个人的肺,仿佛能将他们的骨血融在一起。

  “说话啊!”纪然急了,跃上床踢了他一脚。

  闻名笑着,在那纤白的小腿上捏了一把,“来之前,我准备了很多话想对你说。真的见了你,反倒说不出来了。”

  纪然便抱起膝头,等着他说。闻名下床开窗,在湿热黏腻的夜风中抽光了烟,又将烟盒揉/捏成一团,才缓缓开口:“遇见你之前,我从没做过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现在,我所有的悔意都与你有关。如果有机会,我们重新开始了,我发誓永远不会再伤害你。”

  “可是,你拿什么发誓?”纪然急扑到窗台边,颈间微红,又蒙上一层细汗,“你只有一个人一条命,什么誓言都轻飘飘的。”

  “那就再加上我最爱的人,你。”

  “狗屁逻辑!”比捆绑销售还可恶!纪然气得抓起他的胳膊狠狠咬下去,直到味蕾尝到一丝腥甜才松口。

  闻名左臂上留了个冒血珠的表,目光却还是柔情似水,从头到脚地洗礼着纪然,最终停留在他左手上。

  纪然天生肤白,但左手的中指,有一圈痕迹更白。闻名擒住他的手,在那圈白印上落下一吻,心满意足地微笑着。

  “早点睡吧,我走了,有机会再追你。”

  纪然悻悻地抽回手,满面潮红,“滚吧。”

  在后来平淡无奇、“日复一日”的婚姻生活中,他一度悔恨欲死,在这个可能是诀别的时刻,自己竟然说了“滚吧”?!

  两天后,不断呼啸而过的警笛声划破闷热如蒸笼的夜,也撕裂了纪然的梦。

  忽高忽低缓慢循环的,是救护车。急促而尖锐的,是警车。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拂开窗帘向外张望,明亮的橙黄色街道,像城市的腰带安然延展,一如从前的每个夜晚。某种极度不详的预感,沉重而缓慢地坠进胃里。他反复拨打闻名的手机,柔美的女声在耳边重复着“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

  纪然迷茫无措,蜷在床上一遍遍刷新新闻APP。如果有任何突发状况,记者们从来都是反应最迅速的。

  但本地新闻里,始终都是那不痛不痒的几条,两伙酒后斗殴的,一个酒驾被截查狂奔几百米后被放倒的……

  倒是社交软件上,有人手快更新了动态:凯撒宫那边好像发生枪战了,路全封了。

  纪然的胃瞬间缩成一团,狠狠痛了起来,在极端焦虑不安中捱到天亮,早早就准备好早餐,还把家具和地板擦了两遍。

  “咸了,哥。”

  “啊?”纪然失魂落魄地抬头,面色苍白,眼圈乌青。

  “鸡肉粥,咸了。”纪叙起身,用手背蹭蹭嘴角,“我打工去了啊。”

  纪然根本尝不出粥的咸淡,木讷地点头。

  俯身换鞋时,纪叙又说:“网上说凯撒宫发生枪战了,不知道真假,不过路都封了倒是真的,地图里提示的是,燃气管道紧急抢修。名哥没事吧?”

  “联系不上。”

  洪福和乐乐还睡着,纪然轻手轻脚地盖好粥和菜,把戒指擦了擦戴上,出门工作。半路,他特意绕去凯撒宫所在的商业区,极不安全地从驾驶室探出半个身子张望,只见路障林立,警服攒动。

  特意大老远赶来看热闹的路人告诉他:“方圆一公里全封了,连海上都封了。”

  “出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新闻也没报,听说是发现外星人了。”这路人还特意带了面包矿泉水,看来是要驻扎在此蹲守消息。

  纪然顾盼片刻,开车赶往公司。弟弟的联考成绩就要公布,他自我感觉良好;女儿又瘦了点,即将升入小学;姥爷……姥爷依旧硬朗,舞姿愈发曼妙。纪然感到人生终于迈上新的台阶,只是他不想这阶上没有闻名,哪怕是一直作为笔友和前男友。

  这份羁绊太深,世上无人可以替代。他们是自然界中的专性共生关系,像豆科植物和根瘤菌,白蚁和鞭毛虫,谁也离不开谁。

  “是的,全套的VI设计都是我们负责,如果您想做整店输出模式的加盟,那选择我们——”手机在桌面“嗡嗡”狂震,纪然对客户露出略带歉意的微笑,将这个陌生号码按掉。

  “不好意思,我——”手机又震,还是那个号码。

  纪然心口蓦地发紧,低声说“抱歉”后,起身接起电话。

  一个低沉嘶哑的男声,“纪先生?我是警察——”纪然飞速挂断,把手机贴在大腿上,心脏紧挨着喉头狂跳,脑中白光闪烁。

  陌生号码再次打进来,留下一处私立医院的地址。纪然无声挂断电话,拔足飞奔,一路狂飙,只要前车速度稍慢就狠砸车笛。

  还没进医院停车场,车就被截停。车窗降下后,一张证件在眼前飞速晃过,冰冷而客气的声音说:“抱歉,本院被警方征用,请到别处就医。”

  “纪先生吗?”电话里的嘶哑男声由远及近,随后一个毛扎扎的脑袋半探进来,吓得纪然紧靠在椅背上。

  男人血丝密布的小眼微微弯起,黝黑的脸庞皱纹明显,“车停路边,跟我来。”

  紧随男人身后步入医院正门时,纪然打量着他的发型,惊觉自己是认识此人的!

  “红毛丹?”

  男人回头,“啥?”

  “我没、没说话。”

  男人身量不高,但步履飞快,纪然要小跑才不至落下。整条走廊,触目所及颜色单调,只有医护人员的白、蓝和警方的深蓝,也有少量如红毛丹这类身着常服的,星星点点夹杂其中。人多,但很静,只有匆匆疾行的脚步声。

  纪然想开口问,又不敢打破这份诡异的平静。电梯里,时空仿佛凝滞,红毛丹深深地叹息着,这一口气长得直到5楼还没有吐完。

  人流在这里变得稀疏,走廊尽头的手术室,两盏绿色的“手术中”指示灯森森发亮,附近贴墙蹲着个身穿高中制服的马尾辫女孩,一旁的女警正柔声问她想喝什么。

  见纪然脚步犹疑,红毛丹解释道:“其他人的家属。”随后示意纪然在等候区落座。

  “孩子,你也坐啊。”

  女孩垂着的头微微摇动,不言不语。

  红毛丹又深长地叹气,仿佛心里有个风箱似的,同时从裤袋中抽出钱夹。

  纪然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怎么称呼?”

  “叫我老胡吧。”

  “胡警官,闻名是你的……线人?那他这种情况……要判多少年?”

  只见红毛丹,不,老胡从钱夹中抽出一张纸片递来。纪然捏着它,怔了一瞬,随即翻转。

  是一张5寸照片,半身照。里面的少年身着警服,冷峻凌厉的面部线条犹带青涩,眉峰下双眸深亮,灿若北极星,嘴唇倔强地抿出一个不耐烦的微笑,看起来痞极了,偏又英气逼人。

  “名哥……”纪然低声喃喃自语,浑身每个毛孔都炸裂着,绽出细小的火花,后脑勺又胀又麻。

  照片里的闻名至多不过20岁,正隔着漫长的时光,和自己对视。他那野蛮下的善良,他的敏感多疑,被灰尘覆盖的“优秀员工”奖杯,和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明灭不定的烟头。所有的答案都写在这张照片上,这么薄,又那么厚。

  “我是他的直属上级,十年前,是我把他从警校带出来的。那是个,很远的地方。”

  一封信出现在视野中,只听老胡又说:“抱歉,工作需要,我也看了。”

  纪然劈手夺过,取出信纸展开,手腕细细颤抖着,那些字句也跟着模糊起来。

  “然然,你是泥淖里的花,阴沟里的光,是流过我心口的清溪。你的石头哥哥此生唯爱二物,你与正义。我因爱你而活,因爱正义而死。

  本来,我只信天地间自有公理,不信鬼神轮回。现在,我更希望人有魂灵与来世,如此便能再看看你、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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