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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那一夜, 盛愿醒到天明。

第74章

那一夜, 盛愿醒到天明。
他决定糊涂一次。

违背天性,忤逆本能,直到走穿那颗固执的心。

这大概是他们之间爆发的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后来, 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隔日的晨光升起,一切不堪回首化在心底,仿佛雪下一夜盖住的泥泞。

薄暮时分,窗外挦绵扯絮, 将万物妆点白晖。

牧霄夺把轻飘飘的小羽毛从病床挪到自己腿上,盛愿随遇而安, 双手捧着温热的鲫鱼汤小口喝,木然望出窗口。

盛愿的瞳色淡,被落雪一映,浮上一层疏浅的薄光。

他的思绪一向不着边际, 这会儿又发呆, 天马行空的想象自己住在一间大雪封山的小木屋,小砂锅里煨着黑鱼汤,他守在炉子旁边取暖, 烤得身上暖烘烘。

这时, 木门突然被推开, 白毛风顺势灌进来, 牧猎户挟裹寒意回到家中,肩上扛着一匹血淋淋的猎物,对他说今天的晚餐是烤鹿肉和浆果酒。

想着想着, 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

牧霄夺单手圈着盛愿清瘦的腰肢, 手掌从宽松的衣摆探进去,揉捏温暖细腻的软肉, 手感简直好得不可思议。

渐渐地,手掌的位置越来越偏、动作越来越放肆——

盛愿觉得,自己给牧霄夺一点颜色,他迟早要开染坊。

他的侧腰敏感,痒得直躲。牧霄夺勾着腰把人捉回来,他作势从男人身上离开,又被轻轻松松拖回腿上。

如此反复两次,盛愿终于受不住似的软了腰,嗔他:“还没吃鹿肉呢!”

牧霄夺微微一怔,俶尔笑道:“想吃鹿肉?嗯,我们家阿愿是该补补。”

盛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悄无声息涨红脸,恼羞成怒抬手打他,“你才应该补呢…!”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于是脸上的红意漫得更浓。

牧霄夺虚虚笼住他的手,轻佻地抬一边眉,语气浮得不像他:“我该不该补,你试试不就知道。”

他这个人,是有点正直的下流在身上的。

盛愿面色通红,紧紧箍住毛衣腰线,忿忿然威胁他:“你再弄我,我就打开麦克风,让你的员工听听老板有多不正经。”

“你开,”牧霄夺不怀好意,“看谁先不好意思。”

这话被他说出口,自带三分情。色意味。

盛愿的气势瞬间弱了,讪讪敛眸,比不过老男人不正经。

牧氏的线上会议已经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简直比早八的马哲课还催眠,盛愿听天书似的昏昏欲睡,渐渐习惯那只烦人的手在他的胸前揉来揉去。

他周身慵懒的枕在男人肩上,目光投向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雪好像停了。”声音清渺得像雾。

牧霄夺面上端着一副正派模样,视线停留在电脑屏幕的展示文稿,闻言,分出心问道:“要出去走走吗?”

盛愿欣然点点头,“你还有多久结束?”

牧霄夺不言不语,低眸瞥了眼那碗鱼汤。

盛愿立刻捧起碗,三两口喝完最后一点,把空碗亮给他看,“看我,都喝干净啦。”

“嗯,真棒。”

盛愿赧然,手臂勾住男人的脖子,黏黏软软的凑过去。

牧霄夺看见他嘴角的油光,不动声色与他拉开距离,随手扯了张纸巾给他擦嘴。

盛愿不高兴的皱眉:“你嫌弃我?”

“我怎么敢。”

“这还差不多,”盛愿在男人唇上蜻蜓点水的亲了亲,又拉着他的手小声央求:“你可不可以再去和医生谈一谈,我想快一点出院,最好后天……不、明天就走,要是真的留在医院里过年我会难过死的……”

牧霄夺颇为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冬雪初歇,薄暮时分天地皆是苍凉无尽的雪白。

医院前面不远处有一片人工湖,寂寥无人的小路,新雪细腻柔软,踩上去发出咯吱轻响。

盛愿穿了件淡蓝色的羽绒服,头上扣一顶厚厚的棉帽,脚踩雪地靴,不忘带上小鸭子形状的雪球夹,牵着牧霄夺温热的手,慢慢环绕湖周散步。

呼出的气变成一团团白雾,坠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莹润的眸前氤氲着细小水珠,雪白色毛领后微微探出半张柔软恬淡的小脸,漂亮得像个冰雕玉琢的小雪人。

一月末的寒冬,温度降至零下几度,湖上覆着一层薄冰,炎夏的接天莲叶映日荷花,此时一枝都寻不见了。

那些从未见过的荷花深埋湖底,不知该怎样度过这个凛冬。

走到一棵光秃秃的垂柳下,盛愿忽然拉住牧霄夺,“等一下,等一下——”

“怎么了?”

盛愿神神秘秘的说:“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他把雪球夹伸进雪堆,盛了满满当当的雪,又小心翼翼夹住一支柳条,停顿片刻后松开夹子,“当当”一声,小鸭子形状的雪球稳稳挂在藤条上,在寒风中飘悠悠的慢摇。

盛愿弯起眼弧轻笑,翘着尾音问他:“看——树上长小鸭子了,有意思吧?”

牧霄夺为他小孩子似的幼稚行径浅浅勾起唇角,面容一成不变的清漠,被寒风稀释的声音隐隐含笑,“怎么能这么可爱……”

盛愿大抵是没听见,乐此不疲的在垂柳枝条继续挂小鸭子,小巧的鼻尖被冻得通红,浅亮的眼眸里,笑意浓得他自己都未发觉。

牧霄夺斜倚凭栏,用盛愿的图案可爱的保温杯喝热水,感觉自己这恋爱谈的,养孩子的瘾也一并过了一把。

“别挂太高,小心一会儿砸到头。”他慢条斯理的提醒。

“才不会呢……”

盛愿偏要和他较劲似的,踮起脚往高处挂雪球,坏心眼儿设陷阱,摇落的雪花迷得他睁不开眼。

下一刻,脚底一滑,手上的力气倏然松掉,还没夹成型的雪球瞬间从天而降,半点没浪费泼了他一脑袋。

“哎呀!唔、好冰!舅舅快来救我——!”

这下真成了小雪人,盛愿被凉得猛一瑟缩,雪更加往深处掉,顿时动也不敢动,顶着苦兮兮的小脸等待牧霄夺救援。

牧霄夺无声叹了叹,似乎早料到会是这种结果,迈步走过去,一边帮他拍雪一边说:“我看你是存心想让我被医生骂……脖子里面灌进雪了吗?”

盛愿半阖着眼点两下头,像是终于闹累了,“进了一点点……现在不冰了,估计都化了。”

“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回去,别贪玩,万一着凉出院可就不容易了。”

盛愿轻声应好,翩然抬起眼睫,注视着男人近在咫尺的眉眼,忍不住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你现在心情有好一点了吗?”

牧霄夺觉得莫名,用眼神询问。

“……我昨晚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让你伤心了?”

“嗯,碎了一地。”

盛愿蹭进男人怀里,语气温软的和他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和你吵架,也不该说那种话……我一点都不想和你分手,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喜欢得不行。”

牧霄夺替他掸落羽绒服毛领里的雪花,声音风似的寡淡,“吵架也好,闹脾气也罢,不管以后有多生气多难过,都不能把‘分手’随意挂在嘴边。”

盛愿乖巧的说好,尤嫌不够,补上一句,“如果你以后想听我说爱你,我每天都对你说,不用录音。”

牧霄夺说他又开始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盛愿笑得娇俏,“我觉得你很吃这一套呢。”

出乎意料,在湖对岸遇见了兰音。

她似乎喝了点酒,看人的眼神千丝万缕,姣美的眼别样迷离。

“愿愿,我都没能去医院看你呢,”兰音走不成直线,忍不住暗骂,“哎呀这死腿!”

牧霄夺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捏了下盛愿的指骨,低声:“别走远,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盛愿听话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

兰音脚底踩冰,在盛愿面前失衡。他的动作先于思考,扶住了她,“你真是想我们两个都滑进湖里…!”

“冰这么厚,进去打出溜滑多好玩。”兰音笑得明媚,还有心思开玩笑,借他的力起身,没骨头似的倚着湖岸的白色栏杆,指尖点他的额头,“我昨天都没能来看你,医生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有可能还恶化了。”盛愿语气淡淡,在寒风里拢了拢衣领,“脑部疾病复发概率高,按时吃药、定期检查,进医院估计是家常便饭。只是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这样幸运。”

兰音醉得不清醒,听到这番话,勾起的两弯唇角却慢慢落了下去,看向他的眼神熏着醉意,还有一些复杂情绪。

“好了,你不要在这里哭丧着脸,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盛愿用指尖抵住她的嘴角,硬生生提起一个干巴巴的笑,“哎哟,你这是喝了多少,不是和我吹千杯不醉吗?”

“我喝了、嗯……”兰音颤巍巍竖起一根手指。

“一瓶?”

“一天。”

盛愿不禁倒吸凉气,恐吓她:“我真的应该把陆听夕叫过来骂你一顿。”

兰音温温然笑,额头贴着冰凉的栏杆,酒意瞬间被冰得破碎几分。她抬手绾发,半边长发被风扬起,缥缈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漏了一丝传进了盛愿的耳朵里。

她说:“你知道吗?那场车祸的处理结果下来了。”

盛愿一瞬间怔忪:“怎么判的?”

“出租车司机全责……那是一个死人,他能负什么责。”

盛愿落寞的敛眸,这起车祸案子一拖再拖,一直没有进展。他已经料到警方不会给出超出原本预期的结果,手指轻轻搭上她单薄的肩,“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喝酒的吗?”

兰音嗤笑一声:“盛愿,我们都知道谁才是这场车祸的罪魁祸首,她现在依旧稳当当的坐在市委办公室里。就因为她有权有势,所以没人能奈何得了她,没人敢查到她头上是吗?”

盛愿淡声安抚她:“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这件事情和她有关,就像你说的,她做事滴水不漏,即便真的要做,也会借刀杀人。可是我们连这把刀都找不到,更何况背后的人呢?”

“如果我反抗呢,我去警察局直接揭发,牧海英就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是你们只要查一查她就清楚了。”

“你……你这已经不是天真了,如果真的去了,会被人家当成傻子赶出来的。”盛愿觉得她的思维太过简单,耐心解释,“即便你有一百张嘴,只要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她,警方就不可能按照你的意愿查下去。”

兰音翕动嘴唇,还未露出半个字音,便被盛愿的下句话堵了回去——

“是,你想拿逃婚指控她,但和这件事有牵扯的人不只有牧海英一个。万一你去揭发她但是失败了,你觉得她会那么好心放过你吗?她的手段有多残忍我们都是见识过的,我不希望当年的事重演,也不想看到你永远困在那场车祸里。”

兰音定定的看他,琥珀色的眸子若有泪意,又迅速背过脸去。

许久,她轻渺的声音在风中散开一缕,“逃婚被抓回去的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父亲,直到上那辆车之前我还恨他恨得要死,我知道,他心里也在恨我……”

“……可是盛愿你知道吗,就在两辆车快撞在一起的时候,他忽然把安全带解开了,走路都走不利索的人转过身抱住了我的头……我没有见到他最后的样子,听别人说,他的尸体惨不忍睹……”

“我曾经跟你说过,我的父亲不爱我……那他最后为什么还要那样做?他是真的不爱我吗?”

盛愿面无表情,缄口不言,他在不久前也失去了父亲,但他和她的心境,完全不同。

他看见兰音在风里颤抖的肩膀,以为她是冷得打寒噤,于是在手机上叫了一辆网约车。司机师傅下车,帮他一起把喝醉的姑娘扶进后座,他才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盛愿声音淡淡:“兰音,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大家都很担心你。”

兰音费力从后座支起身体,指尖扒住车窗。

车开走得太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看出了她眸中的欲言又止,却读不懂那些未出口的言语。

盛愿站在雪地中央,耳畔唯余风声猎猎,无尽的纯白将他笼罩。

片刻后,熟悉的热源靠近身后,他下意识松懈力气,任由整个身体陷进男人温热的怀抱中。

直到最后,他也没能想明白,兰音到底想说什么。

他望着空荡荡的长路,茫然开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湖边呢?”