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血腥家主
荆榕挨了索兰这一脚,眉毛轻轻一跳,乌黑的眼睛转过来盯着他,好像并不明白出了什么问题。
看起来挺平静和无辜的。
索兰:“。”
他顺着奥托莉亚女士的话转移了话题:“近来家中的两兄弟还顺利吗?”
“顺利得不得了。”奥托莉亚女士受到了鼓舞,随后开始大谈特谈自己的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和贵族家的小姐结婚了,有好几位小姐都在打听他,幸好你已经回了加尔西亚,否则让他们知道我们家跟黑手党的关系,恐怕婚事进行得不会那么顺利。”
从奥托莉亚的话中,荆榕隐约了解到索兰的一些童年回忆,只不过提及时也是只言片语,只能暂时知道他在云之联邦生活时的一些小的事件,比如曾被学校开除,比如好像爱好打架,曾被数次警告和劝退。
626也在旁听,他说:“看来你老婆从小就武德充沛!兄弟。”
荆榕点点头,眼里带了一些安静的笑意。
他听得很开心。
他很喜欢听这些事情,即便讲述者的重点并不在这上面,但他还是通过自己的想象,勾勒出了一个少年时的索兰·艾斯柏西托。
灰色的短发,冷淡又警惕的绿眼睛,从小身体虚弱,可是酷爱打架,身上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
也总是沉默。在云之联盟里,黑手党之地加尔西亚被视为暴力、冲突和未开化的代表。
可以想见的是索兰的少年时期不会很好过,但是更多的事情,荆榕也知之不详。
索兰·艾斯柏西托本人看起来没有被唤起任何心绪,他正在专心地用餐叉叉起荆榕给他切好的肉排。
后厨上到餐中小点时,侍应生用托盘传来一个小纸条,是阿德莱德写来的。
索兰低头看了一眼,随后将纸条递给了荆榕。
荆榕接过来展开,上边潦草写着“病房转移后小亨利昏迷咯血”。
小亨利就是索兰第一天绑架荆榕,要他帮忙做手术的小男孩。
荆榕将纸条收入袖中,起身微笑说道:“我离开一会儿,见谅。”
索兰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平静地点了点头:“你去吧,医生。”
突发情况,没什么好说的。
荆榕离开房间,阿德莱德已经等在了外面。
他问道:“怎么回事?”
“一天前小亨利醒了,我们想把他转移到更安全的庄园。”阿德莱德说,“可以保证没有任何人接近他,都是自己人,但是他的状况突然恶化了,我们的医护人员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荆榕也不说别的话,他直接问道:“在哪里。”
“车马上就到,您要看看吗?”阿德莱德问道。
“去我的诊所。”荆榕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地形图,随后说,“请你留在这里,阿德莱德先生,帮我看着他不能喝酒。顺利的话我会赶回来。”
阿德莱德:“……”
他?
看着boss不能喝酒?
他不如跟着医生去呢。
司机将备用的车辆开了过来,荆榕看了一眼天色,对司机摆摆手,随后走向正骑着摩托车停在墙角的几个黑手党低层少年。
今天他穿着一身黑西装,从富丽华贵的街道走出来,少年们就立刻意识到了他的身份,并摆正了姿势:“您、您好。”
“你们的摩托车能借我用一下吗?”荆榕说道,“我是医生,去救个小朋友。”
“!!!”
这是一片富人区,其实按道理来说,不该有这样的街头少年存在。只不过富人区也有基础的生活需求,他们是一群维修店的小工,随时准备着被叫去修马桶、修水管,或者修理某个出轨男人的头。
只用一句话,眼前的几个少年就已经被点燃了。他们火速一致推荐起了每个人的装备。
“这个这个,水冷循环,钢管车架,钢板的弹簧悬架,这是加尔西亚最好的一辆摩托车!”
非法改装永远存在于黑手党中,荆榕做了个敬礼的手势,随后跨上摩托车,点火启动,轰鸣的打火声中,他说:“感谢你们,加尔西亚的星星。我会全须全尾地还回来的。”
摩托车轰鸣而去。
少年们还在面面相觑。
“他在说什么?”
“加尔西亚的星星?”
“不会在说我们吧?”
“不能吧……”少年们挠挠头,“好奇怪的人啊,他说话听起来像在作诗。”
荆榕一脚油门突入车流。
傍晚的加尔西亚果然堵车,荆榕看到路边的交警也如过无人之境,一路变道加塞,开着最高速度闯红灯,八分钟后,他到达了诊所。
626:“兄弟,你这个架势,谁敢说你不是黑手党啊。”
它跟着执行官,感觉自己的系统脑壳都要被风雨吹飞了。
荆榕到得太快,甚至比小亨利的医疗转运车还早一分钟。
这个点诊所正好在准备下班,他的两位助手刚刚挂上了停止接诊的牌子,看到他带着病人转运车到来,也不敢怠慢,而是跟着他直接进入了检查室。
“荆榕先生,病人呼吸节律紊乱。”助理阿帕汀小姐首先说道,随后对小亨利进行了基本的检查,“他出现了意识障碍吗?”
送小亨利过来的黑手党成员点点头说:“早晨他还有意识的时候开始说胡话。”
626火速进行着检测和警报:“他的身体中白细胞含量急剧减少。考虑中毒,兄弟。”
荆榕将手按在小亨利的脉关,片刻后说:“中毒。考虑苯中毒。最近有人给他接触了农药或者抗爆剂吗?”
另一个助手迟疑着问道:“老师,什么是抗爆剂?”
这是个问一般病人时很难得到回答的问题,但问黑手党总不会错。
没等其他人疑惑,送人过来的黑手党成员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下:“不……不清楚,但是庄园附近最近有人运汽油燃料。说起来,他的房间里的确有一种有点甜的香味……”
“报给阿德莱德,让他顺着防爆剂和农药的方向查一查。”荆榕迅速换上消毒手套,“给氧,给他换去污衣,给葡萄糖醛酸酯。”
他思索片刻后,再次说道:“给0.5%的活性炭悬液。”
“活性炭?”助手小姐再次迟疑了。
这个年代的人们还没有将活性炭的作用发展到药用上。
荆榕点点头:“对,柜子里的高纯度炭末,配成这个比例喂给他。”
急救的内容本身不复杂,但会出现苯中毒的确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626:“可恶,这下真成了侦探小说了。”
荆榕查看孩子的情况:“不如说,这个时代正是侦探小说的爆发时期。时代促成了人们的思考。”
生物与科技正在发展,常人也开始想到给人下毒,面对黑手党势力,硬碰硬没有效果的时候,他们也会用一些阴招。
阿尔·艾斯柏西托就用过神经。毒。气设备。黑手党们对这东西不陌生。
不过现实和侦探小说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半小时内,医生的结论和黑手党内部查到的资料再次以托盘小纸条的形式被送到索兰面前。
阿德莱德迅速通过出入库的比对,揪出了一个负责运输汽油防爆剂的司机,他承认受了阿尔·艾斯柏西托家某个下级帮会的威胁,往孩子的药剂里加入了过量的笨。
黑手党的车辆在全市调动了起来,信息如同从潮水一般涌入索兰·艾斯柏西托的信息网络,被每一个神经节点准确地捕捉到。
侍者第三次送来托盘小纸条的时候,索兰·艾斯柏西托看了一眼,见到上面写着:“医生已经成功。”
他放下纸条,继续带着微笑和阔别多日的小姨妈谈笑风生。
晚宴平静地持续了一个半小时,随后以奥托莉亚女士的尽兴作为结束。
事实上,这种体验并不常见。
索兰·艾斯柏西托难以相信任何人,放在从前,同时操心好几件事是他的习惯。
医生的到来好像打破了这一切,医生在与他相关的事情上从未犹豫,把事情交给他,好像再无后顾之忧。
这场突发事件很平常,也很小。
不过索兰·艾斯柏西托忽而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他暂时不能说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
“索兰,今天午夜还有一场歌唱家巡演到加尔西亚,要一起观赏吗?”
奥托莉亚对着他发出了邀请,“就像以前那样,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听听时下流行的戏剧,被艺术陶冶一下情操……下次再见到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索兰,希望我家里那两兄弟结婚的时候,你会到场。”
索兰·艾斯柏西托出于尊重和体贴,按照以前的习惯,是会陪同前去的。
不过今夜发生的一切让他有点想要有所例外。
他说:“见到您我很高兴,奥托莉亚姨妈,不过我还有事在身,我会请一位体贴的淑女小姐陪同您前往歌唱家的现场。”
“是么?这可太遗憾了。”奥托莉亚的兴趣显然也并不完全在他身上,她只是需要一个温顺的人陪她说话。
拉扯几番后,索兰·艾斯柏西托和她告了别,随后回到宴会包房中。
空落落的包房中仍然可以看到加尔西亚的繁华夜景,暖黄的灯光照在优雅的骨瓷描金的餐盘上。
他就坐在椅子上,宴会厅的侍者藏在角落,力图让自己完全淹没在这个精致的空间里,以防打扰到黑手党家主的思绪,同时,他也全力准备着倾听来自索兰的真正需求。
索兰·艾斯柏西托经常来这家餐厅吃饭和宴客,通常他会根据客人调整菜单,哪怕是自己完全不喜欢的类型,也会陪着吃下去,只不过饭后通常还会进食一些真正喜欢的食物。
“给我来一份红酒。”索兰说道。
侍者听见他的声音,立刻答应下来:“好的,先生,特意为您从酒庄留的烈性红酒,酒庄听说您喜欢刺激的口感,为您做了一个烈性酒窖。”
“很好。”索兰·艾斯柏西托说道。
侍者抬脚,刚要往外走,索兰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又把他叫住了:“算了,你等等。”
侍者停下来,说:“一切听您吩咐,先生。”
索兰挥挥手:“拿杯咖啡给我吧。不,拿……”
他有点烦,因为想起来咖啡也正在荆榕给他列的禁用饮品中,咖啡因和尼古丁都会对他的神经系统造成刺激,造成偏头痛的延续。
虽然他今天一整天的确是没有再头疼。
“拿——拿,算了,给我柠檬水。”索兰·艾斯柏西托皱着眉,在别人眼中看来,好像正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纠结。
侍者也不敢多说,火速去拿柠檬水了。
*
荆榕在诊所多停留了一会儿,看到孩子的身体指征恢复之后,才放心离开。
626说:“这孩子真不容易。”
荆榕从诊所的仓库里拿了点东西,随后跨上摩托车,说道:“是的。”
先是被捅了许多刀,脏器感染坏死以至于要无麻醉手术,捡回一条命后还被人下了毒,如果没有在这个世界中遇到索兰和他,恐怕早已死过无数次。
荆榕骑着摩托车,掐着修理店关门的时间,回到餐厅前归还了摩托车。
门外的孩子们果然还等着他。
一听到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少年们就从昏昏欲睡中复活,纷纷跑了出来。
“很好的车,我来还了。”荆榕想了想,告诉他们,“有你们的参与,我成功救治了一个急性苯中毒的孩子,他比你们小一些,十岁左右。”
“!!!!”少年们被震撼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荆榕随后又丢过来一个零件包。
“高强度合金悬挂架,很少见的合金钢,它可以平衡快速发动时车身产生的扭力,用它可以更稳,你们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
如果说刚刚是感叹,现在少年们完全是见到了神迹。
少年们:“!!!!!”
荆榕说:“多谢你们,我现在回去吃饭了。”
他也背过身,往后挥了挥手,随后往灯光已经黑了的餐厅走去。
“你这算什么,拯救黑手党少年的人类之光吗?”
一道声音没有感情地从旁边传来,夹杂着浅淡的调笑意味。
索兰·艾斯柏西托靠在餐馆招牌之下的阴影里,抱着手臂歪头看他,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荆榕说:“嗯?”
他想了想,随后说:“我也喜欢改装机车,我觉得那些孩子也会喜欢。他们真的很有想法,改得很漂亮。”
“是吗?我以为云之联盟的医生会对脏兮兮的黑手党少年避之不及。毕竟他们没有文化,也很粗鲁。”
索兰·艾斯柏西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荆榕耸耸肩膀:“怎么会。没有他们,我的饼干就找不到试吃的人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看了他一会儿。
并不很长的时间,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
他还是在医生脸上看不到任何愚弄和虚假,医生对待世界的态度一向平静自然。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还吃饭吗,医生?”
荆榕还没吃到一半就离开了,于情于理都应该再找点东西吃。索兰·艾斯柏西托一般不会特意要求餐厅为他的需求推迟打烊时间,不过此刻可以例外。
荆榕想了想:“你吃饱了吗?”
索兰理所当然地说:“吃饱了。”
荆榕看着他,双手差在兜里:“坦诚地说,我想回家煮面吃。”
索兰·艾斯柏西托:“。”
自从吃过了荆榕的阳春面,他察觉自己听到这个词后就开始分泌口水。
原本应该被烟熏三文鱼填满的胃此刻充满了空虚。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好,回家。”
司机把车开了过来,索兰·艾斯柏西托看着荆榕钻入后座,想了想后,他也跟着钻了进去。
司机:“?”
索兰从前的习惯是坐副驾驶,方便意外发生时随时掌控车辆的使用权,这一举动非常不常见。
荆榕也察觉了他这一习惯改变,他看过去,索兰正把车窗摇上去。
索兰回头看到他的眼神,思绪停了一下,随后浑不在意地用眼神投递了一个问号。
荆榕没有说什么,他伸出手,轻轻牵住索兰的手腕。
就在索兰正以为这又是一次神秘的东方诊脉的时候,一个炙热的吻郑重地落在了他的腕间。
只一刹那,这样的炙热和滚烫似乎烧遍了全身。
索兰·艾斯柏西托手腕忽而发力,翻过来勾住荆榕的手,往他的袖中探去。
没有想更多。
只是这把火烧在他的神经上,让他条件反射地想要进攻和侵占,只要一个人占领了那温暖的所在,那么他就是安全的,谁也抢不走。
荆榕成功让他如意,他没有躲,反而往他更靠近了一点,让他的手得以长驱直入,摸到他的手肘,温暖的肌肤,坚硬的肌理。
医生的肌肉真的异乎寻常的硬。
索兰·艾斯柏西托问道:“怎么练出来的?”
这种肌肉密度实在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到的。
荆榕想了想。
这个问题很难解释,最准确的说法是常年的战斗经验和执行局医疗部的改造效果。
他的全部骨头都已经替换成了最硬的轻型合金。
荆榕说:“经过了一些机械改造,就像你的机械手一样。”
索兰·艾斯柏西托思考了一瞬,第一反应是:“是因为受伤吗?”
他一问问题,荆榕的声音就变得非常温柔:“不算受伤,是为了更好的工作。”
索兰·艾斯柏西托想了想,接受了这个理由,但还是感同身受地说道:“那一定很疼。”
那一定很疼。
多年前也是他,在听说过荆榕的精神力碎过后,第一反应是:“那一定很疼。”
不论轮回多少次,有些问题的答案始终如一。
荆榕说:“还好,我做手术的时候麻醉技术已经很先进了。”
索兰·艾斯柏西托忽而转换了一种云之联盟通用语,低声说了一句话。
荆榕听完就挑起了眉:“你想知道?”
索兰·艾斯柏西托凝视着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荆榕同样用云之联邦通用语说道:“有些事情您要亲自试一试才知道了。”
“真的吗?”
索兰用指腹刮过医生的肌肉,往里压了压。
一切动作隐在黑暗的车后座上,只有司机如坐针毡。
司机以自己的最快速度把这两位祖宗送到了别墅。
索兰·艾斯柏西托暂时忘了阳春面的事情。
荆榕看起来也不太记得。
626经历了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向自己的欲望投降,它弱弱地提醒道:“那个,哥们,你们还吃面吗?”
“夜晚吃太多对他的肠胃恢复没什么好处。”这是荆榕的回答。
626:“。”
它就知道。今晚只有单身小系统没有饭吃。
626:“TVT,好的,兄弟,我就先休眠了,你吃饭一定要带我啊!!!”
这一场火来得迅猛而剧烈。
索兰被荆榕推倒在侧间的小床上时,还在想着今天晚宴上的事。
他扯住荆榕的领带,腿蹭过荆榕的衣摆,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奥托莉亚姨妈?”
“因为她在冒犯你。”荆榕俯身,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引得索兰闷哼一声,“加尔西亚就是美好的,和你一样。”
滚热的呼吸焦灼缠绵地靠在一起。
“嗯……和我一样?”
索兰·艾斯柏西托已经不太能用眼睛聚焦事物了,他放任自己朝后仰去,完全躺在荆榕身下,凝视着他乌黑的眼眸,那眼底是狂风暴雨。
他想了想,只说:“她没有那么坏。”
当然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他是黑手党首领众多情妇的一员生下的第五个孩子,也是最早被亚里沙认为未来毫无作为,不适合留在加尔西亚生存的孩子。
那时正逢内乱,他的父亲威尔·艾斯柏西托正在给自己挑选接班人,他有四十多个孩子,最大的已经成年,而且可以带领一个帮会。
索兰除了拥有艾斯柏西托这个姓氏以外,和黑手党内的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从小安静,喜欢看书、学习和绘画,甚至到六岁时还会因为枪声而震颤惊悸,到十岁时,还不习惯别人大声说话。
面对加尔西亚崇尚武力的环境,他唯一学会的就是沉默地打架,骨头孱弱,没有关系,因为人们畏惧的是骨头碎了也接着打的人。
加尔西亚这个地方会诞生和养成各种各样的人,索兰·艾斯柏西托,他在被送去云之联邦之前,其他人对他的印象是一个有着绿色眼睛,灰色头发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